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生]放鹿青崖间

    
    顾七也不多言，嘱咐好阿娟让她别随便出来，径自向正厅走去。
    一进正厅便看到一个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的人抬脚狠狠地踩着一个乍看怎么也得有个一二百斤重的家伙的背。这人身量不高，骨架子也小，顾七只能看到对方乌黑的短发，还有低下头时露出的一段雪白的颈子，以及腰间猛然收束的一节，若不是有人被他死死踩到脚下，头都抬不起来，力气大的不像个姑娘，光凭这背影，纤细的倒是像哪家女扮男装的小姐。
    被他踩到脚下的人是附近街上有名的混混王三，偷奸耍滑作奸犯科，样样都有他的份儿，前两天刚进了青帮，顾七也算认识。不过顾七辈分高出很多，对方在这面馆一向不敢造次。也就算是相安无事。
    之前那些散客怕殃及池鱼，早就该跑的跑散的散。今儿这顿算是赔了，顾七敲了敲柜台，眼神示意，柜台的阿贵立马附耳过来。
    “这小子是个生客，今天在这刚坐下没多久，王三就坐过来，看他长的好看，拿他比做梨园里的小旦，说了几句不干不净的，还动手动脚。没想到碰上了个硬茬子”说完阿贵撇撇嘴。幸灾乐祸的笑了几声。又补充道“对了，看这小子用的家伙事儿，他像是洪帮的人”
    洪帮。
    顾七眼里便暗了暗。
    洪门是上海滩的老势力，树大根深。只是不像青帮那样组织严密，反倒各自山头林立。当前势力最大的一支，是由洪正葆当龙头的，就叫做洪帮。
    都说青帮一条线，洪门一大片。概因洪门虽然历史更悠久些，却不像青帮那样注重辈分，都系兄弟相称，也更好入。现今上海滩很多工厂工人，三教九流，多是洪门子弟。所以是洪门的人不稀奇，只是青帮和洪门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儿这出...
    顾七心下有了计较，便走上前道:“我说王三，几天不见，胆子见长，在这也好惹事，看来青帮的规矩你是忘的差不多了”
    那人听到他这话，原本狠狠踩着王三背的脚倒是顿了顿，放松了力道。
    王三听到声音，连忙挣扎着爬起身，像见了救命稻草般的朝着顾七诉起苦来“顾老哥！冤枉啊。您可得替我做主，我就和他说两句话，你看他把我打的。说完腆着张被打的紫一块青一块的脸凑到顾七面前。
    顾七连眼皮也没抬，一脸的无动于衷。王三摸了摸头上的刀疤，见这招不管用，又赔笑道，“都是一个帮的兄弟，您信我，这小子就是存心来搅了您和范老头子的生意，您可不能轻易放过他”
    青帮只看辈分，不看年龄。饶是王三已经三十几岁，遇到十几岁的顾七，仍然得叫他一声哥。
    顾七还没说话，便听到侧对着他的这位冷哼一声，像被点燃的鞭炮，收起的脚抬脚便又用力压在了王三背上，让他哎哟一声，倒是对着顾七扣了个头。“不放过爷？爷倒是看看，谁有这么大本事”
    说完怒气冲冲的收回脚，也没待顾七说话，迎上他劈手便打过来。
    顾七本来不打算动手，奈何对方不由分说的袭来，只能先制住对方再说。
    打着打着便渐渐有些惊疑，他自拜范成为师后，不仅跟着他学厨艺，更跟着他学功夫。如今两年有余，比不上经年的练家子，但是也比寻常打架斗殴的混混高出几个段位。对方却像是天生会武的，明明很多招式并不通，却反应极快，对身体的运用十分得心应手，辗转腾挪间灵巧极了，对他用出的招式学的也快。一旦接触，力气奇大，竟和习武两年也被范成赞为天赋异禀的顾七占了个旗鼓相当。
    一旁的王三像是完全不知自己惹上的是个什么人物，见两人缠斗在一块，居然拿着门边的搬砖就要冲上前来报被对方收拾的一箭之仇。
    少年像是早有戒备，身上更染了一股杀气。顾七看势头不对，抬起一脚踹王三肚子上，把王三踹出两米远。
    少年见顾七此举，眼神一闪，本来要切到顾七肚子上的手刀也收回来，只是眼神还是冷冷的，盯着顾七。
    顾七退后几步，活动一下刚才匆忙出手有些僵硬的脚腕，看对方不打了，这才有余地看清对方。这下便有些讶然。
    他本以为这人天生个子小，这下对上了才发现，对方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看对方在顾七鼻子的身高，可能还要小一些。
    皮肤素白，衬得黑色的眉眼像墨染就一般，黑眼仁儿比别人大一些，在细密的睫羽下朝人看过来，说不出的清澈动人，若不是高挺的鼻梁和蕴含着杀气的眉宇衬出几分英气，还真是玉雕的小美人儿了。
    顾七在面馆儿迎来送往，见的人已经不少，却是只见过两个人有这般写意画似的美，一个是他养病的母亲，一个就是这位。
    貌美，烈性，又看似年幼可欺，
    难怪王三色迷心窍坏了规矩。
    只是衣服看着低调，质地却不便宜。又有这一身手，怕是在洪帮地位不低。听说洪帮帮主有位义子，去年刚入了帮派。很快就因为身手厉害打架拼命成了帮里的重要人物..
