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府连夜被封锁城门,天刚蒙蒙亮,一驾马车到了东门前,车夫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不等守城兵卒拦问,马车里的人亮出将军府的令牌,大摇大摆地出了城。
天光大亮之后,明明是晴空万里、骄阳当空,札兰泰却手颤地捏着妹妹留下的信犹如晴天霹雳:看不上福康安,就说嘛,被取笑两句,也不用气性这么大吧?还有关东六魔,他们算什么东西,生气他们无礼犯上,打发出去就是,怎么就离家出走了!
彩月彩环大清早起来发现格格不见了,本就吓得两腿发软想找人拿主意,这会儿看札兰泰脸色铁青,心里更是害怕,颤声问:“大爷,格格她……是真的留书出走了?”
“让你们伺候格格,连人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亲妹子不见了,札兰泰又急又气难免迁怒,指着她们怒道:“好好想想格格之前可有什么异状,或者可能去什么地方,等我禀告了阿玛再回来问你们!”
他甩袖离去,疾步穿过回廊直奔书房——
“阿玛!”一只脚刚迈进去,猛然看见张召重也在,还算灵光的脑子转了弯:昨晚红花会夜袭将军府救走陈家洛,他们之前又救过佳宁,要是这时候让张召重知道佳宁不见了,万一给扣个帽子,乌雅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所以,到了嘴边的话又让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什么事这样火烧眉毛的!”兆惠皱着眉斥责。
札兰泰低着头没说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有私话要说。张召重与兆惠该说的都说完了,眼下陈家洛虽被救走,但他已另有安排,所以对将军府的事倒也不放在心上。
“什么!佳宁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走出书房行到月洞门处的张召重忽然听到兆惠愤怒的声音,不禁住了脚,心想佳宁格格又闯了什么祸,惹得她阿玛大发雷霆还拍了桌子?只是书房中再没有声音传出,他摇了摇头,径自离去。
书房中,札兰泰看他阿玛发那么大的火,不禁劝道:“您小点声,当心被外人听见惹来误会。”
兆惠虽怒气难平,胸口起伏得厉害,但到底顾及佳宁的名声,不得不压低声音:“你跟我说,佳宁为什么离家出走,是不是你又惹她了!”
札兰泰一听就不干了,合着佳宁离家他便是祸首,不带这么冤枉人的!“阿玛,您就是再偏疼佳宁也不能这样对儿子呀,哪是因为我,都是您把她气走的,有信为证。”他一边把信递过去,一边叨叨:“要说也是巴禄的事,来了西北还替福康安送什么东西,就佳宁那脾气,本来就看不上福康安,您还让她收下。还有,我说什么来着,让您不要纵容关东六魔,现在好了,佳宁她……”
“行了!”兆惠被他烦得不行,一拍桌子,“先不管为什么,你去,把你妹妹找回来!”
“是!”满肚子的话被憋了回去,但找妹妹是大事,札兰泰也不含糊,一点头就要转身,然后又倏地停住,“那张召重那边……”
“不用管他,他马上要动身离开西北。”对于张召重近日的行事,兆惠颇有微辞。骁骑营奉旨捉拿红花会,张召重本是职责所在,但经昨晚红花会劫走陈家洛一事,他却一反常态不慌不忙,一边提出由西宁驻兵继续追捕,一边要离开西北另行他事,结果连半句解释都没有!不过兆惠虽不满张召重,但没对札兰泰多说,只催促他赶紧把佳宁找回来。
待札兰泰走后,兆惠重重叹了口气,念及儿女对关东六魔的态度,决定派他们护送可兰经入京,待此事了结,便将人打发了……然而,当他再次打开暗格,却发现,可兰经不见了。
……
快入夏了,大西北的白日里烤得人难受,程沅沅穿着长衫女扮男装地坐在稀疏的树荫下,望着远处茫茫的沙丘,连半点风吹草动和人影子都没有。此处是西宁城外紧邻的凤和镇,正是她和李沅芷约定的地方,可从昨日到今天,李家的车马还没有出现。
按道理说,她和陈家洛能轻松出城,那红花会凭着李可秀出城赴任做掩护应该也不会出纰漏才对,难道是被什么事绊住了?程沅沅苦等李沅芷不来,又想到还藏在马鞍里的可兰经,不禁对一旁的人怒目而视。
陈家洛却没有等待的焦躁,心态甚是平和安宁,大漠舒阔的美景在前,身边又有人相伴,他正惬意摇着折扇,一转头,刚好看见程沅沅气鼓鼓的样子。他虽不知何故,但觉得她若有话该尽早说出来,憋在心里总是不好过。他勾了勾唇角,漾起一抹微笑,“程姑娘,你这两日闷闷不乐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还是家洛哪里惹你不快了?”
