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禁/上一/幻想通行]紊乱

    
    说到清晨就会想起三样事物。
    由于低血糖带来的昏沉感。
    必须要爬起身来开始一天任务的疲累之情。
    还有就是——
    上条的头上，久违地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牙齿和头骨亲密接触、激烈的似乎要咬碎骨头的痛感。啊，该怎么说呢？真是亲切得几乎让他流出泪来。
    完全不用去猜想是怎么回事，因为这种不幸的状况已经是每日都要上演的剧目之一。
    “早～上～好～当麻！快起床啦当麻！茵蒂克丝我可是从5点就开始虔诚地等待着早饭时间的哦！就算世界在今天就要毁灭也请先留下早餐！！当麻！早饭！当麻！早饭！”
    没有错，如果现在自己睁开眼睛的话，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饥饿银发修女就会展现在他眼前吧。
    茵蒂克丝正在拼命晃动着上条的身体，有节奏地喊叫着索要食物的话语。
    即使把头蒙在被子里也完全抵挡不住茵蒂克丝的利齿，所以上条终于无奈地弹坐起身，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不情愿地向厨房走去。
    “是～是，那么茵蒂克丝小姐，等早餐做好后就让上条先生继续补个觉吧……啊…………眼睛完全睁不开啊，平底锅在哪……？”
    “难道是昨晚又在看那个叫电脑的东西？当麻最近的作息还真是奇怪耶……不过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啦，当麻万岁！！”
    茵蒂克丝举起双手欢呼着。
    上条一边眯着眼一边从冰箱里摸出两个鸡蛋，迷迷糊糊地磕碎了蛋壳，同时含混不清地回答着茵蒂克丝的话语。
    “真的好困…………前段时间落下的作业实在没办法一下子补完……还有小萌老师布置的课题…………呼噜……”
    “当麻！！蛋清流出去啦！当麻……？诶？睡着了吗？”
    ……
    —7：00am—
    这就是，名为上条当麻不幸少年的一天。
    ……
    “又要出门吗？”
    茵蒂克丝看见上条解下围裙，披上外套后在电子钟前停留了一会，似乎是在确认着行程安排，于是她这么问道。
    上条一边扣上外套的扣子一边说。
    “啊，是啊。今天还有很多事情去办……”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啦！重点是……午饭时间一定要回来！那个叫微波炉的东西茵蒂克丝我可是完全搞不懂使用方法呢……而且今天中午我想吃三眼恐龙虾！”
    “那不是活化石吗？！别把动物介绍频道的东西放进菜谱里啊！！”
    面对着两眼发亮、分明已是在期待着下一次进食的大胃修女，上条苦恼地挠了挠脑袋。最终他叹了一口气，像是拿茵蒂克丝没辙了地说道。
    “……总之，昨天晚上我姑且还是叫了宅急送的，到将近中午的时候会有人送来。好好待在家里哟，茵蒂克丝。”
    “呜哦～～不愧是当麻！！”
    茵蒂克丝抱着斯芬克斯开心地叫了起来，在电视机前滚来滚去。虽然很想提醒一下这样完全失去了修女的风范，但上条还是忍住了。
    看了一眼手表，他哀叹着向门走去。
    （不幸啊……被茵蒂克丝纠缠着的这个早晨……虽然说已经成为一种常态，上条先生也早该适应这种情况了，但还是必须要感叹一声……）
    “……当麻。”
    “哈咿？！”
    上条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他抖抖索索地望向茵蒂克丝。正在想自己心底的碎碎念是不是已经被对方察觉到时，一把伞已经递了过来。
    茵蒂克丝认真地说。
    “外面下雪了哦。”
    “啊……哦，这么一看确实是呢……难怪今天早上总觉得有点冷……”
    一边嘟囔着一边接过茵蒂克丝递来的伞，上条向窗外看去。纯白的积雪挂在修剪齐整的灌木上，就连道路上也铺上了一层白晃晃的雪。只有看到这景象他才会意识到——原来冬天已经来了。
    “冬天……吗？”
    上条没有实感地再次看向电子钟。
    ——仿佛是在提醒他一般，电子钟的一角出现了一个缓缓转动的、宣告着冬日来临的雪花图案。
    ——————
    —11：30am—
    ……
    “不好意思，我进来了哟。”
    在随意地打了一声招呼后，上条迈进了教员室。
    由于是午休的时间，而自己也还处在休息的状态，所以上条才敢这么放心地校内走动。
    似乎是没有人在的样子，教员室中显得有些空荡冷清。被叠成几摞的讲义与一些班导用的专业书籍整齐地摆放在桌面上。在那之后，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探出头来。
