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如今依旧呈三足鼎立之势,焱城王继魔尊之位已有千载,润玉并非初次与他见面。
九百年前,忘川河畔两界多有纷争,那时焱城王一方独大,固城王势力未成,卞城王袖手旁观,润玉便向太微建言,扶植卞城王牵制魔尊,亦纵容固城王坐大令魔尊心生忌惮,魔界于是渐成鼎足之势。那焱城王徒有野心,却无相配的实力,一统魔界尚难以做到,于那六界至尊的位子便也终究只能望洋兴叹。如此,六界之内倒也难得清静了许久。
前世穷奇现身,正是太微幕后主使,与固城王暗通款曲,私相授受,方令穷奇逃出御魂鼎。这一世穷奇再度现身,这固城王怕仍是其中关键。太微那里润玉几番试探,未有线索,便只能先从魔界入手,这也是他坚持亲自前来的缘故。
那焱城王素与天界不和,此番对于捉拿穷奇一样百般推脱,并不热心,摆出一副此事与我魔界无关的姿态,而那固城王更是一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只盼这纷争闹得越大越好,他方好从中渔利。润玉于他二人的心思自是了若指掌。
“魔尊借口爱惜宝物,不愿违了先例,不肯出借陨魔杵,却不知那穷奇一向镇于魔界,无论因何逃脱,看守不利之责魔界皆是难逃其咎,若不能将功补过,只怕人心有异,此其一;而今穷奇大闹南天门之后藏身魔界,捉拿穷奇魔界亦已责无旁贷,魔尊如今推脱不肯,传扬出去,恐将成六界之公敌,此其二;穷奇若死,流毒无穷,为祸千里,届时魔界必将生灵涂炭,此其三。因这三点,在下着实不明白,缘何焱城王身为魔尊却吝啬那区区陨魔杵?莫非焱城王以为,单凭穷奇之力便能将这六界翻个天地?借用陨魔杵本出于为魔界考量,魔尊若是不惜那千万魔界生灵,依照忘川之约,我二人自也无法强加干预,只是魔尊这位子恐怕就要想一想是否还能坐的牢靠了。”
听润玉如此说,焱城王自不敢再因一己私愤阻挠对穷奇的封印,便令鎏英携带陨魔杵与二人一同捉拿。如此合三人之力,捉拿穷奇本该顺遂无事,却不想在封印途中,忽然一人凭空现身对三人横加阻挠。
那人银面黑衣,不辨容貌,修为竟是颇为高强。他招招紧缠旭凤,却又不正面相碰,只令他腾不出手去助二人封印。那穷奇亦知今日生死相搏,化出原形紧盯润玉不放。润玉本就伤愈不久,竟是频频遇险,倒多亏鎏英几次相救。如此一来,便实在无人腾得出手以陨魔杵灭其毒性。
胶着之下,那黑衣人与旭凤缠斗之际忽然将一支箭羽射向润玉。旭凤不认得这箭羽来历,只是下意识令润玉小心。鎏英却是一见那箭羽便即失色。
“灭灵箭!”
自黑衣人出现,润玉便处处留心他的举动。前世他与奇鸢于凡间会过两次,自是一眼认出身份。此时灭灵箭一出,更加确信无疑。前世奇鸢为荼姚所控,却不知今世是否亦是如此。他现身此地,是追踪至此还是本就知晓穷奇藏身处?若是追踪至此,他是受何人指使,固城王还是荼姚?若是本就知晓,莫非便与私放穷奇之人相关?这奇鸢一路纠缠旭凤,却从未见他下过杀手,莫非今生仍是听从荼姚差遣?甚或竟不是他纠缠旭凤,而是旭凤纠缠于他?那旭凤此时又是否知晓荼姚诸般行径?润玉心中一时纷乱嘈杂。他忽然忆起旭凤从不提起来到天界之前的事,向来若有涉及,便只说记不清楚。润玉以为他童年凄惨非常,便也不做追问。然那浮梦丹为鸟族所有,簌离自是从未令他服过,父帝又会否令他服下?若从未服过,缘何会记不清楚?莫非一切另有隐情?想到这些,润玉竟是周身生出寒意来。诸多困惑萦绕心中,却苦于大敌当前无暇细问,竟至频频失手,全赖鎏英施以援手,润玉不由心中惭愧。
此时这灭灵箭现身,他自然已有防备。那灭灵箭难以攻其不备,被润玉轻松化解去。鎏英趁机以长鞭将灭灵箭卷至手中,再不犹豫,立刻确定此人便是往昔恋人,当下竟抛开穷奇奔着那黑衣人径直而去。
这般形势突转,旭凤得自奇鸢处脱身,赶去助润玉缠斗穷奇,那奇鸢却被鎏英纠缠得分身乏术。
旭凤自润玉手中接过赤霄剑,以火灵布下天罗地网,与润玉合力困住穷奇。眼见机会稍纵即逝,鎏英逼退奇鸢,高举陨魔杵念出咒语。奇鸢不愿伤她,只能眼见着穷奇再度被封印。大势已去,他亦不再恋战脱身而去。
归还陨魔杵,润玉却与旭凤携着御魂鼎回到客栈,并不即刻重返天庭复命。旭凤虽不明白兄长的用意,但他从来不去质疑润玉的决定,向来唯命是从。
然而润玉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说要与他对饮,自顾自地饮了好几杯,却只一言不发。
旭凤不解地问他:“兄长可是有事要与我商谈?”
