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郎顾

2.父兄

    
    片刻之后,江沅总算再无眼泪掉下,终于抬头看着父亲越发严肃的脸色,和一片水渍的甲胄,不好意思的笑了,心底里总归已经是二十岁的大人了,只得岔开话题,“爹爹怎么这时候来了。”
    江裕见女儿总算不哭了,心下松了一口气,自己没有与女儿相处的经验,要是女儿一直哭下去,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采荇来报信的时候,我刚从军营回府,就驱马过来了。”
    又想起采荇报信的缘由,江裕急切道:“身体好点了没有,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说着伸手就要试探江沅额头温度。
    江沅望着眼前人,自己前世怎么就嫌弃这样爱自己的亲人呢,闹得亲者痛仇者快的下场,真是愚蠢之极。
    江沅暗暗打定主意再也不犯蠢:“爹爹,我发过汗现在已经好多了,您骑马来得急定是没用午饭,不如去换过常服,一会儿咱们一起用饭。”
    见女儿神色大好不似作伪,虽然疑惑女儿今日态度好转,想是女儿生病之时依赖亲人,江裕本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这人,倒也没有多想,应声转身去了前院换衣服不提。
    吩咐过厨房加上几个大肉大鱼武人爱吃的菜色之后,江沅唤过采薇等人服伺自己沐浴更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缠枝莲雕花铜镜出神。
    这是这个庄子的正房,本该父亲母亲居住的地方,因为父母关系冷漠,不管在府里还是庄子上父亲都一直住在前院,这么多年父亲也不觉得委屈,自己和母亲越发理所当然,一直将父亲和兄长当做空气。
    父亲是从庶民参军,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十五年前救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皇上,当今登基之时,对从龙之臣论功行赏,父亲以军功求取偶然得见惊为天人的母亲。
    皇上赐婚,本是世家女的母亲为了家族就此出嫁,却整日郁郁寡欢,终日明里暗里挑刺,父亲却数十年如一日的包容怜惜,总觉得是自己高攀妻子。
    直到两月前母亲去世,江沅不能评说谁对谁错,可是上辈子的自己,学着母亲嫌弃父亲和兄长行事粗鲁,生活粗糙,恨不能没有这个父亲,委实不该。
    心里万般懊悔,却不知道和谁说,江沅十分郁结,见采薇拿起一支百蝶穿花镶宝银步摇,抬手拒绝,亲自打开首饰匣子,翻腾几遍好容易找出父亲送的素银梅花簪子,示意采薇戴上。
    十二岁未及笄的女孩实在不须带什么华丽富贵的首饰,一是稚气未脱撑不起来,二是孝中还是低调为好。
    前世自己实在爱慕虚荣,又生怕别人耻笑自己有那样的父亲,只好变着花样更换衣裳首饰,希望引得旁人夸赞,却无人教导,闹出不少笑话,传出那样不堪的名声。
    待收拾好后,江沅走到吃饭的偏厅,由于母亲不喜的原因,一家人除了除夕竟没有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一时间感慨万千。
    门口的小丫头撩帘,江沅进去后见父亲早早坐在上首等在屋内,知道父亲不拘常礼,倒也没有行礼,径直走到右边第一个位置坐下:“爹爹等了很久了吧,早知道我该快点儿过来的。”
    江裕倒没觉得等一会儿自己的女儿有什么,只是向来不会和女儿说话,只硬邦邦的回答:“不晚。”
    惹得江沅轻笑出声,也知道父亲本性如此。
    听到女儿笑出声,江裕越发的不知如何是好,幸好丫鬟抬着食盒进来,缓解了尴尬的气氛,却是依然不知道说什么,就干脆不说话了。
    听见外面一阵喧闹,还没有看见人进来,就先听见一阵大笑,变声期的公鸭嗓子仿佛震得屋顶有灰尘落下。
    深灰棉布短打装束的人不等丫鬟行礼自行撩帘进来,“爹怎么不等等我,自己来了。”进来之后看见江沅坐在里面,声音戛然而止。
    面对女儿的江裕不知如何相处,对儿子又是另一幅面孔:“声音小点儿,吓到你妹妹了。”
    江沅起身叫了一声哥哥之后,吩咐下人拿一副碗筷过来。
    转身见江河已经伸手在盘子里抓了一块鸡胸肉,见自己被发现了江河委屈道:“安安,我今天实在饿了,出了军营回府才知道父亲来了庄子上,我才又赶过来,你今天别训我了,我下次再不这样了。”