    “上条酱！终于肯来学校了吗？老师还以为你最近又遇到了什么难题，正在想着要不要再去做一次家访……之类的！”
    小萌老师很有活力地挥舞着手中的教义，整个人在办公椅上转了起来。
    由于被高大书山挡住身形的缘故，上条先前并未察觉到这位娇小导师的存在。所以他此时惊叫一声，手中捧着的一叠书摔落在地，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
    “真是的……小萌老师，别这样吓我啊。”上条一边蹲下身来收拾，一边抱怨道。
    “吓到上条酱了？对不起呢，老师不是故意的哟～不过我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上条酱呀，之前的电话联系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小萌老师用教案敲着肩膀，笑眯眯地说。
    “啊……所以老师才把烟灰缸收起来了吗？平时一直都放在这里的那个……”
    上条刚疑惑地用手比划了一下，就遭到了小萌老师的激烈反应。
    “别别别别别别说出来啦上条酱！！就算是老师我也想给学生留下一个良好印象啊！为什么要把它戳破啊！”
    应该是很介意学生看到自己不修边幅、像个中年大叔一样喝酒抽烟的样子吧，小萌老师的脸涨得通红，拼命地推着上条的肩膀。
    “啊？诶？对不起！”
    意识到自己戳中老师痛处的上条急忙抬起手捂住嘴，随即小声地道。
    “话说回来啊，小萌老师……”
    “是？”
    小萌老师带着泪花的眼睛望向上条，看到那无辜的神色就算是他也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上条讪讪地移开了眼。
    “……老师让我看的那些心理辅导书籍我都好好看完了，论文写好了，作业也已经补完上交到任课老师那里去了。”
    “所以呢？”
    上条小心地将目光移回小萌老师脸上，随即又像触电般迅速弹开。他以结结巴巴的声音说道。
    “…………能不能…今天暂时请个假？”
    小萌老师鼓起了脸颊。
    不妙！这个表情真的不太妙！
    上条在心中惊叫着，同时勉强地笑着，战战兢兢地观察着小萌老师表情的变化。
    小萌老师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笑着问道。
    “理由呢？”
    “限……限时特卖！！是苹果的限时特卖！！”
    上条立马回答道，其脸上浮现出了悲壮的神色。即使事前演练了不知多少遍，真正把这蠢得要死的理由吐出口时还是让他脸上发烧。
    （……说起来我为什么要选买苹果的理由！这种完全不靠谱的事情作为教育工作者怎么会同意啊……）
    一滴冷汗从上条额上滑下，他一边作出呵呵傻笑的神态一边维持着鞠躬的姿势。
    “……可以哦。”
    “诶？”
    收到了意外的回答，上条怔怔地抬起头来。小萌老师微笑着晃着笔杆，温柔地道。
    “怎么了？难道以为老师不会批准吗？上条酱最近应该很忙吧，黑眼圈都冒出来了……对这样努力的上条酱，再不给休息的机会就太不公平啦。”
    虽然黑眼圈是在小萌老师布置的心理辅导论文压力下的产物，但上条此时还是想高举双手在地上滚两圈大喊：“小萌老师最高！！”
    被这喜出望外之感所袭击，上条整个人都精神抖擞起来，他再次诚挚地一鞠躬，元气满满地道。
    “那么、就多谢老师了。”
    小萌老师双手抱胸，若有所思地闭上了眼。
    “道谢就不必了哟，但是与此相对的……”她笑着摆了摆手，向上条比出告别的手势。
    “——记得留一个苹果给老师啊，上条酱。”
    上条苦笑了一声，快步走开教员室。
    ……真是的，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又被看穿了吗？
    ——————
    ……
    —11：22am—
    ……
    “哟，这不是阿上吗？好久不见了喵～”
    刚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与极具标识性的口癖，上条的身体就猛地一震。本来是在学校里晃了两圈将离开之前的手续和准备工作做完，没想到竟会在此处与自己的损友们相遇。
    连头不用回都能准确辨认出是谁，于是上条闷闷地说。
    “……土御门。”
    金发墨镜的少年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上条的后背，以与平日无异的声音道。
