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裳

    
    “你，你怎么在这里？” 蔺思远认出那人是王凯甫后，吓得立马站了起来，拉着小哥往后退了好几步。
    王凯甫看了他们一眼，没出声，他已经不记得蔺思远了，现在他只觉得肚子饿极了，把手上的烤鸡狠狠咬下了一口，嘴里没嚼几下就吞了下去。
    直到把整只烤鸡都吃完了，王凯甫才抬头看向蔺思远他们，这时的王凯甫不记得蔺思远了，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怎么那么好看，遂道，“你，好看。”
    “你的眼睛，还有你怎么这个样子了？”
    蔺思远觉得奇怪，王凯甫现在的模样好像个傻子一样，眼睛通红的可怕，还有他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破破烂烂了。
    他遇到了什么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眼睛？眼睛红，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王凯甫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红色的，他渴了的时候，在小溪边捧着水喝时看过自己的倒影。
    “小凡，你认识他？” 小哥看着蔺思远和这个小傻子熟络的对话，不解的问道。
    “他是王阳侯世子，王副将。”
    蔺思远盯着王凯甫狼吞虎咽的模样，一直在思考。
    "看他这样子应该是遭受到什么变故失忆了，如果王凯甫失忆了的话，那就不用害怕他会说出自己是奴隶的事情了。"
    “王副将，他怎么在这里，他眼睛真的红成这个鬼样了？”
    小哥仔细的看了看王凯甫，“会不会是因为边城没药了，他这应该是要去都城的吧。听说王副将每次打完战都要回都城好久，才会回来边城。”
    “为什么？”
    蔺思远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以前只待在府里不常出来的缘故，关于王凯甫的事情，倒是从没有怎么听旁人说起过。
    “你不知道吗？据说王副将的神勇无人可敌是因为他有次战前吃错了东西，那时候他好像才十二岁吧。王阳侯找来各种名贵的药材，也不知是什么药方，就把王副将放在药桶里泡了好久才治好的。治好后，他就神勇无敌了，带兵打仗再没输过。但是每次打完仗王副将都要回去都城，再治理身体好几个月。毕竟他也才十几岁啊，杀了那么多人，虽是敌兵，还是要被老天惩罚的……” 小哥满是叹息的说道。
    蔺思远不信什么老天惩罚，如果真的有老天爷在看着，那他父亲和全族怎么会被诬陷而死？
    不对，如果王阳侯真是诬陷父亲的凶手，那真有什么惩罚，也应该是王阳侯而不应该在王凯甫身上，王凯甫说到底不过跟自己一样，只是个少年人而已。
    王凯甫还在吃着烤鸡，不一会儿就把烤鸡吃完了，然后盯着蔺思远手上那咬了一半的鸡腿。
    “吃。”
    王凯甫很想抢了蔺思远手上的鸡腿，可是看见那抓着鸡腿的苍白指节，心里就不自觉得认为不应该去抢那人的东西。
    “吃吧，给。”
    蔺思远看着王凯甫那吃不饱舔着嘴的可怜模样，还露出尖尖的虎牙，要是自己不给他吃，总觉得有些残忍。
    王凯甫接过鸡腿，对着蔺思远傻笑了一下，咬了几口鸡腿就不吃了。
    “你怎么不吃了？”
    蔺思远觉得奇怪，刚才不还一副饿极了的模样。
    “吃饱了，你吃。” 王凯甫眼睛盯着鸡腿，手还是将鸡腿递给了蔺思远，他那血红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诡异无比。
    “不了，你吃吧，我不吃。”
    蔺思远拒绝了，他看着王凯甫这个样子，心想，“谁知道他的病会不会传染给自己。”
    “你饿，你吃。” 王凯甫还是向蔺思远举着手里的鸡腿肉。
    “我不饿，你已经吃了就把鸡腿全吃完，不可以给别人吃你吃过的。”
    “嗯。” 王凯甫像是受教了一样，几下就吃完了。
    显然，蔺思远忘了自己刚刚才咬过王凯甫手里的那块鸡腿肉。
