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瓜和聪明花

    
    一周过后，Lisa拿着一个广告合约来找俞星。
    “一个彩妆广告，后天开拍。”Lisa将合约递给她，示意她再看一遍。
    “哪个公司的？”俞星接过来一看，顺手翻到了最后一页，傅祁的大名正好签在上面。一直以来，有关这些合约的问题都是经过傅祁首肯。毕竟她是“南齐”公司唯一的艺人，做老板的当然要尽心尽力一点。
    “国内最近新起的一个小众品牌，前景不错，这个代言拿下不会亏。”Lisa红唇一抿，双眼迸发出一道精明的光来。
    广告的拍摄很顺利，双方合作愉快，品牌总监当即想和俞星再签一年的代言。
    “俞星小姐意下如何？”许总监的眼睛一直盯着她打转，是个人都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俞星面上一冷，顺势往后退了一步，刻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她侧过身往旁边看了一眼，Lisa已经发现不对，立马走上前来挡在两人中间。
    “既然许总想续约，那就请把合同发给我们傅老板吧。” Lisa微微一笑，心里想着：我都把傅祁拿出来了，看你还能怎样？
    许总监当然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外界一直传言俞星和傅祁关系匪浅，如今这样一看，这个传闻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他面带尴尬，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说：“好，回头我就发过来。”
    一关上车门，Lisa开始破口大骂：“什么东西啊，那双眼睛咕溜溜地盯着看，没见过大明星啊！”Lisa为人一向雷厉风行，耿直爽快，最是看不惯这些人。
    “我看啊，他下一句就是要请你一起吃饭了。”Lisa转过头一看，俞星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她刚刚卸掉妆，脸上没有一点脂粉，整个人看起来安静又美好。Lisa转头一想：也是，谁不想潜规则好看的女明星啊。
    事实上，真的有这样的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俞星的老板——傅祁。
    俞星十八岁一炮而红，媒体当然想把她的资料查个彻底。但是除了这个名字以外，却查不到更多的信息。傅祁在里面可下了不少功夫，他给她伪造了一份假资料。
    这个神秘而又独特的少女以势如破竹的姿态，在这个圈里快速走红。久而久之，大家都开始怀疑她和傅祁之间的关系。有时连Lisa都忍不住怀疑，这两人要不是情侣，那就是失散多年终于相认的兄妹。当然，只有他们两个最清楚，双方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俞星在准备进组拍戏的事，每天待在房里看剧本、练台词，基本上处于不出去的状态。有些时候，你还是得相信命运。偏偏就是这天出门，俞星碰上了一个人。
    “这段时间可真是重逢的好日子啊。”俞星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她怀里抱着一堆苏打饼干，正在想着怎样避开前头的人。
    她今天难得出来逛一次超市，这下就碰上了宋衍，这真的是太巧了。
    俞星低下头，腾出一只手将口罩往上拉了些，快速转身打算换条路走。后面站着的人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转身，双方撞了个正着，她怀里的饼干掉了一地。
    “你怎么回事啊？”对方是个中学生打扮的女生，此时一脸怒色，语气不佳。被俞星这么一撞，她怀里抱着的东西也掉落在地。这下麻烦了，俞星心里叹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俞星低声说道，蹲下身开始捡饼干。
    “走得好好的干嘛突然转身啊？”高中女生依然喋喋不休，语气里尽是对她不满。俞星不想多生事端，又连说了几句不好意思。
    “你帮我捡起来再走。”女生不依不饶，干脆要求她帮忙一起捡起来。
    俞星心里本就有些焦急，现下更是憋着一口气。忽然，她站起身来，对着那个女生说道：“我已经道歉了，你还要怎样？自己不会捡吗？”俞星有些语气不善，她最烦这种纠缠不清的人。
    女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再加上身高压力，俞星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