    “怎么了阿上？这种愁眉苦脸的表情，难不成是被小萌老师要求写心理辅导论文、从三天前开始就在没日没夜地赶作业、今天早上又要特地起早做早餐——阿上的神色简直就是在诉说着‘不幸啊‘……这样的感觉喵。”
    “为什么你全都猜中了？！”
    面对惊诧的上条，土御门得意地推了一下墨镜。
    “不仅如此喵，阿上难道午餐打算烹饪三眼恐龙虾吗？”
    “为什么连我和茵蒂克丝的谈话你都一清二楚啊啊？！！还有可以不要再提三眼恐龙虾了吗？！”
    正当上条猛烈吐槽之时，一条胳膊自然而然地绕过了他的脖子搭在肩上。一张让上条最为恼怒的脸凑了过来。
    “请假了两个星期，结果回来时已经忘记了我们两个兄弟吗？蜜月旅行过得怎样啊，说什么因为赶作业出了黑眼圈、事实上是昨晚上和妹子的h事件触发所以彻夜不眠吧……？”
    没错，说这话的人正是上条的损友、呆瓜三巨头之一的蓝发耳环。
    与蓝发耳环的嬉皮笑脸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上条越来越黑的脸色。似乎是终于忍受不住这种氛围了，上条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喂，蓝发耳环，就如你刚才所说的，我们是兄弟吧……？”
    蓝发耳环吹了一声口哨，同时打了一下响指。“那是当然！我们可是被全校、不，是整个城市都认可的兄弟啊！”
    刷！！
    上条以不容置疑的气势猛地指向蓝发耳环，由于事发突然以及他那令人震悚的气势，土御门和蓝发耳环都不自觉后退了一小步。
    上条痛心疾首地看着蓝发耳环。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骗我冬季大三角是冬季六边形！！以谎言欺骗懵懂无知的我、这还能叫做真正的兄弟吗？！”
    蓝发耳环的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即使如此，他还是强作镇定地挺起胸膛，回答道。
    “这你可就不懂了，在恋爱故事中稍微出一点小差错有时不会降低好感度反而会让对方和你更亲近啊！！现在完美型的金发美男已经不吃香啦！管他什么三角形还是六边形，只要能抓住妹子的
    心就大功告成了不是吗？！”
    两边都气势汹汹。
    良久，上条哀叹了一声，放下指着蓝发耳环的手，然后有些无奈地说。
    “……算了，再这样下去的话就会演变成与蓝发耳环交流恋爱心得了…………在限时特价开始前还是回去吧？”
    在蓝发耳环惊诧的目光中，上条拎起包晃悠悠地向校门走去。
    还维持着双手叉腰姿势的蓝发耳环讶异地用手指了指上条的背影，向身边的土御门确认似的问道。
    “…………啊？咦？这就完事了吗？”
    今日看起来格外沉闷的上条，就连背影也流露出一股沉重感。这使得他和土御门在疑惑的同时又抱有着对上条的同情感。
    土御门拍了拍蓝发耳环的肩，随即快步向上条逐渐远离的背影追去。
    “阿上，你现在要去哪里喵？”
    一边小跑着一边这样对上条喊道，听到土御门的喊声后上条停住了脚步。
    他瞥了一眼土御门说道。
    “限时特卖。”
    上条维持着微微转过头、依然背对着土御门的姿势。其声音淡漠而不带任何感情波动，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最基本的事实而已。
    土御门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上条的心中似乎在逐步构建起一层隔阂，想要把他人与自己分离，想要将现实与内心彻底隔开。
    但这位金发的间谍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脸上浮现出了一如既往的爽朗笑容，他挥了挥手说。
    “那么，就不打扰阿上了喵～”
    如果是这就是上条当麻的决意与信念的话，那么无论谁都无法令其折服吧。
    土御门站在原地，直至上条的身影从视野中完全消失，他才缓缓地放下了手。
    虽然脸上依然是灿烂的笑容，但墨镜之后的双眼已然闪现出锐利的光辉。如同在空中盘旋觅食的鹰隼般，土御门打了一声唿哨。
    然后，拿出了手机。
    “那么那么～在阿上去‘限时特卖‘之前，作为挚友的我似乎有必要做点什么喵～”
    ——这个暗潮涌动的肃杀冬日，正在悄然酝酿着冷冽的风暴。
    —————
    ……
    —4：07pm—
    ——
    “ppk手/枪、便携终端，以及你们家的那个小修女在我们家食宿的费用——一共132.7万圆，零头就不用给了。”
    芳川用圆珠笔在纸上敲了敲，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补上一句话。
