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再次醒来时,是口舌干涸难受醒的,勉力撑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竟是粉黄色的帐幔,江沅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场及其酣甜久远的梦。
抬眼望着满雕富贵牡丹花开的承尘,江沅猛然间惊骇异常,这不是位于彭城的二叔家的乡下房子,二叔也终于受不了常年为自己支付医药费将自己扔了吗?江沅躺在床上苦笑。
为弄清楚现下处境,江沅艰难的转动头颅,仔细大量周边一切,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细细打量一番,身下是一张陈设柔软的红木拔步床,精致的雕花装饰极是不凡,身上是一床牡丹吐艳大红锦被。
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木雕花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
江沅心中疑虑更甚,眼前的一切陈设并不是现下二叔能置办得起的,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只听房门吱呀一声,一个梳着双丫髻上穿松花对襟下着葱绿长裙的姑娘,手里端着枣红木托盘,盘内一只甜白瓷碗并一碟红色蜜饯。待江沅看清来人样貌之后,情不自禁瞪圆双眼直到双眼酸涩一串泪珠滚落到散落两旁的黑发里。
来人却十分惊慌模样,匆忙将托盘放在床边的脚踏之上,拿出帕子:“小姐醒了正好喝药,小姐怎么睡了一会子,竟似不认识奴婢了?”
江沅确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因为眼前之人正是大丫鬟采薇,不过却怎么年轻了十来岁的样子,要知道采薇随自己回到彭城之后日夜绣花补贴家用,熬得不成样子了。
来不及深究原因,总算来了人了,江沅困难的抬起手,指着不远处大案上的茶壶说到:“水···水···”却被自己嘶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采薇起身将江沅扶起,取过床里的撒花洋绉迎枕垫在身后,转身倒水过来,却见江沅傻眼了一样瞧着手臂出神,试探出声到:“小姐,您怎么了?”
江沅此时再次被自己虽然消瘦了一些却依然光滑白皙的手惊骇到了,眼前的手分明是12、3岁小女孩的手,并不是自己蜡黄瘦得皮包骨头的手了。
采薇见江沅并无反应,再次说道:“小姐,采荇回城知会将军和三少爷了,再过一会儿就该回来了,夫人虽然去了,可您是将军的亲生女儿,将军一定会来庄子上的。”
江沅就着采薇的手低头喝水,心里思绪万千,去年江家被抄父亲和哥哥不是都已经死了吗?母亲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怎么采薇突然提起母亲。
再联想到醒来所见和自己变小的身体,江沅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难道自己回到了八年前十二岁母亲去世那一年?难道之前的事都是一场梦境而已?江家真的会被抄家吗?
江沅仔细回想梦里的事,十二岁那年,母亲七七过后,自己就与父兄赌气,一个人搬来了庄子上,父亲几次想接自己回城未果之后,渐渐不再来了,自己前几天在入秋时感染风寒,是了,梦里的自己险些被这场风寒要去性命。
如果梦里的事是真的话,过不了多久外祖母身边的廖嬷嬷就会得了吩咐前来接自己去往梅家,一行人正收拾好随身行李准备上马车离开的时候,父亲满头急汗骑马赶来央求自己跟随他回府,自己却没看父亲祈求焦急的脸,径直上了马车,去了梅府。
自那以后,本就淡漠的父女二人更是形同陌路,最后一次相见就是自己出嫁父亲在花轿外哭得十分悲伤,再之后就是江家被抄,下人去菜市口认领回来的父兄尸体。
不管梦里发生的事是真是假,这一次自己都不会再去梅府了。
思绪万千,却也不过几息之间,江沅便整理清楚做好了选择。让采薇拿药过来,梦里自己不爱喝药,这场病回城后还前前后后拖了几个月,眼下倒是需要早日好起来再做打算。
江沅喝过药后,摆手拒绝采薇欲递过来的蜜饯。
倒是让采薇十分惊讶:“小姐今日到不怕药苦了。”
江沅轻笑出声:“打趣起我来了,罚你今日不许吃饭。”
采薇见江沅心情见好,凑趣到:“小姐可舍不得罚奴婢。”自夫人去了,小姐可好久没笑了,今日又病体沉重,主子不好,几个贴身服侍的也愁云惨雾,现下可算雨过天晴了。
“今日我身体好些了,你将窗户开一点透透气。”
采薇见江沅确实好转,将窗户打开一点儿,让江沅刚好见到外面的景色又不至于吹到风。
刚入秋,外面阳光虽然依然强烈,却没有多少热气了,窗外一棵枫树正灿烂如火,到正是这树一年中最好的光景。
却见采萍自外间进来,俯身行礼:“小姐,廖嬷嬷得了梅老夫人吩咐过来探病,现在院子里了。”
江沅见果然如梦里的情景一般,眼见自己不好,采荇得了乳母张妈妈吩咐回城通知将军府和梅府,采荇竟先行去了梅府。
自己当时虽然不喜父亲,病重之时也念着生身父亲,结果却就等不至,反而是外祖母派人先到一步,失望之余自然是去了梅府。也仿佛是一种小孩子的赌气,你不来看我,我自有别人关心。仔细想想,采荇现在就有叛主之心了?
