黑漆漆的客房里没有点灯,静悄悄的,只有朦胧的月光洒进来,程沅沅见张召重站在门边不动,又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好先开了口:
“张大人……”
“嘘!”张召重抬手制止,直到院门口屋里的灯熄了才转过身。
四目相对,颀长的身影投在地上,程沅沅脑子里飞快思索,心里半分不敢松懈,甚至隐隐有些紧张。张召重既然能找到这里,又特别留心外面的动静,想来对这里的情况很清楚。现在陈家洛和红花会的人聚齐了,他该不是想把他们整锅烩了吧?
想到这种可能,她咽了咽喉咙,赶紧调整心神,装作十分欣喜地迎上去,“我正想着要怎么回将军府,张大人就来了,可见我们是想到了一处。”
“格格……”张召重不自在地看了眼被她抓着的胳膊,这般举动实在不妥,只是看着佳宁格格天真烂漫少不更事,他也不好开口说她什么,只好不着痕迹地避开,后退一步,“格格可知,救你的是红花会的人,他们可曾怀疑你的身份?”
程沅沅:“我只说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被恶人追跟家人走散了,他们说要帮我找家人,一时倒未怀疑。起先只以为他们是寻常江湖人,后来才知是红花会的。”一一作答完,她试探地问:“张大人今夜前来,是为救我还是另有他事?我看那位陈公子倒不像坏人。”
张召重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朝廷的事,格格不懂也无需多问,下官答应了兆惠将军要将格格带离险地,我们这就走吧。”
“不行,我不能走!”程沅沅本来一边小心应对一边在想说辞,好让他答应自己暂时留下。只要过了今晚,她大可告诉红花会此地有危险,然后再一起离开西宁,没想到他连回旋的余地都不留。不管是不是要对付红花会,要是就这么被带走,以后上哪儿去找人!
“为何?”张召重拧眉看她,以为佳宁格格念及救命之恩想要为反贼求情。
“我的意思是……”程沅沅感受到迫人的压力,不禁有些心虚,“你把我带走,明日他们发现我不见了肯定起疑,我留下可以暂时帮你稳住他们。”
张召重释怀地松了松眉头,“格格的好意,下官心领了。眼下时间紧迫,得罪了。”他话音刚落,一拉她手腕,转眼已闪出门外跃到房上。
程沅沅惊魂未定,紧紧抓着张召重的胳膊,等喘匀了气往下一看,顿时倒吸了口凉气——客栈四周火把通明,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她果然猜对了,他的确是想把红花会的人一网打尽。
怎么办,万一陈家洛有个好歹……
夜风吹过,她后背发凉,已被惊出一身冷汗。不等她有所反应,张召重已将她交给两名侍卫,然后带着其他大内高手和一众官兵闯进了客栈。
暮色深沉,程沅沅趴在马车窗口向后看去,客栈隐没在寂静的街巷之间,激烈的打斗声也渐行渐远。
……
程沅沅悠悠转醒,看见眼前的碧纱帐,一个激灵坐起来,窗外已是艳阳高照。昨晚回到将军府,兆惠见她安然无恙回来,担心之余只让她赶紧回房歇着,倒是札兰泰一百二十个不放心,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药炖汤,程沅沅被他折腾地头疼,硬撑着到天明也没等到府外传回来消息。
“现在什么时辰!”
房中负责守夜的彩月、彩环听见动静慌忙绕过屏风跑进来,“格格,您怎么了?”
“我问你们什么时辰!”程沅沅套上鞋立马站起来,胡乱往身上披了件衣服。
两个婢女跟着手忙脚乱的伺候,嘴上答道:“快午时了,格格可要用饭?”
现在哪有心情吃饭,她甩开她们,一边系着盘扣一边风风火火地往外走,直奔张召重住的院子。但,人却不在,程沅沅找了府中管家一问,才知他尚未回来。
要说红花会的人都不是吃素的,应该不会轻易被抓住,张召重现在没回来,很可能是抓捕不力。要是都跑没影儿了,她除了要想办法离开将军府,还要满处去找人,到时候该怎么办?想到这儿,她心理难免矛盾,又想着最好是能抓到一两个,这样红花会才能回来救人……
在院子里转悠半天的程沅沅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整理了下头发和衣服,去了兆惠的正院。
“大哥,阿玛可在里面?”刚穿过一道月洞门,见札兰泰从书房出来,她赶紧走上前。
札兰泰伸臂一拦,“阿玛正在与军中的人议事。”将军府的规矩,凡军事会议,一概不能打扰。“佳宁,你有什么要紧事,大哥替你办。”
“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累阿玛操心,我心中不安,想来认错罢了。”程沅沅掩饰地笑了笑。她可不能让人察觉出丝毫异样,若要离开将军府,现在就要未雨绸缪了。
“还算你有孝心,你丢的这两天,可把我和阿玛急坏了!”札兰泰一副操碎心地样子叹了口气,“好在那个张召重言而有信,若是他只顾抓反贼领功,到时候那些人拿你做人质就坏了!对了,你跟我说说,那些人有没有为难你?”