    “对了，你那天拿走的那支钢笔，是21k金尖、由山下大师雕花的贵金属钢笔哦，由于是限量版的缘故，市价可以拍卖到2万圆——也加到帐上吧？”
    “骗、骗人的吧？！上条先生已经负债累累了？！而且那支钢笔……2万圆…………可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啊啊啊！！”
    抱着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是名为上条当麻的不幸少年。由于两星期以来将茵蒂克丝寄住在黄泉川家中产生了巨额开销，这一事实令他痛苦不已。
    上条可怜兮兮地翻找着口袋里的钱币，然而除了随身带着的穷酸的1千圆外就什么都不剩了。
    芳川看着他，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咖啡。
    “虽然爱穗是主张不用你还钱的，但是怎么说呢——最近为了收集减肥器材一不小心手头变得有点紧，而且让你对我们有种亏欠感也不太好吧。”
    “总而言之就是想让我还钱吗？！”
    上条痛苦地抓挠着脑袋，低垂着头丧气地说。
    “啊……欠下费用确实是我的不对，但是上条先生除了学生每月补助以外就没有其他经济来源了啊……”
    “上条君，你看我像是放高利贷的人吗？”
    芳川露出了和蔼可亲的微笑。
    “噢噢噢噢芳川小姐当然要比高利贷要亲切得多啦！虽然确实欠下了巨额债务，但是利息和最后期限是可以稍微放宽的吧……？”上条的眼中闪现出闪亮的光芒。
    芳川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颔首道。
    “所以说，什么时候还都可以哟。不仅如此，我还提供了几种还钱筹款的方案，你有兴趣听一下吗？”
    “诶？居然还有解决办法吗？”上条诧异地抬起了头。
    就在这时芳川挥了一下手，向门外说道。
    “进来吧。”
    推门进来的，是御坂妹妹，也就是被称为10032号的个体。
    她的手上拿着一条清单，在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上条一眼后，她将视线又转回纸上。
    “那么，御坂开始诉说如何在短时间内还钱——以下的几种方案。这是通过御坂全体讨论过的、最为详实可行的计划，御坂如是说。”
    “呜哦～超感动啊御坂妹妹！！你们都是好人！！”
    上条热泪盈眶地趴在地上，如果可以的话（不会被当成性骚扰的话）他现在就想立马起身抱住御坂妹妹的大腿。
    御坂妹妹开始冷静地读出清单上的内容。
    “方案一，从上条当麻的每月补助中抽离30％，共需约224.5个月、也就是18.7年才能还完。御坂提出建议。”
    “上条先生都变成怪大叔了好吗？！而且每月还6000圆……我也会很吃力的啊！！”
    御坂妹妹看了一眼冷汗涔涔的上条，继续读道。
    “鉴于18.7年所用时间过长，御坂建议实行方案二。每品脱（437ml）的血液在美国的市价是337美元，大约可以挣回十万圆左右。肝脏的非法价格为15700美元，肾则为262900美元……”
    “Stop！Stoppppp！别再说下去了啊啊啊啊啊！！上条先生的全身要充满脱脂棉、内脏一个都不剩啦！！”
    上条的哀嚎声充满室内，他连连用头撞击着地面，苦恼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是的，他想错了。
    芳川和御坂妹妹才不是什么满心要将他从地狱中拉出来的天使，而是——
    “恶魔啊，你们这群想方设法把我推进岩浆里的恶魔！”上条咬牙切齿道。
    御坂妹妹有些不知所措地歪过了脑袋，停下了阅读，她像是征求意见一般看向芳川。芳川耸了耸肩，然后开口说。
    “那个啊，上条君？赚钱可不是如你所想的那么容易哦，如果轻视了这一点，那只能说是异想天开做着发财梦的笨蛋罢了。No pains,no gains.这句话你也总该听过吧？”
    上条扭过了头，很不甘心地说道。
    “我知道啊……这点我也是知道的。可是！这样的代价也太大了吧！！难道就没有第三条路了吗？那一条既能快速筹款又不会将所有内脏换掉的路……！！”
    芳川笑了起来。
    她伸出三根手指在上条眼前晃了晃。
    “当然有哦。”
    “诶？”
    “一小时800圆的打工，暂时就在我这里做吧。”芳川敲了敲堆在一旁的、相当厚实的文件，喝了一口咖啡说道。“只是填一填申请表的工作，就算是只有高中学历也做得到吧。”
    确实，这是比抽取全身血液、把器官掏空去换钱温柔得多了的办法，听上去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上条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立即脱口而出。“我愿意！！”