他这是发现自己的怨念了?程沅沅讶异地眨了眨眼,又见他长身玉立、洒脱自在,神色中带了些许哄劝的意味,不自在地撇了撇嘴。这人的心真够宽的,被关了数日才被放出来,竟什么事都没有,端得是云淡风轻,合着只有自己在这儿干着急!既然这样,《可兰经》的事还是得说出来,不然等霍青桐来了不好交代,到时候怎么样也得把陈家洛推出去,好歹让他们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
她站起来清了清嗓子,“陈公子,为了救你出来,我答应要替人从将军府带样东西出来,可那天晚上马房塌了,东西没拿到。”
“我以为你要去牵马……”想到她冒险救自己脱困,与人交换了条件不说,现在又害她失信于人,陈家洛深感歉疚。“程姑娘,实在抱歉,家洛真是无以为报,有什么能为你做的,你只管说。”
程沅沅背着手走过去,顺手拿走他手里的扇子,一边扇风一边抿着嘴想了想,道:“都说施恩不望报,我也不是让你为我做什么,只是若是那人问起来,你要替我挡着才行。”
看她拿着折扇当蒲扇用,陈家洛舒展眉梢笑道:“你放心,不管那人是谁,有我在,断不会让他为难你。”
听了他的话,程沅沅嗤笑一声,“倒不是为难,只是……”话没说完,便隐约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她用扇子盖着头回身望了望, “他们来了!”
尘沙飞扬的官道上,一队车马急行过来。
离开西宁城不在兆惠眼皮子底下,对李可秀来说好比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终于将提着的心放下来,可以轻松地上路了。只是他畅快的心情才刚起头,他闺女却紧催着快马加鞭赶路,刚到凤和镇又非要停下休息,那叫一个折腾人!闺女心眼多,他这当爹的也不傻,真以为不知道她把什么人带进驿馆然后又带上了路,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装傻罢了。反正兆惠和张召重抓红花会与他不相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爹,我去送送朋友。”车队刚停稳,李沅芷跳下马兴冲冲地说。
李可秀皱了皱眉,“什么朋友,不过是些江湖人,帮次忙就行了,快去快回。”
李沅芷轻笑地点了点头,带着霍青桐和霍阿伊跟上了前面红花会的当家们。
程沅沅远远看见李沅芷和霍青桐很是激动,不禁挥了挥手,随即看到她们身后的李可秀,赶紧退后几步到了陈家洛身侧。
“程姑娘,怎么了?”陈家洛见她有些闪躲,问道。
程沅沅摇了摇头,与他迎上了赶来的红花会一众。多日不见,再相见才知,从西宁大营再到将军府,好多人都受了伤。不过相较于常氏兄弟、卫春华、蒋四根等人的皮外伤,章进和心砚受的是内伤,尤其是心砚,看起来脸色十分苍白。
陈家洛甚是过意不去,先是拍了拍心砚的肩头,然后要抱拳请罪却被无尘和赵半山拦下,其他人直道不敢,两边推脱了好一会儿。程沅沅被挤到外围,对他们没完没了的客套实在看不下去,忙把跟过来的李沅芷和霍青桐请上前,“陈公子,我为你介绍,这位是李公子,旁边就是我常提起的‘翠羽黄衫’霍青桐!”
程沅沅这一插嘴,众人纷纷转过身。无尘道:“少舵主,这次我们都能顺利脱险,全靠李公子和这些回部的朋友。”
“李公子、霍姑娘。”陈家洛赶紧致谢。对于师父口中天山双鹰的徒弟,他其实十分好奇,见眼前的人灿若瑰蓉、光彩照人,气质端庄又英姿飒爽,当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霍青桐点了点头,“陈少舵主不必客气,能帮上红花会的忙,我和大哥都很高兴。”说着,向他引荐了自己的哥哥。
程沅沅在旁看着两人说话的神态,满心期待他们之间能有个一见钟情什么的,但看来看去,不过就是陌生人初见该有的样子,眼神既没有过多的交汇,言谈也没有投契到相逢很晚,这两个人会不会太矜持了点?
那边霍家兄妹与陈家洛等人说话,作为官家子弟的李沅芷反而糟了冷落。她扯了扯程沅沅的袖子,又指指自己,“哎呀,你快帮我说说,什么时候能让我去红花会总舵!”
程沅沅压低声音,“你急什么,要是我能顺利混进红花会,你还不是想去就去!”说完,她问起当晚的情况,尤其问了回部的人有没有露面或是被发现。
李沅芷:“没有,就按你说的,让他们在府外接应。等看到冒起浓烟,我们就撤退进了驿馆。”
程沅沅原本担心兆惠发现霍青桐等人出现在将军府,会认为可兰经丢失是被回人抢去了,那样说不定要给回部惹麻烦,到时大军压境引起纷争,那霍青桐肩上的担子只会更重。现在听李沅芷这么说,放心之余,又问:“那你们为什么今日才出城?”
李沅芷叉着腰,无语地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我爹,他看张召重要出城,说他身上戾气重,还说什么黄历有云‘欲强则让,方可顺行’,就改了呗。”
程沅沅满头黑线,“李大人还真是……”她找不到合适的词说他。
这时,那边红花会与霍家兄妹寒暄完,陈家洛与霍青桐一道过来,“程姑娘,你们说什么这般热闹?”
李沅芷刚要开口,被程沅沅推搡了下,然后笑道:“没什么,李公子最是钦佩江湖英雄,在与我说红花会行侠仗义的事迹。”
陈家洛的眼光在他二人间转了转,没再说话。霍青桐却是急着知道可兰经的下落,“佳宁,我听沅……李公子说,你要帮我们回部拿回圣书,现在圣书在哪儿?”
终于还是提起了可兰经,程沅沅一边抓了抓脖子一边打腹稿,然后为难地开了口:“可兰经……我的确是偷出来了,可是……”在霍青桐面前丢面子的感觉并不太好,但既然有人承诺要替她扛,也就不用死撑着了。于是,她心安理得地看向陈家洛——
陈家洛这才知道,原来错失的东西竟是回部圣书可兰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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