    他心里虽这样想，面色却不动。很快回过神来，笑对道:"总算停手了，我可没有动手的意思，看在刚刚我帮您挡了一击的份儿上，这位小爷先别生气，听我说句话。“说完还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显出十分的诚心诚意。
    罗浮生皱了皱眉。
    自从退了学进了洪帮已有一年，他也已经习惯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帮里的老人说他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比猴子那伙人出色多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架没少打是真的。今儿不过是想去个面馆，也有不长眼的因为他这张脸骚扰他。
    想到对方说的那些荤话，心里又漫出一分火气。
    只是这个家伙..他皱着眉打量了一下现下看着他的人，年纪应该比他大两岁，模样长的好，带着一脸清爽的笑容，看起来像是不识愁滋味的英俊少年，眼睛却锐利的很，听他说话，看似平淡友好，分明人又凉薄又一肚子坏水儿。王三的偷袭他早有防备，对方要真冲过来，受的伤可不会仅仅目前的程度。说是救了他，其实还是暗暗包庇。
    想到这里便冷笑一声，挑了挑眉，张口道“行，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说完抱臂倚上门口。
    顾七也不以为意，不紧不慢道“好，既然这事儿是在店里发生的，经过我也听说了，现就充大脸说一句，错是王三的错，这点毋庸置疑。不过这位小爷呢，人也打了，桌子也砸了，该出的气也没少出，您在我们这儿受了委屈，我也不找您赔桌椅的损失，做生意嘛，讲究和气生财，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您看怎么样？”
    罗浮生听到这倒是眉头一挑。他以为对方铁定颠倒黑白，却不想这家伙倒真有几分让步的诚意。便狐疑的看着对方的眼睛。
    顾七由着他看。其实他是真想大事化了。范成是帮里老人里不多的注重青帮老规矩的人，顾七也是一样，只是现在世风日下，便也只能在这样混乱无序的世道里明哲保身。青帮禁忌里，他最看不上的，便是邪淫之人。王三犯了他的忌讳，双方又身份微妙，若不是事情发生在他这里，怕出了人命被有心人利用，脱不了身，他是真懒得管这闲事。就该让王三这样的人长长见识才好。
    罗浮生在这人眼里实在看不出来什么恶意，想到如今洪帮和青帮井水不犯河水，帮内也多的是一双双眼睛盯着他犯错的，因为这几句黄话儿闹大了，他自己名声事小，给义父惹了麻烦事大。
    想到这里，罗浮生一双大眼睛盯着顾七，冷冷一笑“你倒是会做人”
    说话间手收了回来，扭头便走。
    “哎，你这人？”柜台的阿贵一直冷眼旁观，听到这话忍不住气，话脱口而出，被顾七抬手按住了。
    “阿七，你拦我干嘛？这小子真不识抬举，洪帮又怎么样？我们青帮还怕他不成？”阿贵看罗浮生走远了，也不挣了，声音愈发大了起来“我们让了步连个好脸色都不给，真是可恶，你对他也太好了点，不像你啊”
    “你懂什么？知道他是谁吗？”顾七没好气“如果我没猜错，他就是洪正葆的义子罗浮生，一个搞不好事情闹大，看你怎么在这当你的小二”
    其实顾七看这家伙的眼神儿，怕对方是个脾气上来什么都不顾的，现在看对方几句话就收了动作，心里也放松了点。想不到对方看似脾气暴的要死，也知隐忍。便对他连讽带刺的话不以为意。
    阿贵听到这脸色一变，倒是乖觉的怂了脑袋，“那这家伙怎么处理？”指指躺在一边哎哟□□的王三。
    “搜搜这家伙身上有没有钱，充作我们的误工费吧。”顾七眉头一挑，扯出一个恶作剧一样的笑。
    “哎”这活阿贵乐意干，立马跑过去，俯身在躺着装死的人身上摸了几下，掏出个脏兮兮的钱袋来。塞到腰包里，便几下把人抬着扔出门外，拍拍手“这下有油水咯”
    客都没了，面馆自关门不提。
    王三被扔出门外，看没人注意他，悄悄坐起身来，长吁了一口气。他心里清楚，顾七这人管人外松内紧，刚才看似是回护了他，其实不过是看青帮的面子上，回过头来照样整治他。
    好在他聪明，装死混了过去。
    不过，罗浮生？
    他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也听说过洪帮最近这个新人。洪正葆的义子。
    他一个人是打不过他，几个人还不行？再用点小手段...哼哼哼。
    只要把他绑了献给张老板，还不愁自己不能被他收成弟子？到时候辈分和这个顾七平起平坐，看他还能不能这么横？哼，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也敢踩到他头上来作威作福，呸！
    王三的眼睛里冒出阴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