    由于太过于激动的缘故，上条一时被突如其来的放松感冲昏了头脑，他乐呵呵地笑着，却没注意到一旁芳川和御坂妹妹的动作。
    芳川与御坂妹妹对视一眼，轻轻地击了一下掌，在那一瞬间两人露出了得逞的笑意。
    然后，低声说道。
    “——计画通り。”
    ——————
    ……
    —6：10pm—
    ……
    由于是冬天，天色也暗得格外快。
    才过六点十分钟，四处就已经黑暗下来。深蓝色的天空中微微闪现着孤星的光芒，冰凉的气流盘旋在城市的上空。
    暖黄色的灯光渐渐涌现充盈在街道上，伴随着商店街里播放的悠扬的英文歌，行人们在飘扬的白雪间缓步行走着。
    上条在雪中深一步浅一步地行走着，像是漫无目的一般，他茫然地凝视着五光十色的商店招牌。
    然后，无措地停下了。
    白雾从口中呼出，带着寒意的空气灌入肺中，他就这样一个人伫立在街道上。想要迈出去的步伐就这样停在了半路中，又犹豫地收回了。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这家伙，在这里干什么呢？”
    上条没有转头，只是有些困扰地说。
    “限时特卖……结束了啊。”
    他搓着双手，以遗憾的神色望着空荡荡的店铺。似乎是不知道要将双手放在哪里，他向手心哈了一口热气。
    “本来是早上就计划好了要赶出来购置物品的，没想到被芳川和御坂妹妹拖了那么长时间……来到这里时特卖都已经结束啦，真是不幸啊…………”
    一个装着苹果塑料袋伸到他眼前，令上条愣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向身边的茶发少女，御坂美琴有些不快地瞪着他，然后抱怨似的说道。
    “就知道你这笨蛋会这么说啦，拿去！”
    上条怔怔地接过塑料袋，苹果看起来还很新鲜，打开袋子一股清新而甜美的芬芳扑面而来，有微小的雪末仍残留在果上。
    看向美琴，这位茶发少女的肩膀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恐怕是没有撑伞、在这里已经等了好一会时间了吧。
    ——为了等待不知何时会出现的自己，美琴一直一直站在这里。
    ……
    “我、我可是刚刚路过的哟，才不是为了等你才特意站在这里的！”
    不知是不是寒冷的缘故，美琴的脸上泛起了一片淡淡的红色。她略显粗暴地将塑料袋塞进上条怀中，气冲冲地就要转身离开。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美琴气呼呼地转头向上条喊道。
    “啊，你这家伙——电车费、买苹果用的钱，还有擅自扔下我的补偿，改天要好好还清啊！！”
    ——并不是真的想要上条还清这些债务，而只是一个能理直气壮施以援助的借口罢了。
    哪怕这份感情无法回应。
    哪怕那家伙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意。
    美琴背过了身，将自己泫然欲泣的脸深深藏起。那复杂而悲伤的感情在下一秒被她决然地抹去，她又恢复成了原来的那个御坂美琴。
    但是，还是想哭。
    因为那个名叫上条当麻的不解风情的家伙在那一刻，轻轻地拉住了她的衣袖。
    “御坂你啊……真的是个笨蛋呢。”
    上条微笑着说。
    “才不想…………被真正的笨蛋这样说呢。”
    美琴哽咽着垂下了头。
    然后，在下一秒，上条的手掌覆在了她的头上，轻轻摩挲了几下。
    在御坂身后，他说。
    “谢谢你。还有——”
    “我走了。”
    最后的那句话，被忽然袭来的的寒冷气流卷散，尾音消失在了迷茫的夜风里。
    美琴一个激灵迅速回过头，留在她头顶的温度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没有人停下脚步。
    名为上条当麻的少年，好似在空气中蒸发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就这样突兀地消失了。
    ——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
    ……
    经过公交车站旁，并没有选择上车。
    即使雪下得更大了，也没有放弃徒步的打算。
    渐渐地，远离了被温暖灯光包围的街道，迈动着两条早已被冻得失去知觉的腿，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行走着。