江沅将心思按下不提,只笑着吩咐:“外祖母派人来了,快请进来。”
却见一个穿着宝蓝色松花缎对襟夹袄头戴同色抹额的圆脸老妇人进来,先四下看看,才近床前请安。
江沅笑着叫起,抬手让采薇搬来圆凳:“廖嬷嬷怎么来了,外祖母近来可好?”
廖嬷嬷伺候了梅老夫人一辈子,现在丈夫已是梅府外院管事,一家人得了恩典已经脱了奴籍,廖嬷嬷却依然在内院伺候,寻常事早已不管,梅老夫人派廖嬷嬷前来,竟是今日定要将自己接去梅府了。
廖嬷嬷颔首回答:“老夫人身子还行,就是日夜担忧着姑爷是武人,怕姑爷照顾表小姐不好,听说表小姐染病,本想亲自过来,大夫人好容易劝住了,才派了奴婢前来。”
“让祖母担心了,父亲事忙,我才搬进庄子住,这次生病倒是我自己顽皮受凉了。”江沅不好意思笑笑,言谈间为父亲开脱,梦里自己默认了父亲照顾自己不周,廖嬷嬷更是顺理成章的提出要自己搬去梅府。
廖嬷嬷惊讶的抬起头看了床上一眼,眼前的人分明未变,却有点奇怪,谁不知道表小姐最讨厌姑爷,今日是吹得什么风,复又垂手:“今日奴婢前来,倒另有一件事,再过得几日,便是大小姐的生辰,老夫人特命奴婢接表小姐过府小聚庆贺。”
廖嬷嬷口中的大小姐是江沅大舅舅的嫡女,唤作梅尔珍,名副其实的如珠如宝养大的,受不得丁点儿委屈的娇女,算算时间再过半月确实是这位表姐的十三岁生辰。
梦里的自己听说为她庆生,不见半分犹豫,拖着尚未大好的病体去往梅府,再未回过将军府,直到出嫁也是从梅府发嫁,现在想想实在愚蠢。
“累外祖母担心我,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只我现下重孝在身,倒不好过府,虽是至亲不讲究这些,我也不好太过不明事理。”江沅抚了抚额发:“要劳烦嬷嬷替我向外祖母和珍表姐致歉了。”
见江沅主意已定,廖嬷嬷不好再提其他,又寒暄几句,只得命人放下带来的各色礼物,匆匆回城不提。
廖嬷嬷刚走不过半个时辰,采萍匆忙进来:“小姐,将军来了。”
话音刚落,门楼进来一人,来人身高七尺半,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剑眉下一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一道褐色的疤自眉尾到颧骨下方,身上穿着盔甲,眼见是刚从军营赶来,额头有急汗滑落。
看见来人,江沅心底复杂,大多是愧疚,要不是前世自己识人不清,江家也不会被抄,父兄也不会命丧他人之手。
是的,前世,经过今日种种,江沅早已相信,自己是真的重生了,也就是说梦里的一切都可能成真!江沅握紧拳头,离江家被抄还有八年,足够自己力挽狂澜了。
江裕坐在床边见女儿盯着自己不说话,只当女儿赌气,自己一向与女儿不亲,也不知怎么解释,挠一挠脑袋,只得呐呐喊一声:“安安。”
江沅听见声音,眼泪不住滑落,前世由于种种原因,父女之间比陌生人不如,自己也被母亲教导得不喜甚至是厌恶父亲,久而久之,关系更是冷漠,造成了八年未得相见的后果。
“爹爹···”江沅再也忍不住,扑进父亲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江裕更加手足无措起来,自己是庶民出身,妻子怕自己带坏女儿,向来不许自己与女儿亲近,算起来,自女儿懂事之后,还是第一次与女儿这么亲近,难免手足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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