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新郎不胜酒力早早退场,虽然失礼,却因公主一心庇护,宾客们便也只是会意地笑曰:“小夫妻自然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锦觅惴惴地令仆婢们将人搀回卧房,心中却十分疑惑:润玉衣摆上的血迹那般醒目,为何那些看客竟还笑语连连,全不见忧心?难道自己看错了?她揉了揉眼,却见润玉的脸色越来越白,双手拧着腰侧的衣衫,小腹处那一团隆起看起来更明显了。
待人安置下,锦觅正要着人去请太医,却被润玉竭力制止:“不要去……不要声张……”
她心中不安,但仍是顺从地独自留下。退去的侍婢掩上房门,还以为这夫妇二人便要合卺。
锦觅无心顾得其他,润玉的神智越发昏沉,她急得落泪:“你流了好多血,该怎么办?”
润玉蜷卧在榻上,气息奄奄。腹中撕裂得疼着,伴着阵阵沉坠,他知道这意味什么。摸索出袖中那仙人留下的丹药,却不知有没有救急的效用,接连吞下数粒,终又不支倒下。这孩子留不留得住,怕是只能听天由命了。到得此时,他心中反倒变得清明。
“你为何……能看到我失血……”
方才那庭院里众目睽睽,却唯有锦觅看到他衣摆上的血迹。那仙人的障眼法竟是连这些征兆也一并掩盖了,可既然如此,为何独有锦觅能够看见?而她既然能看到血迹,想必也……
锦觅虽不懂他所问何意,却忽然想起一事来,她取下珠钗,递到润玉面前。
“昨晚有位仙人入我梦里,给了我这枚珠钗,他还告诉我说,你是仙人下凡来还那情债,所以会有不同寻常人的地方,不知你问的可是这个?”
润玉疑惑地接过珠钗,仔细端详,却见那钗头的珍珠似有机括,方要尝试开启,却听锦觅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他不解地抬头,便见锦觅盯着他的腰腹处,一脸惊异。
“我明明……我方才——我记得你方才不是这样,怎么连血迹也不见了?”
润玉低头看向珠钗,缓缓将珠钗放回锦觅手中,果然见她一下子跳了起来。
“怎么回事?你的肚子……怎么忽然变了?”
润玉不由苦笑。
“想来仙人给你的这枚珠钗,能令你看到我身怀有孕。”
“你说什么?”锦觅一时呆住了。这句话含义太多,她实在没能转过弯来。
润玉无声一叹。他一直未下决断是否告知锦觅隐情,更不知该告知她多少,但那仙人给了她珠钗,令她见到自己有孕,想来是天意如此,合该告诉她这背后的一切。
“我说,我身怀有孕,方才那血迹……那血迹——”他话未说完,腹中忽又腾起一阵绞痛,不同之前那般细密如丝,却只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身上,疼得他喉中腥甜,呕出一口鲜血,顿时人事不知。
“润玉哥哥!”锦觅慌张扑过去,却腿软地跌跪在床前,满目只见一片血红,“怎么办……”
她下意识地握紧珠钗,被那尖锐的一端刺破掌心,方才忆起,那仙人千叮万嘱,这珠钗可以救命。
“救命!救命,救命……该如何救他?”
锦觅情急之下,只盯着珠钗反复验看,却是越急越忙,越忙越乱,半晌没看出异样来。润玉渐渐失去血色,入手处冰凉一片,赫然是生命正在流逝,可她却眼看着救命灵丹就在手中,竟无能为力。
“混蛋仙人,故弄玄虚,话又只讲一半,藏又藏得隐秘!”锦觅又哭又骂,将那珠钗狠狠丢在地上,却不妨那珍珠自钗头落下,在地上滚了一圈,裂开两半,露出其间藏匿的丹药。
锦觅再顾不上其他,立刻将丹药喂润玉服下。
这本该是洞房花烛夜,此时却只一派狼狈。新郎生死未知,昏迷不醒,新娘胆战心惊,惶惶不安。
锦觅喂下丹药,便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润玉恢复了呼吸,却不见醒来迹象。她抱膝枯坐,忽然想起方才润玉的话来。迟疑着捡起珠钗,果然眼前微晃,又见到润玉小腹处微微隆起,那一弯弧度扣在腰间,如新月入怀,温润可爱。锦觅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了抚,却觉掌心处被什么突顶了一下,慌忙缩回手。
润玉低低一声浅吟,幽然转醒。
锦觅不由大喜:“那仙人果然没有骗我!”
望向锦觅,润玉愣怔片刻回过神来,双手捧拢小腹。他明明唇角透着笑意,眼底却不知为何又落下一滴泪水来。
“你别哭啊。”锦觅向来心软,最见不得人哭,特别还是眼前这个她最着紧的人,“你一哭,我都忍不住要哭了。”
润玉无声一笑:“我的确不该惹公主伤心。公主大恩,润玉此生不知该如何相报,自是更加不可令公主落泪了。”
锦觅低下头,难得又表现出小女儿的姿态:“你我夫妻一体,说什么报答不报答。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你肚里的娃娃也好好的,我们一家人便都好好的了,是不是?”
“公主……”
润玉面色微变,一时不知该作何说辞。且不论他男身有孕的异像,单论这珠胎暗结更绝非光彩之事,他并不曾想到公主竟会这般回应,更如此轻易接受自己有孕的事实。
锦觅却未觉察他的心思变化,只道:“那仙人说你下凡还债,这娃娃定是与你的情债有关,是不是?虽然你与我成婚前就……就与别人恩爱过,我应该生气才是,可是好像,我也不觉得怎样在意。毕竟你现在与我成了婚,以后一直与你相伴的人是我,从前的事好似也不那么重要。况且,这娃娃这么折磨你,你方才醒来还是先确认他在不在,定是十分重视。那我既然喜欢你,也该爱屋及乌,喜欢你肚里的娃娃。”
润玉不由苦笑。倘若锦觅对他有孕之事生气责骂,甚至将这秘密捅破出去,他对锦觅的愧意反倒可以消去,坦然面对,可锦觅如此单纯善良,却只令他心中更加自责。
“润玉……何其有幸,得遇公主。”
锦觅坐得离他更近了些,好奇地问:“我能再摸一摸他吗?”
迟疑片刻,润玉牵过她的手放在那团隆起处,这却是他第一次与人分享这孩子的存在。许久以来,他都只能遮遮掩掩,尽力无视,以免被人看出端倪,但今日却能毫无顾忌地与锦觅说起,这是难得的解脱。
只觉掌下又是一动,锦觅下意识的缩回手,却又忍不住碰了一碰,便见润玉的腹部微微鼓起一处,他旋即皱起眉头。
“弄痛你了吗?”
润玉笑着摇头:“没有,他在与你打招呼呢。”
“是吗?”锦觅开心地又摸了摸,“等他出世,我便是他的娘亲,你便是他的爹爹,我们一同将他养大,到时候,他娶妻生子,我们便含饴弄孙,多好。”
润玉不由一怔,这场景似曾相识得令他心生恍惚。他曾无数次幻想过旭凤坐在他身边,与他一同说起这孩子的成长,说起他们的将来,可他们却再也不会有将来。
“那样很好……很好。”他微微点头,笑着应许,却再止不住泪水溃决。
锦觅呆呆地看着他,忽然轻轻将他抱住。
“以后,便有我来照顾你,陪伴你,再不令你这般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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