    像是突然踏入了常夜之暗一般，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一片迷蒙的黑色中。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也不想去用双眼确认、辨识某物。
    雪落在身上，积了厚厚一层。冰冷与麻木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逐渐缠绕上身躯，他甚至产生了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的错觉。
    走过不知经过了多少次的警卫室，昏黄的灯光没有为他带来丝毫暖意。
    抬起僵硬的脖子，他仰望着这座建筑物。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已被雪水浸湿的、皱巴巴的信纸。
    【敬启，上条当麻阁下。】
    缓慢地向前挪动着沉重的步伐，他走到了拐角处。眼前是一条停放自行车与摩托的小长廊，他艰难地从其中挤过，顺带将被弄歪的车辆扶好。
    【不知你何时能看到这封信，也许打开信封之时已经是几个星期、或是几个月后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写的这封信的含义。】
    他走进了亮着昏暗灯光的大厅，现代主义风格的油画挂在一侧的墙上，另一边则是一副落满灰尘的富士山。空荡的室内，唯有他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排位浮动计划，这是由学园都市部分高层策划的、某种意义上性质极为恶劣的活动。在这场计划中，原学园都市的住民按Lv 0～5划为六个等级，而只要对高位者挑战成功，原有的等级次序也会随之调整。】
    他按下了三个电梯的按钮，等待着上楼的机会来临。
    随着清脆的叮咚声，电梯门缓缓开启了。他走进电梯，以十分熟稔的动作按下了第六层的按钮。
    综合病院的第六层，是住院部。
    【一旦计划实行，估计学园都市原有的秩序与制度会全面崩溃。虽然我个人的情感是期望看到这个场面的诞生，但果然——还是不能原谅这个计划、夺走母亲的罪恶计划的实施。】
    【我没有期待你能做到任何事，也没有反对你即将要去做的某件事。只是将事实告知你，仅此而已。】
    他握着信纸的手颓然垂下，由于被浸湿其中的字迹大多辨认不清。但在信的最后一行，分明清晰地署上了发信人的名字。
    【——斩崎。】
    上条当麻曾经最大的敌人。
    他在来信中说明了“排位浮动计划”的情况，籍由此信上条明白了一个事实：将会有一场前所未有的暴动在学园都市掀起。
    大概几乎所有在学园都市的人都会被这个计划所蒙骗，拼命地想要把自己的级别往上提升吧。无能力者会去挑战lv 1，而lv 1又去挑衅lv 2，这样的恶性事件最终会将其汇集到学园都市的最高阶层——lv 5上。
    那么，最大的目标，全学园都市都想要杀掉的对象——
    “这种事，根本想都不用想啊。”
    他走出了电梯，第六层已经到了。
    寂静的、仅仅亮着几盏小灯的长廊，长廊边挂着的小黑板上似乎是为了迎合时节而写上了冬日保健的注意事项，几个大大的雪花画在了上面。在黑板旁是一列摆放齐整的轮椅。
    一切都，熟悉得到了极点。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这样的景象。
    他穿过了走廊，这回刻意放轻了步伐。拎着的苹果在塑料袋中不安分地跳动，似乎在忐忑着，在不安着。
    他停在了一间没有门牌的病房前，然后走了进去。
    ……
    黑色。黑色。黑色。
    在没有开灯的病房中，沉闷压抑的色彩如同席卷的浪潮般汹涌而来。
    即使外面有些许霓虹灯的光彩透入，但那无法照亮的黑暗依然充斥盘虬于房中。
    他的手停在了开关上，迟迟没有按下。
    然后他，开口了。
    “我……想了很久。”
    对着沉默的黑暗，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在想着——和你相遇到底是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从14日开始，一直到27日。老实说，这样的发展已经变得太脱离常理了，也再也不想看下去了。”
    他靠在了墙上。
    “这样真的好吗？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当察觉到时已经在不知不觉地考虑着这样的问题。也许我在后悔同行的人是你，不过……也已经晚了吧。你这家伙已经无疑是个定数般的存在了，真的是、能够扰乱人心思的存在啊。”
    他轻轻地笑了，然后、歪过了头。
