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乙

    
    勘验过的干净露水要倒进一口指定的黄铜大缸里，他将露水交上去后，从旁边的家丁脚下，跪着捡起一块豆饼，一边慢慢的退开，一边小口小口的啃咽着，太阳升起之后，还可以去集市找点活干，虽然大部分人不会找一个瞎子来干活，但总有些谁都不愿意干的活，那就是杨染全家的生路。
    杨染用力的将豆饼全部咽下了肚，这些古怪的味道过于刺激神经，让他的神智都有了一定程度的崩溃，他只好暂时坐在了路边，想等精神回复一下，再继续往集市的方向走。
    在他安静的休息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杨染哥哥，你在这儿啊！”
    杨染应了一声，礼貌的回过了头，虽然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可以听得出来，这似乎是住在他家不远处的一个小女孩。
    “你怎么没去拣花瓣？”他温和的问道，虽然从来都没有见过妹妹的样子，但他固执的认为，妹妹长大了一定也会这样的喊他，会蹦蹦跳跳去拣彩色的花瓣，好去找那些丫鬟们，换一点针线或者点心回来，她们要比那些暴躁的仆役们大方多了，可惜只有漂亮可爱的小姑娘们，才可以去帮她们做事。
    “阿贤大丫鬟姐姐说今天不要花瓣，要傍晚时的牛叶草，天黑前送过去的就给肉包。”
    杨染微微的耸动了一下喉部，肉这个字，对于他的记忆来说，太过陌生。
    “对了杨染哥哥，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吧，问好了我就要去市上了，去晚了就找不到事做了。”杨染说这站了起来，他感觉自己舒服了很多，既然人还没有倒下，那就不该继续休息了。
    “你觉得，我漂不漂亮？”小女孩悄声问道，如果杨染看的到，一定会被她轻轻嘟起的小嘴惊的飞红了双脸。
    “我看不到……”杨染干巴巴的说：“我一出生就是个瞎子，我都不知道，长什么样才算是漂亮。”
    “那你就想象一下啊！我第一个问的人就是你，你就这么敷衍我！”她生气的跺着脚，激动的身体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甜味。
    杨染挠了挠头，然而却无法想象出任何和形象有关的东西，他甚至不知道别人的脸都长得什么样，在这个世界上，他只能安全的触摸两个人的脸而不会被切碎了喂狗，那就是他的妹妹，和他自己。
    “我实在想不出啊，你容我再想想吧。”他不好意思的说道：“下面都开始敲开市钟了，我得赶快过去了。”
    “那好吧，杨染哥哥再见。”小姑娘轻声说完，就快步跑开了，细碎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了远处。
    杨染整理了一下有点变形的裹布，迈开步向集市走去，以期可以找到任何一个工作，不管是干什么，也许是跪在火炉子面前被熏烤一整天，定时的向里面添碳熬药，又或者是在屠夫睡觉的时候，不停的挥舞着双臂，好赶走那些飞来飞去的烦人苍蝇，总之任何工作，他都迫切的需要。
    当太阳渐渐下山的时候，他才缓缓的往家的方向走去，帮着腌菜人踩了一整天的白菜，让他的双脚几乎被盐水浸泡的腐烂开来，而收工后，腌菜人大笑着给了他一块特别珍贵的压菜石。
    他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好让剧痛的双脚能交替着缓缓劲，其实这只是一种下意识的拖延，拖延他回到家的时间，他甚至有想到让时间就这样静止下去，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去，如何去告诉妹妹，什么食物，都没有。
    他想哭，然而从那两个丑陋扭曲的窟窿里，却只滴出了几滴淡粉色的鲜血，引来了一小队蚂蚁，在原地不停的打转。
    “杨染哥哥！”突然在身边出现的声音，将他吓的一哆嗦。
    “你想什么呢！都想傻了，是不是在想我有多漂亮啊？”小女孩的一天应该过得很愉快，她不停的发出清脆的笑声，围着杨染像蚂蚁一样的乱转。
    “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她忽然猛地凑前，将一坨热乎乎的东西塞到了杨染怀里，剧烈的动作让她不自禁的呼出一口气，吹向了杨染的面部，杨染顿时变得面红耳赤，只好不停的摩挲着怀里的东西，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肉包！”他惊喜的喊道，虽然被厚厚的纸袋包裹着，他还是闻到了那一股白面的香味，还有即使被深藏在里面，却依然浓烈到醉人的肉香。
    “我找到一只超长的牛叶草！阿贤大丫鬟姐姐多给了我整一笼包子，我都吃撑了！”小女孩子得意的说，似乎是看到她伸手掐着腰肢的样子，杨染也露出的一点点笑容：“你真了不起。”
    “感谢我吧？感谢我吧！那你快说说，我漂不漂亮？”
    “漂亮，你是最漂亮的，就算是纪家的千金，胡家的少奶奶，她们加起来都比不上你万一！”杨染几乎是大喊着说出来的，说完，他又抱着包子，傻笑起来。
    “你骗人，骗子骗子骗子！”然而小丫头却不依起来，用力的推搡着杨染，杨染的脚伤正重，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坐倒在地。
    “你什么都看不见，你怎么知道我最漂亮的！你是不是骗子，你说！”小丫头居高临下的指着杨染，气势汹汹的说。
    “那我该怎么说啊。”杨染被她忽上忽下的脾气整到没有办法，只好耍赖坐在地上，正好还可以歇歇脚，那真的很疼。
    “还不都是因为你什么都看不见！哼！”她叉着腰怒斥了一句，继而眨眨眼，笑道：“我有办法了！”
    她蹲到了杨染面前，笑眯眯的问道：“如果你能看到我，就能说出来我到底漂不漂亮了，对不对？”
    被她的气息折磨的心慌意乱的杨染，只能无助的点着头。
    “那……就好办了！”她忽然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用力的捧住了杨染的脸，狠狠的说道：“那我就让你能看到我，如果你还敢骗我的话，哼哼哼，我可以没这么好说话了”
    杨染只感到一双嫩滑的小手在他的面部来回的抚摸着，一时竟有些痴了，直到集市上传来了闭坊的晚钟声，才让他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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