    她盯着俞星看了好久，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睁大眼睛指着她喊：“你是俞星！”女生的声音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一分钟不到，这处货架被围成了一个小圈。
    俞星暗自叹了口气，没有想到这样都能被认出来，早知道就忍一忍了。
    “真的是俞星吗？”
    “俞星是谁？”
    “就是那个演文艺片获奖的。”
    路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越来越多的人围在了这里。俞星有些慌乱，不知道怎么办。
    就在这时，从人群中挤进来一个人。
    宋衍拉住了俞星的手将她圈在臂弯里，两人快速离开了超市。
    要是放在今天之前，俞星是绝对不会相信她和宋衍还能共处一个空间的。当年，两人几乎同时决定，老死不相往来。
    宋衍的胳膊一直护着她，两人离得很近，俞星仔细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似乎还是熟悉的薄荷香。
    “啊，我的饼干！”俞星看着身无一物的自己，突然想起那堆被遗落在地上的饼干。
    她一抬头，刚好对上宋衍那双看不出喜怒的眼睛来。他这些年，真的没有什么变化啊。
    果然，上天是不公平的。有些人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比不上这群得天独厚的人。还真是偏心啊！俞星只顾着内心感慨，没有注意到宋衍的眼神变化。
    两人都不说话，小小的车厢里显得有些压抑。
    “要去哪里？”宋衍淡淡开口问她，这语气像是在问一个毫无关系的人。说完他伸手向后座拿了几包零食出来，看也不看俞星一眼，就那样塞给了她。
    “飞鹿公寓。”俞星将饼干抱在怀里，轻声回了一句。
    也许是气氛太过尴尬，俞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她恨自己的这种条件反射，这些年不管她见了多少人，经历多少事情，一遇到像这样尴尬的气氛，她都没有办法做到冷静应对。那种惊慌害怕的感觉，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系好安全带。”宋衍这会又偏过头来看她。
    明明还是一样的长相，怎么说起话来这样冷漠了？俞星摇摇头，不愿再想他的事情。两人之间最好的关系就应该是这样，相见不相识。
    “哦。”人在他车上，不得不低头。
    幸好公寓离这里不远，五分钟的车程就到了。
    俞星几乎是在宋衍踩下刹车的那刻，同时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逃命一样的下了车。
    “怕我吃了你吗？”宋衍嘲讽的声音从车内传来，俞星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公寓。身后，宋衍低头一笑，眼睛里竟流出一丝伤感来。明明都是她的错，怎么自己倒想个欠债的人？
    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俞星愣了片刻后迅速跑出去，手忙脚乱地翻着钥匙，尝试了好几遍才将门打开。
    关上门，她的整个身体靠在门背后，慢慢滑了下去跌坐在地上。俞星觉得身上的力量在顷刻之间，被什么东西抽的一干二净。她用双手遮住整张脸，轻轻地哭出声来，泪水从指间的缝隙中慢慢流了出来。她的脑海里始终出现的就只有宋衍的脸，十二岁的宋衍……十八岁的宋衍。泪水和回忆交织起来，一晃她和宋衍已经有四年未见。
    俞星和宋衍相识于十二岁。
    那年她还是一个初来乍到，敏感卑微的小姑娘。而宋衍却是大院里的风云人物。她像个跟班一样，从初中跟到高中。那时候的俞星，心里眼里全然只有一个宋衍。若是没有那件事，也许她还会一路跟着去他的大学。
    只是现在，什么都回不去了。她不再是那个卑微敏感的小小少女，她和生命里面最重要的男孩，已经走向了陌路。
    那天俞星在超市发生的事一出，第二天就占据了娱乐版块的头条封面。
    “当红小花超市惨遭路人围堵，神秘男子前来救美！”俞星坐在沙发上轻笑一声，随手将杂志扔在茶几上。“啪”的一声，刺耳又醒目。
    Lisa一大早带了这本杂志过来，脸上有些严肃。
    “这段时间你上了几次娱乐版块了？现在是新电影的宣传时期你知道吗？”Lisa有点生气，站在沙发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俞星眉毛一皱，“不正好给电影宣传造势吗？”
    Lisa听后气得感觉要吐血了，高跟鞋踩得“噔噔”作响，一边来回在客厅走，一边嘴里大声说：“谁让你用这种新闻宣传啊？你这样以后还想不想和大导演合作了？”
    俞星不做声，心里也是清楚这篇报道会给她带来不少□□。