    “排位浮动计划，是可以任由低位辄向高位者进行挑战的机会，普通来想的话，全学园都市的人都会想着如何提升等级努力往上爬吧？那么，最终目标就是——学园都市最强，一方通行。”
    他反手将门锁上，语气忽然变得强硬起来。
    “不过，这回就出现了一个乱数。”
    “学园都市的目的是回收一方通行，从而起到最终武器镇压局面的作用，只要一方通行不被打败，学园都市的主导地位就不会变。可是，一方通行确实被打败过，被上条当麻。”
    在他面前的黑暗中似乎出现了微妙的气息波动，这一点被他敏锐地察觉了，但他只是叹息了一声，淡淡地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
    “只要对外宣称上条当麻曾经胜过学园都市最强这件事，就能把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在上条当麻身上。这样一来，一方通行就不用离开。”
    “——代替一方通行，成为牺牲品。”
    这回，室内的空气骤然扭变，黑色的团块开始不均匀地扭曲、分解、重聚，有什么强烈的感情波动隔着空气传了过来。
    然后，他打开了电灯开关。
    对着黑暗的那头，他说道。
    以恶狠狠的语气，以有生以来最为愤怒的情感。
    “——你以为我会让你这么做吗？无能力者。”
    在打开电灯开关的一方通行眼前，上条一脸惊愕地坐在病床边。
    白晃晃的灯光自头上洒下，映照着室内的两人。
    维持着开灯姿势、前几秒刚进入室内的白发红眼的超能力者。
    以及一直处于黑暗中聆听一方通行话语的刺猬头少年。
    上条垂下了眼。“看来你都……知道了吗？”
    “哈…………你当本大爷是谁啊。”一方通行则不客气地回应道。
    就在几日前，上条就已经下定了要代替一方通行离开的决心。
    在今日到学校办理完离校手续后，又与御坂美琴作了告别，途中经过综合病院时因为不放心还在昏迷状态的一方通行才过来看了一眼，可没想到对方留给自己的是一个空荡荡的床位。
    上条悄悄地打量了一下第一位。
    虽然还是全身扎满绷带，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那凌厉的眼神与凶恶的表情无一不在释放着无形的威压感。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上条说道。
    “所以老子回来就是揍你这混账一顿的。”
    一方通行拄着拐杖走近，然后不满地开口道。
    “咬紧牙关。”
    “啊？”
    还没等上条反应过来，一方通行就用一手扶住了病床的边缘，然后——
    抬起了拐杖，毫不留情地向上条头上打去。
    被突然袭来的重物打击感痛得一时恍惚，上条发出了沉闷的惨叫。但由于是在医院的缘故，他只能抱头在地上打滚低低地嚎上几嗓子。
    “真的会出人命的啊！！真要打的话请用被子包住拐杖再下手！！”
    被一方通行踹了一脚。“谁他x管你。”
    说实话，第一位下手似乎也没有太狠，虽然表面看上去真的是生气到了极点，但还是会有意无意地收敛力道。不过——对于连大病都还没初愈的病人来说，即使不减轻力度也不会造成什么实际伤害吧。
    许久，似乎是厌烦了，一方通行站起身来，依旧神色不快地走到了病床旁坐下。
    上条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坐起。他揉了揉刚才被踢打处，还好只是起了淤青，并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忽然之间。
    在寂静的病房里，第一位发话了。
    “……还剩下，11天。”
    上条的神色也渐渐严肃起来，他应答道。
    “啊，只剩下11天了。”
    11天，距离排位浮动计划真正开始的剩余天数，同时也是——决性的余命倒计时。
    恐怕籍由这次计划，会展开与魔法侧的全面战争——这样也说不定。不管怎样落子，都无法避开最凶险的局面。
    本来想代第一位承受这一切的，但是既然意图已经被对方发觉就没办法了。上条困扰地叹息了一声，这时他听到一方通行说。
    “我要离开这里。”
    忽然间，一方通行说道。
    “去哪儿？”上条反射性地问。
    第一位踌躇了一会儿，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一个很远的地方。”
    说了和没说是一个样。
    但只要得到了回答，就是一件意义非凡的事。
    “那个地方，”上条又问，“我知道吗？”
    这时一方通行已经从床沿边站起，拄着拐杖走到门边了。
    没有行李，什么也没带上，任何一位旅客都不会像第一位这样随性而为。但上条并不会觉得奇怪，因为一方通行那白色的身姿异常单薄，像是要下一秒就湮没在黑暗中一样。