    来的正是江河,江沅的双胞胎哥哥,江河自幼跟着父亲在军营长大,染了一些痞子习气,江沅以前觉得粗鲁不堪,经常训斥于他,现在再见只觉得十分亲切。
    “哥哥都不觉得烫手,我训斥你做什么。”江沅打定主意要与家里人好好相处,又怎么会计较这些。
    感觉江沅今日态度大变,江河越发嬉皮笑脸起来:“今日怎么做得这么些好菜,咱家庄子上的出产卖不出去了?才留着自己吃吗?”说着拿起筷子飞快的夹着一旁的红烧肉。
    一番话说得江沅哭笑不得,往常江沅被母亲完全当做世家女教养着,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往常看见大块的五花肉都是要皱眉捂鼻的。
    江河却跟着父亲长大,自然学不来这种讲究。兄妹两人本就你见不得我粗鲁,我见不得你不尊重父亲,常常互相嫌弃的。
    哥哥只当自己还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却不知江沅经过上辈子经历被抄家被休弃之后跟随二叔回到彭城,不仅过不了样样精致的生活,反而时常绣花贴补家用,早已学会精打细算过日子,更何况父亲哥哥在军营操练半日,自然好些荤口。江沅打定主意这辈子要做个体贴的女儿和妹妹的,当然要为父兄考虑。
    见哥哥疑惑的盯着自己,江沅好笑的回答:“我见庄子上的别人家都这么吃。”暗自庆幸自己见父亲不喜旁人伺候吃饭,将采薇她们打发下去用饭了,没人拆穿自己。
    见儿子还要说话,一旁的江裕看不下去,低声呵斥江河:“有饭都堵不住你的嘴,赶紧好好吃。”
    江河撇撇嘴,偷偷冲江沅做了个鬼脸,埋头吃饭。却是个闲不住的脾气,好在往常他跟父亲二人吃饭时也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又嘻嘻哈哈的将自己训练的一些事儿拿出来讲。
    江裕看了一眼江沅一直笑嘻嘻的,不是生气的模样,就与儿子一来一回说起话来,神色柔和不少。
    眼见着气氛逐渐好起来,江沅险些掉下泪来,她竟从来不知父亲也会有这样舒心的时候,前世二十年的记忆里,不是父亲落寞的望着冷然的母亲,就是严肃的望着颐指气使的自己,再后来去了外祖家就没有印象了,只记得后来父亲打了胜仗却受了重伤再也不能上战场了,再然后自己出嫁了父亲在轿子外偷偷流泪,再后来江家被抄,皇上看在父亲以往战功的份上只将父亲和哥哥斩首,出嫁的自己和远在彭城的二叔家得以保存下来。
    说起二叔家,因为被母亲不喜,一直跟祖母住在彭城,祖母只是个普通农妇,年轻守寡,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遇上朝廷征兵,作为长子的父亲十二岁就参了军,在军营摸爬滚打七八年才小有所成娶了母亲。
    父亲离开家时,小姑当时才七八岁,二叔当时也才十岁,一家人一直留在村里种地,十五岁祖母做主娶了同村的现在的二婶王氏,所以二叔家的大堂哥江海和二堂哥江湖都比自己大,就是最小的堂姐江溪也比自己大几个月,小姑到了年纪也由祖母做主嫁了邻镇的一个读书人。
    祖母和二叔只在父亲成亲的时候来过一次京城,原本父亲要将她们都接来京城,可是母亲看不起祖母和二叔,祖母怕儿子夹在中间受气,主动提出回了老家,怕给在外的大儿子惹麻烦,还反复叮嘱二儿子不要对外炫耀有个做官的哥哥最好连自己媳妇都不要说,她自己也没有对外人炫耀自己儿子做了大官,一家人依然种着地,后来二叔由父亲出的本钱在镇上置了个铺子,做点买卖,并没有借着父亲财势,做什么为非作歹的事,反而每年往京城送些地里的小麦稻谷瓜果,以至于老家其他人包括姑姑家几乎没人知道自己父亲成了将军,只当自家在京城谋生。
    所以后来江家抄家二叔家才没有受到牵连,想来二叔家并没有沾到父亲多大光,反而在之后自家落难了之后,千里迢迢来京城将被休的自己接回去,哪怕后来自己耗尽精气神得了不治之症,二叔也卖田卖地为自己治病,二婶和堂哥也没有丝毫怨言。一点儿也不计较自己小时候唯一一次回乡将他们当下人使唤,满心眼儿的瞧不起在乡下的他们。想到自己临死前大堂哥家的小侄子,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手里唯一的蛋羹,江沅真是心酸无比,打定主意以后好好对待二叔一家。
    想起前世没过多久皇上终于同意父亲上的为母亲守孝的折子,父亲和哥哥就回了彭城,前世自己没跟着回去,这次自己怎么也要跟着回老家的,不禁又开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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