    蔺思远坐了下来，小哥看着他这幅小大人的模样就觉得好玩。
    “之前还说不认识王副将，现在倒教训起王副将了，王副将也是，就那么听话的，三两下就又把鸡腿吃完了。”
    “小强哥，再烤只鸡好嘛。”
    蔺思远刚才就瞥见了小哥抓了两只鸡的，都拔好了毛，只是现在看不见还有一只藏在哪里了。
    “你小子，是不是知道我还做了叫花鸡啊。”
    小哥笑嘻嘻的挖着火堆，把包着荷叶的叫花鸡挖了出来。
    “前日在集市看见了干荷叶就想着买了一点做荷叶饭团，今天刚好抓了两只鸡，现在倒是让你小子先吃着这叫花鸡了。”
    “小强哥，我就知道你买荷叶要做好吃的，你看你把我养的多肥啊。快给我吃吧。”
    蔺思远讨好的奉承着小哥，赶紧挪到小哥旁边，看着香喷喷的叫花鸡，闻着味儿就觉得香，微张着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王凯甫也闻到味儿了，看见蔺思远一脸嘴馋的模样，只觉得好看好玩，也蹲到了蔺思远旁边。
    蔺思远被挤到了，往小哥那边又挪了一点，王凯甫也跟着挪了一点。
    “哎哟，你们俩干啥呢。”
    小哥被他们挤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虽然王凯甫是现在这模样，但小哥丝毫都不觉得他有什么可怕的，只想着他是跟蔺思远一样的孩子而已。
    “小哥，真好吃。”
    蔺思远吃得嘴又鼓起来了，刚才没吃着几口，现在吃了两个大鸡腿，摸了摸肚子，超满足。
    “王副将，你还吃吗？”
    小哥叫着王凯甫，可王凯甫像没听见一样，只一直盯着蔺思远看。
    蔺思远被看得没法了，对着王凯甫的脸左右摆了摆手，王凯甫就抓住了蔺思远的手，从眼前拉了下来。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蔺思远试探着问王凯甫。
    王凯甫歪着头想了想，又摇了下头，没有说话。
    “那你知道自己怎么走到这里的吗？”
    “回府，喝药。”
    王凯甫努力回想着前日听着车外的人说的话。
    “回哪个府？”
    蔺思远突然觉得王凯甫是不是在装傻，有点生气起来。
    “不知道，我要回府。”
    王凯甫摇了摇头，抓着蔺思远的手还不放开，而蔺思远却也没发觉似的任由王凯甫抓着。
    “小凡，你不是知道都城的嘛，到时候送王副将回府呗。”
    小哥感觉奇怪，好像蔺思远不太愿意送王凯甫回去。他也不知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只觉得蔺思远是个谜，有很多的秘密。
    “我们先去都城再说吧，我也不知道王阳侯府具体在哪儿？”
    蔺思远胡乱应搪着小哥，拉过王凯甫坐下，“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王凯甫还是摇了摇头，嘴上还沾着点油光，被火堆映着的脸少年气十足，丝毫没有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的冷俊模样。
    “那好，你就跟着我们，我们送你回去。” 蔺思远看了一会儿王凯甫，心里琢磨着有了一个计划。
    “好。”
    王凯甫点了点头，对蔺思远咧开嘴笑着，脸上还堆起了一块小小的横肉，像小猫胡须一样。
    小哥看着蔺思远对王凯甫的态度还是一头雾水，不过蔺思远说到了都城再说，他也就不管了，反正能把王副将送回去就好。
    蔺思远给王凯甫一条带子，让他明天白天的时候把眼睛蒙上，不然别人会吓到。
    王凯甫好像听懂似的点了点头，手里拉扯把玩着布条。
    蔺思远看他这样，虎头虎脑说什么听什么的样子，才确认王凯甫估计是真的变成傻子了。他把布条拿了过来，亲手将王凯甫的眼睛蒙上，“明天你要这么蒙着眼睛。这个布条有间隙，你还是能看着一点路的，到时候抓着我的衣服就行，别走丢了。”
    王凯甫被蒙住了眼睛，高挺的鼻根处有个缝隙，他微抬起了头，透过缝隙看着蔺思远，还用手指了指那个缝隙。
    蔺思远点了点头，很孺子可教的回了一个"嗯"就解开布条，放在了王凯甫的手心里。
    夜深了，小哥已经睡着了，可蔺思远睡不着。