    第一位以红色的眼瞳注视着他，道。
    “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步伐便迈出了。
    没有迟疑。
    仿佛不会再回头般地迈出了。
    上条呆呆地望着门口处逐渐消失的身影。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离开前的一瞬，那平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过，如果你跟着来的话，就知道了。”
    听到这句话，刺猬头少年赶忙从床上下来站起，大跨步奔到门边。
    可惜昏暗的病院走廊内空无一人，唯有电梯的光亮孤寂地闪烁着。
    应该是离开了吧，一方通行。
    上条这样想着，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眼睛慢慢地移向窗外。
    忽然间，他感受到了一道视线。
    向楼下看去，上条发现学园都市第一位正站在雪地里看他，面无表情，眼里却似乎闪烁着某种异样的情绪。
    发现上条的眼神移过来后，一方通行缓缓地说了一句话。对着口型，上条勉强辨认了出来。
    “但是…不……可能……的吧。”
    他怔住了。
    一方通行在对他说：“不可能。”
    不可能会跟过来的吧，不可能抛下其他人不管的吧。茵蒂克丝，斯芬克斯，御坂美琴，还有其他许多许多围绕在身边的人，他不可能抛下他们不顾的吧。
    为什么…会那样想呢。
    上条忽然觉得有些恼火，想要立刻冲下去揪住第一位的衣领大声质问对方。
    但他终究没有这样做，而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同样白色的雪雾里。
    “一个很远的地方。”
    上条想起一方通行是这样说的，于是他也看向了远方。映在他目中的是绵延的山与漆黑的天空，还有静谧的灯火。
    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学园都市照常运作着，230万人如常呼吸着。
    自己有改变了什么吗？
    大概没有。
    白色的怪物仍然选择了一个人背负所有的道路。
    如果有所变动，也许自己改变的就是“改变”吧。
    太阳依旧，月亮依旧，星星也依旧。
    无论怎样做出改变，有些事物还是永恒地存在于此处。
    但是。
    稍微有点不一样。
    上条看着天空中璀璨生辉的群星，灿烂朦胧，既虚无缥缈，又好似近在眼前。今天的夜里有星星，这是他终于察觉到的事实。
    于是他想起了14日，他和一方通行在公园里喝着咖啡闲聊的那个夜晚；想起了20日，他拖着第一位狼狈不堪地从密道里逃出的那个夜晚；想起了被神川追杀、在荒川三区游荡、在崩毁的尖塔旁度过的那些夜晚。
    没有哪个夜晚，像今夜一样星光璀璨。
    大概在自己的心里，或是在哪个无法察觉的角落，有些东西已经悄然变化了吧。
    这难道就叫做紊乱，也叫做失序吗？
    也许——
    “不是这样的。”
    上条轻声对自己说道。
    他摇晃着踏出一步，然后奔跑了起来。
    目标是——电梯，楼下，远方，以及一方通行的背影。现在去追的话还来得及，只要他愿意，所有的物语将会继续进行，永不停歇。
    少年冲到了雪地里。
    冰冷的、干燥的空气涌入他的肺部，时而明亮、时而黯淡的星光映在他的身上。
    眼前的风景变化，星夜还在存续。上条用力地迈动步伐，感到自己似乎要融入风中。
    怎么会是不可能的事。
    不论是怎样的危险与困难，只要想去做的话，只要有那样的心意的话，两个人在一起，便能无所不能。
    渐渐的，身体各处传来疲惫的感觉，但上条的心却格外昂扬。他想。
    追上以后，到底要说什么话呢？
    比如——“根本不是这样”啦，“你说得不对”啦。或是牛头不对马嘴的“今天天气真好啊”。
    但是，最想说的一句话是——
    “一方通行！”
    上条喊道，脚步逐渐慢下来了。
    在漆黑的天幕下，皑皑白雪里，有一个身影伫立于他的面前。
    那是属于学园都市最强的，纤细又苍白的身姿。
    第一位不会回头，但会停在原地一直等着他到来。
    上条慢慢地走上前去，心中思绪万千。
    过去的悲、欢、喜、怒涌上心头。在这一个月相处的时间里，他感到既漫长又短暂，既痛苦又幸福。排位浮动计划又怎样，被世界遗忘、排斥、厌弃又怎样，上条已经不再去想。对他而言，从今往后将是两个人的故事，不是一个人的战争。
    现在，尖塔之夜曾说过一次的台词，要被他重新利用了。
    “——我来…找你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