    这部电影她不是主要角色，片方当然不会以她为宣传卖点。这样的新闻一出，反倒会给导演落下一个喧宾夺主的印象。
    忽然她又想到了宋衍，杂志上说的神秘男子。
    俞星连忙拿起先前丢在桌上的杂志，在看到只拍到了宋衍的背影时，心中的一股担忧才放了下来。她心里想着，自己反正是脱不掉的，如果连累到宋衍那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Lisa见她还在看杂志，走过来一把抢走，“还看什么看啊？这篇报道真让我恼火的。现在还是先想想怎么公关吧！”Lisa自认倒霉。
    听她这么说俞星心里轻松了许多，Lisa从出道开始就一直在带她，四年里帮她解决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突发事件。想着这些，俞星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还好啊，自己遇上了这些人。这些人中间，有没有宋衍呢？现在她自己都不知道，年少时宋衍的出现，到底是一根救命稻草还是一张催命符。
    Lisa刚要打电话给杂志社，目光刚好扫过封面上搂着俞星的男子，“等等，这人是谁啊？老板给你配保镖了？”
    她这么一问，俞星还不知道怎么回答了。难不成要说这是她暗恋多年的男人吗？
    “就一邻居。”俞星不自然地说道。事实上她也没有撒谎，这宋衍真是俞家好多年的邻居。
    显然这样的话说服不了她的经纪人，俞星一抬头就看见Lisa用一种“你在逗我”的眼神望着她。这望着望着差点就把她的实话给套了出来。
    “你别这么看我，我说的是实话。”俞星将目光瞥向别处，试图躲开她的眼神质问。
    Lisa纵横圈里十来年，当然知道她心里有鬼。只是她和俞星相处这么几年，也有些清楚她的脾气的。俞星不想说的话，自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儿。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还有一堆事儿等着我呢，哪里有空听你的故事哦？”Lisa说得很快，打了个电话后又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出门了。
    Lisa离开后不久，俞星的手机响了起来。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她的来电铃声还是王菲1998年出的那首红豆。
    俞星接起电话，轻声喂了一句。
    “俞星。”清爽的男声从听筒里传了过来，她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周离离和俞家人都叫她小星，只有宋衍那些年一如既往地连名带姓着喊她。她不明白，为什么在两人成为好友后，宋衍也从来没有改过称呼。
    后来，在她中考完的那天，他说，“我想让你知道，你是真真实实生活在俞家的人。”
    那晚，十五岁的少年眼里仿佛有星星在跳跃。
    “所以俞星，不要害怕。你就是你，即使渺小也同样可贵。”少年清爽得像薄荷一样的嗓音，一句一句地打在了她的心上，他在那天救赎了一个自卑敏感的俞星。
    “喂，你在听吗？”宋衍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沉浸在回忆里的俞星瞬间清醒过来，“我在听。”
    “嗯，你看到早上的报道了吗？”
    俞星轻轻应了一句，突然反应过来，宋衍怎么会有她的电话？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俞星脱口而出后才察觉到这句话里带来的防备。
    “我问你姐姐的。”电话这头的宋衍眉头一皱，他当然听出了刚才俞星的谨慎。难道他们两个之间生疏到如此地步了吗？
    俞星在这边翻了个白眼，宋衍这是再把她当小孩子看吗？俞月和她的关系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善，哪里会存着她的电话？更何况自己并没有用这个号码联系过俞家人。
    思考了片刻后，她还是决定不揭穿他。
    “有什么事吗？”
    宋衍那边很久都没有声音，在俞星以为他已经挂断的时候，他说：“我们出来见个面吧。”
    俞星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宋衍打电话来是为了这个。电话两头的人都没有再说话，听筒里只听得见轻轻的呼吸声。
    “好。”俞星答应了下来。宋衍说了个地点之后，两人同时挂掉了电话。结束通话后，俞星忽然间失了神，刚才为什么答应了他？明明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了啊。她有些后悔刚才的决定，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磨蹭了一个小时，俞星出了门。她没有化妆，随手拿了顶帽子戴在头上，又拿了件驼色大衣穿在身上。