    王凯甫紧靠着他睡，胸膛贴着他的后背，蔺思远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已经出了汗，不自在的转过了身看着王凯甫。
    王凯甫好像在等着似的，对着蔺思远笑了，还舔了舔嘴唇。
    “你饿了？”
    蔺思远以为王凯甫又饿了，想起身去拿个饼给他吃。
    “不饿。”
    “那你干嘛不睡？”
    蔺思远又躺了下来，和王凯甫对视着，心里发毛，这王嵩嵩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别扭，虽然满眼通红，可看多了也就不怕了，甚至还能从里面看出一点以前的样子。
    那是对人的喜欢，蔺思远感觉很准，喜欢这种眼神他看的太多了。
    “抱。”
    王凯甫抬起了手要揽过蔺思远，将他抱住。
    “什么？！” 蔺思远赶紧抬起手，用手格挡住了。
    “你干嘛。”
    王凯甫很委屈的把嘴闭紧，嘴角往下弯成了一下弧度。
    “你……”
    蔺思远真是被王凯甫打败了，明明比自己大了四岁，怎么可以在自己面前露出这副样子。想了想那个计划，蔺思远只好软了下来，“只能给你拉着衣服睡，你别再摆出这个样子了，你比我大好不好！”
    蔺思远把衣角给王凯甫拉着，确定他不会再有要抱着自己的举动，才闭上了眼睛睡觉。
    王凯甫扯了扯蔺思远的衣服，他睡不着，觉得无聊就盯着蔺思远的脸看。
    蔺思远也许是太累了，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嘴角微扬，好像做了什么好梦一样。
    王凯甫看到那睫毛一抖一抖的，忍不住笑了，对着蔺思远的眼睛吹了一口气，然后迅速地闭上了眼睛，假装睡觉。
    蔺思远迷迷糊糊的正做着梦，梦到了一大只烤鸡，激动得要大咬一口时，就感觉自己的眼睛一阵微凉，惊得醒了过来。
    那是一种仿佛遥远又近在咫尺的感觉。
    蔺思远之前被作为奴隶贩卖时，明明经常睡不好，但还是有撑不住睡着了的时候，那时就有人对着蔺思远的眼睛吹气。他醒来就看到自己又被卖给了别人，换了一个新的地方。新的奴隶贩们看着蔺思远哈哈大笑，虽然没有动手欺负他，但是却用极尽侮辱的言语对待他。
    蔺思远很害怕，小小的身子缩在一起，弱小又无助，抱着自己的双腿发抖，不敢抬头看那些人。只有一次，他实在受不了侮辱，抬头恶狠狠的看着那些人，想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但是那些人好像更加欢喜了一样，用柳条轻轻抽打着他，挠他痒，就像逗猴一样逗他。
    蔺思远气急了，从小被保护着教养着做个正人君子，那刻他良好的修养瞬间崩塌了，扯过那根柳条，恶狠狠的折断，扔在了地上。那些人看蔺思远生气的模样，脸气得发红，更加兴奋起来了。
    后来的事情，蔺思远就好像不记得了，忘了自己到底又受了多少侮辱，只记得那些人第二天都不见了，自己又被卖给了一个新的奴隶贩……
    蔺思远看着王凯甫近在咫尺的脸，心里一阵厌恶，甚至想一把掐死王凯甫。但是不行，周围这么多人，而且他还要利用王凯甫……蔺思远把自己的衣角抽了回来，转身背对着王凯甫睡觉。
    王凯甫睁开了眼睛，还想逗蔺思远，刚要伸手去抓蔺思远的衣服，蔺思远就回身瞪了王凯甫一眼。
    那一眼吓到了王凯甫，王凯甫感觉到蔺思远眼里那满满的厌恶，立刻露出了委屈的表情，还呜呜了两声。
    蔺思远听到了，哼了一声就继续睡觉了。
    王凯甫一愣，也不敢去抓蔺思远的衣角，一动不动的看着蔺思远的后脑勺，睁着眼直挺着盯了一夜。
    天亮时，蔺思远揉了揉眼睛，昨晚睡得很不好，他坐了起来伸了伸手，活动了一下手脚，侧头看向王凯甫时，被王凯甫吓了一跳。
    王凯甫睁着他那血红的眼睛直直的看着蔺思远，一眨不眨的。
    蔺思远心里一阵发毛，伸手拍了一下王凯甫的脸。
    王凯甫立刻抓住了蔺思远的手，盖在了自己的冒着条条黑红血丝的眼睛上面。
    王源觉得王嵩嵩的眼睛很烫，像炭一样烫手。
    “怎么会这么烫，你觉得难受吗？” 蔺思远心软了，语气软呼呼的询问。
    “嗯，药，要喝药。”王凯甫抓着蔺思远的手不放，好像蔺思远的手能化解一丝难耐一样。
    小哥也醒了，看到王凯甫的眼睛更红了，此时根本找不到什么药来医治，想着以前自己身子发热都是用凉水擦一擦就好了的。
