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的时候,露水最凉,这一点杨染在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已经清楚地知道,他还知道后院的老阿公肺里卡着一根铁钉,因为他沉重的呼吸声中总夹杂着金属的颤音,让他的老咳嗽几十年都治不好。
李婶的柚子是附近最甜的,因为她总是半夜用有害的臭水给刚摘的柚子做手脚,张婆娘崴脚是假的,她半夜上厕所时跑的比猫还快,还有赵记豆腐不如韩记豆腐好吃是因为没有人家的石磨好,用手摸就能感到,豆腐里面有细碎的石粉,严重的影响了口感。
杨染什么都知道,唯独不知道这些东西的颜色,他会抚摸它们,倾听它们,甚至去舔嗅它们,然而终究毫无意义,他永远只知道它们的一部分,必须自己把它们一一对应的拼凑起来,才有一个具有名称的东西出现。
外屋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让杨染清醒过来,他起身抓了一下身后的墙壁,靠着一大块熟悉的裂口,帮他确定了一下方位,他便不需要摸索,就可以熟练的穿好了衣裳,尽管那只是一块稍长的拼缝布,他还是尽量把自己得体的裹好,小心的点着了炉子后,他用一把断掉了半截的茶壶烧了一点点水,然后将火弄熄,天气逐渐变冷了,柴禾也要省着点用。
给自己一口热水润了润嗓子后,他从墙缝里摸出了一只木碗,装了半碗热水,又从另一个墙缝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一些不太均匀的粉末,正散发出微弱的香甜气味,他咽了咽口水,将一部分粉末倒入了碗里,这是一种块薯的淀粉,略带一点甜味,几乎算的上是他能够弄到的最好的食物了,然而散落的粉末量非常少,在水里飘荡了一下,就消失无踪,他用力闻了闻,皱起了眉,一狠心,又撒了大半包进去,这次终于让碗里的混合物看起来有了一丝粘稠的感觉,并散发出了诱人的气味,他心疼的咧了咧嘴,将纸包小心的藏好,端着碗来到了外屋。
外屋的一个角落里,在地上铺着一团干草,一个皱皱巴巴的婴儿安静的躺在里面,这是一个小小女婴,严重的营养缺乏让她的皮肤都松松垮垮的堆积了起来,像一个提前步入了衰老的孩子,看到杨染走出来,她便将拇指伸到了干瘪的嘴里,发出‘吧嗒吧嗒’的吸吮声,杨染顺着声音,来到了草堆前,他摸索着找到了婴儿的小嘴,把木碗凑了上去,婴儿张大了嘴,完全顾不得还略微发烫的粉糊,努力的吞咽着,还不忘将嘴唇的四周都舔舐的干干净净,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那也只不过是勉强够得上两口的稀薄汤水而已。
杨染听到了小婴儿已经开始发出了啃咬木碗的声音,将碗收了回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低低的说道:“不要急,哥哥现在就去赚钱,给你买好多好吃的回来,你再忍一忍。”
小小的婴儿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哼唧了一声,将已经发白的拇指塞回了嘴里,轻轻的吸吮起来。
他收起了木碗,将半截茶壶提了出来,走到了外屋的另一侧,哪里有唯一的一张床,一个干瘦得如同骷髅般的女人半躺在上面,身上还盖着一团撕扯成布条状的薄被,她的双眼深深凹陷进去,细小的瞳孔在里面无目的的漂游着。
杨染将茶壶挨着床放在地上,床下有一个稍显完整的瓷碗,应该是饭盆,里面有一块淡褐色的物体,正沮丧的躺在里面,这是一种被称为马馍的植物果实,看起来圆圆滚滚,撕咬开来就会冒出浓郁的骚臭气味,不过这好歹是一种可食用的植物。
杨染摸了摸马馍,将它小心的揉开,又倒了些热水进去,一股莫名的臭味就熏蒸了上来,呆坐的女人忽然硬邦邦的说了一句:“我要吃。”
又过了一会,她忽然大喊大叫起来:“我闻到甘薯的味道了!我要吃甘薯!甘薯!”她用力的瞪大了双眼,怒视着杨染,然而杨染只是平静抬头,用一双漆黑的眼眶,正对她深陷的双目。
女人忽然发起抖来,似乎是什么疾病一样,她猛地钻回到了被子里,剧烈的抖动着,还发出了奇怪的声音,杨染将马馍泡好后,又掏出一个大号的瓷盆,里面的东西散发出浓烈的屎尿臭味,他端着盆来到院子里,洗刷了一下,将它放回了原位,院门早已经不见,只是用一些干草随便的遮掩了一下,他将这些干草推到一边,钻了出去,又用干草掩住了门口。
草堆里藏着一个小铁桶,他摸索着将铁桶挂到自己胸前,准备去收集清早的露水,有钱人家在饮茶时,喜欢用露水烹茶,而他们的身份高贵,不可能亲自来收集露水,这种活计都会被委派给下人,而下人会到外面去找街工,用最低的价钱,有时甚至不是钱,就是半个糟面饼,或者一块烂肉,让这些街工去完成这些繁复的工作。
杨染花费一个早晨可以收集一小桶露水,这些露水在运气好的时候,偶尔可以换到一个铜元,大部分时候就只是他一天的伙食,那是从马槽里抠出的剩豆料,又被挤压到了一起,拍成的一块饼,这种连马都不肯吃的杂豆,包含着苦辣酸臭这些无比刺激的味道,如果说这块东西还有什么优点的话,那就是它吃不死人。
一个瞎子收集露水有多难?杨染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收集,但是树叶每天都在变化,他无法靠记忆去寻找叶片的位置,而露水又没有气味,他也闻不到哪片叶子是该被翻过来接水的,他只能抚摸着树枝的底部,感受着重量的变化,来判断树叶里是否承托着露水,然而小鸟,松鼠,昆虫等等,都在干扰着他的判断,当他终于收集了一桶露水后,大半个身子也变的水滴淋漓,冻的他一个劲的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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