    俞星没有驾照，虽然Lisa多次劝过她考一个，但是她还是坚持不考。此时她站在公寓门口瑟瑟发
    抖，B市冬季特有的寒风将她的帽子吹落在地。
    俞星捡起帽子重新戴在头上，叹了一口气，这下更后悔答应宋衍了。她将大衣裹紧了些，走到马路旁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麻烦去市中心的那间‘胡桃餐厅’。”俞星在车上全程低着头，将帽檐压得低低的，她可不想又弄出一个，“昔日花旦经济困难，出行靠的士代步”的新闻。
    此时的宋衍已经到达了餐厅。
    “先生您好，请问有预订吗？”服务员问。
    宋衍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服务员查看记录后，带他去了餐厅里边的一间小包厢。
    原来在上次偶遇之后，宋衍就一直想着两人再见一面。他说的不假，俞星的号码确实是在俞月那里得到的。虽然他也好奇，这两姐妹关系那么一般，俞月竟然还存着她的号码。不过也多亏她，要不然可能还要费一番周折。
    在说出“我们见个面吧”这句话时，宋衍的内心是不安而又紧张的。他既害怕俞星的拒绝，又害怕两人见面后的疏离冷漠。就像这么几年来，两人从未联系过那般。
    宋衍在四年前离开C市的那一刻就后悔了，但是那时候年纪轻啊，倔强得不行。他以为过了那段时间就会好，可是在假期返回大院的时候，俞家早已没有了俞星的身影。
    人人都以为俞星怯懦自卑，却不知道她内心的顽固偏执，她用那么决绝的方式断了两人之间的所有联系。
    他再次见到俞星的时候，是在半年后，苏奇导演的新作品《幻》上映。
    俞星在那年的电影节上一举拿下最佳新人奖。之后又凭借这部作品在各大颁奖礼上斩获奖项，一时间风头无两。网络媒体上都是她铺天盖地的宣传和报道，女孩那张清秀无害的剧照被大肆转发。
    宋衍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他的记忆被拉回了2009年的冬天。
    昏黄的灯光下，女孩的目光带着好奇和探究，一张素净的小脸掩在热气中。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俞星。
    司机师傅一边开着车，眼睛却时不时地瞄着后视镜。这个乘客实在是怪异，大冬天的戴个鸭舌帽，将整张脸埋在大衣和帽檐之间，生怕让别人看见了她的长相。师傅心里一打鼓：这人不会是犯了事吧？这还有一两个月就过年了，可别出点事啊！
    师傅一路上是心惊胆战，坐在后座的俞星心里也是暗潮汹涌。眼看前面转个弯就到了，她却开始打起退堂鼓来。
    “师傅掉头！”终于，她还是将心里的想法大声喊了出来。
    “哎哟，姑娘你小点声哦！”师傅将车停靠在一边，一只手拍着胸膛，显然被她吓了一跳。
    俞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东西落家里了，师傅麻烦你掉头回去吧。”
    师傅转过身，看清了她的长相，心下的担忧放松了些。这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也不像是个坏人。只是，这个长相倒是熟得很咧。司机师傅左思右想，可还是没能想出来，于是转了方向开回去。
    最终俞星还是选择了临阵逃脱。
    她下了车站在公寓大楼前，拿出手机给宋衍发了条短信。
    “公司临时叫我去看剧本，不好意思失约了。”俞星将这条短信反反复复打了好几遍，最终按了发送键。
    “叮”的一声，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宋衍拿起手机，嘴角微微有些上扬。只是在看到短信的内容后，他的脸便冷了下来。
    “俞星你这是第二次失约。”他将这条短信发过去后，起身离开了包厢。
    回到家里，宋衍的短信回了过来。俞星将大衣和帽子都脱掉，像失去了重心般倒在床上。她打开手机，看到了回复的内容。顿时，她的心像是被细小的针扎了一下，微微发麻。
    “是第二次啊。”俞星喃喃自语了一句，将手机关机后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她的心里很是烦闷，似乎还有一丝慌乱。为什么要慌乱呢？她也不知道。但是俞星觉得今天没有赴约是个正确的决定。现在去面对宋衍，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四年前的那场争吵还历历在目，她没有办法把那件事当成没有发生过一样。那是一道不会结痂的伤疤，轻轻撕开一角都会疼出眼泪来。
    俞星躺在床上，缓缓闭上了已经湿润的眼角。她昏睡过去，做起一个冗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