    小哥拿了一块布去了河边，弄湿了拿回来给蔺思远，让蔺思远给王凯甫附在眼睛上。
    “啊，疼。”
    王凯甫的眼睛冷不丁被凉了一下，伸手立马把湿布拿了下来，睁开的眼睛里血红加深了，好像要滴出血一般。
    “怎么办，怎么回事？不能用凉水吗？” 小哥手足无措，自责不已的询问蔺思远。
    “不知道，算了，我们还是不要随便动手了，赶紧把他送去侯府就好了。”
    蔺思远这时才想起，王凯甫的这病他应该是有耳闻过，他那日写完师父要求的功课后，自己一个人逛去花园里喂鱼的时候，府里的侍女在假山后面偷懒时说的。
    王凯甫这病需要的药材非常名贵，只有都城才能收集齐，每次王凯甫战胜归来，就能用半个都城药材铺里的草药。
    蔺思远还记得他在皇宫里见过王凯甫一面，那时也是战胜归来，王凯甫就没有满眼通红，这次变成这样，除了药材不够，应该出了别的什么问题了。
    “这么麻烦的病，不能用民间的土法去治。”
    蔺思远给王凯甫擦了把脸，然后就用布条给他蒙上了眼睛。
    商队老板看到凭空多了个人觉得奇怪前来询问，蔺思远只说是之前约好的朋友现在一起上路。商队老板也就不多问了，看着王凯甫个子不小，但却还算稚气的脸，觉得不过就多一个少年而已。商队老板又看着王凯甫眼睛上蒙着布条，想不到是个瞎子，只说让蔺思远牵好了他，别掉了队，商队可不去帮忙找人。
    蔺思远应承着，商队老板瞧了瞧众人都已起来了，就招呼大家启程了。
    蔺思远拉着王凯甫的手，背起了包裹，跟在商队的后面。
    王凯甫笑了，摸了摸蔺思远的手，凑到蔺思远的耳边，说了一句"你手真软"。
    蔺思远脸刷的就红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羞个什么劲，只想立马甩了王凯甫的手。
    王凯甫微抬起头，从布条下面的缝隙里偷看蔺思远的反应，死死抓着他的手，笑的牙都快着凉了。
    小哥在他们旁边走着，觉得他们相处的真好玩，蔺思远像个小媳妇一样，牵着瞎了的相公的那感觉，乐得笑了起来，“小凡，你怎么脸红了啊，哈哈哈。”
    “胡说，哪里脸红，明明是被秋风刮得脸疼才涩红的。”
    蔺思远挣脱不开王凯甫的手，他还故意装着看不清路，从身后撞了蔺思远好几下。
    蔺思远气结，踩了王凯甫一脚。王凯甫也不喊疼，就抓着蔺思远的手不放，这下不再低声说话了，一直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小哥看着他们这样，越来越乐了，“你们俩这样还真像夫妻，小凡，你要是女娃跟嵩嵩可真配啊。”
    蔺思远昨晚交代了小哥，不要叫王凯甫副将，免得引人注意，毕竟王凯甫从来没有这样出现在大家面前过。在大家的心目中，王凯甫是少年才俊，英勇善战的好儿郎。要是传出王凯甫如今成了这副模样，那到了都城，王阳侯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胡说，我可是男子，以后要娶媳妇的。”
    蔺思远对男风很讨厌，因为自己曾就被当做这种用途被高价贩卖。
    “哈哈哈，小凡你可真不耐逗，我还能不知道你是男儿啊，以后我定要给你看个俏姑娘。虽然我们不是亲兄弟，但我现在可是你大哥，是不是？”
    小哥不知道蔺思远的过往，所以蔺思远也没有怪他，只是不说话了，但是听到小哥这样自认着大哥身份，还说要给他看个媳妇，恍惚觉得过去作为奴隶的那些日子，好像不真实了起来。
    小哥犹然觉得自己的年纪真是个大用处，可以给王源相看以后的媳妇，虽然小哥自己的媳妇还没影呢。“你以后的媳妇也要喊我一声哥呢。”
    “好啊，小强哥，以后你可得对我好点，不然我媳妇可不喊你大哥。”
    蔺思远和小哥嘻嘻哈哈打趣着以后娶媳妇的事，王凯甫在旁边听着，就觉得心里很难受，不想让蔺思远娶媳妇，可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好臭着一张脸。
    王凯甫的眼睛被布条包住了，不然小哥肯定能感受到王凯甫一直盯着他那边的视线，那可是要把他给撕碎了不可的眼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