润玉顿了一顿,方道:“我记得,四千年前,父帝将你带回天界,却从未听你提起过在那之前的事情。你可还记得从前居于何处?”
旭凤一愣,旋即垂下眉眼,半晌方道:“我只记得那里四周都是蛇虫鼠蚁,却不知道是何地界。”
“那……你对生身之人可有印象?”
旭凤微微咬着嘴唇,又停了半晌才道:“我依稀记得她很好看,总是穿一身金色衣裙,光艳照人,除此之外,便不记得其他了。”
见旭凤神情黯淡,润玉一时不知是否该追问下去。如果旭凤并未隐瞒任何事情,那自己的行径岂非令他寒心?枉费这数千年来的总以为手足之义兄弟之情牢不可破,难道区区一个奇鸢的出现便令二人生出嫌隙?
自嘲地摇头一笑,润玉暗叹一声:“我只是忽然想起你从来不提旧事,心生好奇,多问了几句,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没有什么可伤心的,离开那里方得遇见兄长,此生旭凤不悔。”
自从那日他撞破旭凤的春梦,旭凤便似再也无所顾忌般,不论他如何训诫,就是有本事把什么事都往那不伦之情上引去,润玉每每为之气结,却也无可奈何,久而久之,竟也能听之任之,习以为常。
是夜,润玉累极了,加之几杯春酿入腹,不久便昏沉睡去。而那忘川之畔,旭凤却与一人相会——与他相会之人银面黑衣,正是奇鸢。
“母亲可有什么话令你带给我?”
“主上说,倘若少主还记得她所受的冤仇,她不必说,少主也知该如何行事,但若少主不记得,她便有千句万句,少主也还是依然故我。”
“她可真是了解我。”
“主上对少主今日封印穷奇之事大为不满,少主可有辩解之言?”
“你追随母亲那么久,何曾见她听过谁的辩解?”
“这……”
“你代我转告她,她与固城王暗中勾结只怕是与虎谋皮,小心被他反咬一口。”
“是。”
“还有——”
“少主请说。”
“你也转告她,她的冤仇我不会忘,亦不敢忘。四百年里日日以那心头血立下锥心毒誓,旭凤纵是在梦里亦不敢奢求有一日能得解脱。但是你告诉他,她要用灭灵箭对付谁都可以,唯有兄长不行。”
“主上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少主能登天帝之位,润玉不死,少主何来机会——”
“天帝之位也非别无他法,但若她不听我的劝言,不必她不认我这个儿子,她便会永远失去我——兄长若然身故,旭凤绝不独活。”
“……属下知道了。”
奇鸢隐身退去,独留旭凤一人长立于那忘川之畔,眼中是幽幽忘川之水,眼底是簌簌断肠之泪。
兄长到底是对我起疑了,但纵使你恨我怨我,我也绝不放手。即便是为了你,我也定要夺下这天帝之位,做定这六界共主。届时,便再无人胆敢置喙你我二人,你也再不必顾忌什么兄弟伦常。
他一心念着润玉,竟未觉察身后暗处,那出外觅食的魇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魇兽回到润玉榻前,极力将他拱醒,吐出自己所酿的蓝色梦珠来。润玉望着梦珠良久,忽然一笑,大梦三生,原来他始终未醒。自以为籍着前世因缘事事可占先机,却原来从一开始便错得离谱。父子相残、骨肉分离,任凭他如何挣扎,终究还是不能违逆的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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