“哎呀,我这不是好好的,你妹妹我这么聪明,哪能让人为难了去,他们又不知道我的身份。”程沅沅三言两语说了下之前的情况,忽然话锋一转,问:“张召重抓他的反贼,为何要调用我们西宁的兵马?阿玛高出他好几级官位,平白帮他做什么?”昨晚客栈外的兵卒,她可是看的真真儿的。
札兰泰其实也这么想,“谁说不是呢,可阿玛说了,张召重是皇上器重的人才,总要给几分面子。”说着,他又压低声音道:“他是奉密旨到西北的。”
程沅沅满脸不以为意,开始忽悠札兰泰,“他说什么你都信,谁知有没有掺假?他若为抓反贼让军中损兵折将,这个责任谁来负?就算是大功一件,到时他回京领功,又与我们有什么相干,你确定张召重会将阿玛的功劳一并上表吗?”
札兰泰一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吗,这下真是让那姓张的给坑了!“那怎么办?兵已经派出去了也收不回来了。”
程沅沅:“那总要派人盯着,不然连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那好,我这就去。”
“等会儿。”她又将人拉回来,“大哥,你不能去,万一张召重没抓住反贼把责任推到你头上怎么办,还是换个人,就说是去帮忙的。”其实程沅沅是怕札兰泰武功不济,去了出事,所以换了个说辞。
札兰泰自然对妹妹的话深信不疑,一番思量,决定让哈和台带人去找张召重。
……
西宁城从昨夜戒严到今日城门紧闭,张召重一直在客栈坐等搜捕反贼归案,但已过了大半日,还没有半点消息。他抬头看看天色,摩挲起手中茶杯,片刻后,倏地起身,“传令,前往西宁大营。”
客栈外,哈合台干等半天,这会儿见张召重出来,上前问:“张大人这是要去哪,既然抓到了人,还是回去跟兆惠将军复命吧。”
张召重斜睨了他一眼,翻身上马,然后俯视他道:“要复命你只管去,本官这里还有要事。”说完,便调转了马头。
哈合台见他带人出城,先派人回将军府报信,然后自己追了上去。
……
从客栈到出城,再从城外返回,兜兜转转之后,到了暗无天日的地牢。
陈家洛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阶下囚,至今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前半段是海宁陈阁老家的三少爷,后半段在天山学艺自由自在。虽然比起身在高门大户,他更喜欢大漠草原,但如今,看着双手间的镣铐,才深切地感觉到作为红花会少舵主,与之前的身份都是无法相容的。他读书习剑有自己的骄傲,渴望快意江湖,却从没有家国天下的大抱负,即使知道义父是红花会总舵主,也不曾将‘反清’与自己相连,他所期待的,不过是‘卧看满天云不动,一抹长风万里空’而已。
此时此刻,陈家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既觉得眼下的遭遇荒唐可笑,又对后面可能的情况感到无奈担忧。他既不希望自己被抓连累陈家声誉,也不想红花会众人因救他有所伤亡。再加上此次朝廷的动作太过突然,红花会纵横江湖多年,为何偏偏在他下天山时才不惜长途跋涉来抓捕,且义父是突然暴病而亡,这前后是否有何关联?
从天山到西宁,短短数日,听到了许多事、见到了许多人、心里萌生了许多想法,却要在独自一人的这般境地才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忽听上面传来动静,原来是有人提着灯笼,迈着极轻的脚步走下来——
待那人靠近牢门,借着微弱的烛光,陈家洛惊讶地看着来人,“程姑娘,怎么是你!”。
“陈公子?”程沅沅也愣在当场。
入夜,得知张召重押解犯人入将军府的程沅沅终是按耐不住心中焦急,让贴身婢女引开守卫,就是想来看看被抓的是红花会的哪位,却怎么都没想到,被抓的竟是陈家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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