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女心口一堵,说不出话来。这般混不吝,不要体面的上神,千把年也就出这么一个。手指将袖里的帕子绞紧了,她脉脉道:“为山君做事,哪里谈得上辛苦。”
昆玖算准了滕女为了维持形象,并不会与她一般见识。正欲乘胜追击,却见昆仑放箸,淡淡望来。
将昆玖预备说的所有怼回肚里。
他道:“帝姬醒了,便回府罢。”
滕女内心舒了口气,顿时眉目舒展开。
昆玖眉心跳了跳,剜眼滕女,捂心口,脸纠成一团,哎呦呦叫唤,冲昆仑耍赖:“我不管!既然你将我救回府,便要送佛送到西!这时候外边到处都是追杀我的天兵,难道你要我这副模样出去送死?”
昆仑目光疏离,唇抿成一条直线,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对她的不喜与抗拒。
滕女适时提议:“要是山君这里不方便,不如妹妹去我府里呆上一阵?我那儿蛮荒之地,别说天兵,平日连只孤魂也见不着。”
“穷乡僻壤,我才不去!”昆玖撇嘴,将脸猛地贴到昆仑眼前,委屈地呢喃:“再说,昆仑,你真舍得我走?”
牡丹香很淡,袭上鼻尖,似有若无。
昆仑的身躯,便刹那僵硬了。
可出口的话,黑黢的眼,依旧是无情的:“这就去罢。”
于是昆玖红脸,摔了一桌饭菜,气冲冲地出去。
昆仑僵着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回软。
滕女拧眉,担忧道:“山君,我去瞧一瞧妹妹。她这样下山,怕是得不了好。”
昆仑没应是,也没应不是。
昆仑山有十座天宫大,再有漫天风雪交加,要找个会自己隐匿气息的女神可不容易。
滕女信步走着,盘算何时该回去。
却不知,她出府没一会,已有道身影闪回屋外。蓝衣黑发,正是她的模样。
“山君。”昆玖效仿滕女,柔柔地叫。
“回来了。”屋内狼藉已经收拾好。昆仑正捧了本竹简读,闻声从竹简里抬起脸。目光安宁透彻,一点儿也无忧心忡忡,坐立难安的苗头。甚至没有对她行踪去向的疑惑。
没由得,昆玖心头拱起一簇火。
她边行边道:“妹妹找到了。还与我闹脾气呢,好说歹说,才算答应与我徒孙安心离开。”
昆仑拿竹简的手紧了紧,下一瞬,闻到一股清幽牡丹香。
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眼前的雪神。
自神躯重创,他的眼神竟也一日不如一日,连障眼法,也这么久才堪破。
“怎么?”昆玖摸摸脸:“我脸上长了花儿?山君看这么长时间。”
昆仑动了动喉咙,想要说什么,终是没说,只又转回去,专注到竹简刻的功法上。
昆玖不觉得自己被识破,反以为昆仑是对与滕女调笑习以为常。
心道:好个雪神!倒是小看她了!
那簇无名火越来越大,她脸上的笑反倒越发真挚热切。
“山君,喝茶。”
她倾身端了茶壶,故意打断他,故意离他很近。
水流注满茶杯,未等到训斥。
“滕女”额上隐有青筋蹦跳。
熟悉梓潼帝姬的仙子们都知道,这已经临到火山爆发的边界了。
她故技重施,跌到昆仑身上。
泼墨样的青丝因惯性向前,有一缕从昆仑的鼻尖拂个来回,撩拨出若即若离的心痒。
紫砂壶摔得四分五裂,淡青色茶水迅速淌出来,湿了一片地板。
“起来。”声音还是那般平静。
“山君不喜欢?”
昆仑没有答,一双眼转过来看她。
眼黑沉沉得,看得她心突气短,无名火浇灭大半。却又生出一股孽火,直冲上天灵盖。
她干咽一下,凑上去,眼底带痴。
唇瓣是柔软的,浸润了山雪微微的凉,还有方才银耳粥的清甜。
脑海似有万千炮仗齐放,轰鸣声令她隔绝于世,看不见万物,看不见自己,只看得见眼前人。
昆仑对她就是有这样的吸引力。
让她入了魔障般。
否则修道者,双修不在少数,甚至更有利于修为。她那时也不必狠心挥剑。
昆仑没迎合,也没拒绝。
眉眼隐在两缕垂鬓后,看不清表情。
灵活的舌,安抚地舔了下毫无血色的唇,试图撬开男人紧锁牙关,却在下一刻,惊醒了男人似的,连碰触的机会也失去了。
男人伸手,不容置疑地推开她,乌黑眸色变幻。
似有千言万语,终只道:“去罢。”
去什么,去哪里。
他再不说。
站起来,慢慢消失在昆玖的视线中。
她摸摸唇,猜他是去后院的碧清池。
干净地方呆惯了,就养出娇气,厌恶旁人碰他,即便是当年的昆玖,碰过了,他也要立刻去沐浴更衣。
权衡片刻,昆玖转而出府,寻那装腔作势的神女。
雪神滕女是后天得道,本是北极天枢星君洞里一棵雪滕草,后得了大机缘,受老玉帝钦点化神,只封号光鲜,在诸神佛算是没什么实力的。这些年要不是人缘好,追求者众,早被各路妖魔鬼怪谋算着生吞神躯,增进修为。
是以并不费力气,昆玖便偷袭成功。
黑袍人踏云而来,身形高大,戴一长斗笠,珍贵墨纱垂到脚踝。
“打晕她做什么?”
男子的声音很有磁性,大步流星过来,周身透着股邪气。
“碍眼。”昆玖嫌弃道:“正好你过来了,赶紧给她带走,事成之前别放回来。”
“碍眼?”他低头,看了眼即便狼狈倒在雪里,也秀色可餐得很的神女,笑道:“我看倒顺眼得很。你别是见到那人,变了心思罢。”
昆玖冷眼看他。
这时才显露出叱咤风云帝姬风范。
“别阴阳怪气的。自己麻烦一堆还没理顺,我的事你少置喙。”
说罢,挥袖飞回府里。
黑袍人看一眼滕女,看一眼山巅屹立的府邸,啧了声:“真是无情啊。”
昆玖想得没错,那人果然是在碧清池。
池是天然泉眼引来,灌成的宝地。围万年火山底的曜石,包羊脂白玉。
掀开屋瓦,通过缝隙向下望。
地是白的,水是绿的。
一道影破水而出,也是白的。
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滑下,滚过脊背,最终落回池中。
偷窥总是不道德,昆玖曾为这个被罚过百遍,改不了毛病,这回却不打算被发现。
证实猜想,多了底气,就点到为止地调头去灶房。
新欢旧爱,原来待遇也差不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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