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瓜和聪明花

    
    2008年，俞星十二岁。她在那年被正式接回俞家。在此之前，她一直住在离C市200公里远的小县城。
    她从小和姑姑生活在一起，小时候俞星总是会问，她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姑姑告诉她，她的父亲住在一个大城市里，那里还有一个姐姐。她又会好奇，为什么自己没有和他们在一起呢？姑姑的眼睛带着笑，声音温柔的像一朵云，“因为他遇到了困难，所以还不能来接你。”
    “那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啊？”小小的俞星抬着头，整张脸上写满了期待。
    “等小星长大了。”
    于是，每当过完生日那天，俞星都会早早地起床。她搬着一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等待着城里的父亲来接她回家。等啊等啊，从天亮到天黑，从小孩长成了小姑娘。终于，她等到了。
    在俞星十二岁又十个月的时候，她的亲生父亲来到了这里。那天，俞星躲在门后，悄悄地望着这个中年男子，姑姑说这是她的爸爸。
    俞星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寄养在这里的，这附近的邻居也都知道俞星的身世，那些和她同龄的孩子自然也知道，为此她没少受欺负。
    那群孩子常常嚷嚷着，她是爸妈不要了的小孩。虽然姑姑说她的父母是不得已这样做的，但是俞星心里还是很难过，为什么被放在这里的人是她呢？为什么爸爸妈妈不来接她呢？
    就是在这样的委屈和疑问中，她一年一年的长大。时间溜走的同时，也带走了一些永远也无法弥补的光阴。俞星的童年，是没有父母陪伴着的孤独岁月
    俞定玄仔细打量着这间并不宽敞的屋子，他一身黑色西装打扮，和这房子里的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
    “这些年，辛苦你们了。”俞定玄声音低沉，朝着夫妇俩鞠了一躬。
    身穿黄色旧毛衣的女子脸上赔着笑说道：“以后就要麻烦你了。”说话的正是俞星的姑姑。
    “表嫂和月月的身体都还好吗？”赵馨问。
    “还不错。”俞定玄说完，偏过头看了一眼，刚好对上俞星的眼神。
    他朝她走过去，轻轻推开了门。
    看着俞星瘦小的身板，俞定玄不免皱了皱眉头。
    他记得俞月十二岁的时候已经快和他的肩膀一样高了，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俞星只到他胸前的高度。俞定玄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觉得可惜还是后悔，然后向她伸出了手。
    俞星站在旁边，看着俞定玄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的是钱吗？她在心里默默想着，看着这沉甸甸的架势，一定不少吧？
    她的养父养母很是欢喜，历经风霜的脸上皱纹叠起，在这一刻他们都是高兴的，脸上露出的笑容把眼睛都笑没了。
    告别姑姑一家之后，俞星坐在轿车的后座上，心里想着刚才俞定玄拿出的纸袋。当年送她来这里的时候，他们有没有给钱呢？现在这样算得上是将她又买回去了吗？此刻她的内心有着一丝复杂的情绪，面对接下来的生活，俞星很是迷茫。
    俞定玄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事实上对于这个孩子，他是陌生的。
    他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没有陪伴着她好好长大。当年将年幼的她送到这里虽然是万般无奈，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来看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对于俞定玄来说，俞星这个孩子只是个意外。
    碍于妻子和女儿，他能做的只有这些。如今她渐渐长大了，总放在乡下也不是一回事。为了接俞星回家，赵珠和他大吵一架。
    俞星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在来这里之前，俞定玄曾想过她会作何表现。这个年纪的孩子忽然要离开从小生长的地方，肯定免不了大哭一场，可是俞星却没有。俞定玄忽然觉得，她和那个女人很像，沉静而温和，像是一阵轻风拂过他的身边。
    车子发动后不久，俞星就睡着了。俞定玄看着她这副模样，脸上微微一笑，将收音机的声音调到最小。
    H县和C市的一部分路程还没有通高速，俞定玄只能走国道。两人足足花了半天的时间，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赶回了大院。
    俞家住在C市的一处大院里。这片地方宽阔又安静，是整个市里人尽皆知的政商聚集地，住在这里的人那都是非富即贵。
    俞定玄去后院的停车场停车，叮嘱俞星在这里等他。
    等他走后，俞星才敢敞开眼睛仔细打量着这座大院。
    整座大院非常的宽阔，比镇上最大的中学还要宽呢！俞星心里感叹，果然大城市的房子都非比寻常。
    大院里错落着七八栋小别墅，都是统一的欧式装修，看起来很气派。每栋别墅前都有一个独立的小花园，里面种着三五种植物。
    俞星定睛一看，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H县大都以种植花卉为生计，所以这些植物她倒是能叫出名字来。
    现在正处冬季，虽是在南方，也不是能看到花朵的好时节。俞星朝着最近的一个花园走过去，蹲下身捡起了一片园中的落叶。
    “这个时候还有枫叶啊！”俞星手上拿着的正是一片红透了的枫叶。在H县，十月过后就看不到了。俞星喜欢这些鲜艳的树叶，这些枫叶拿来做书签和标本会很漂亮。想到这里，她蹲下身开始挑选起来。
    “前面有两棵枫树。”俞定玄停好车，刚好走到这里听到她说话。俞星只顾着在地上捡树叶，并未察觉到他的到来。
    大概是还没有熟悉的缘故，俞星觉得被他看到自己捡树叶是件不好意思的事情。她赶忙将双手放到背后，把枫叶紧紧地攥到手里。
    俞定玄见她一脸紧张的样子，轻轻笑了笑，说：“走吧，我们回家。”
    两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地走在大院里的石子路上。
    俞星跟在身后心里是止不住地忐忑：听说家里还有一个姐姐，还有……阿姨，那么她们会像俞定玄一样温和地对待自己吗？
    很快，两人到了家门口。
    俞星一进屋子，口中立马发出一声感叹：“好漂亮啊！”这是幢两层的小别墅，一楼的客厅宽敞又明亮。一排米白色的沙发摆置在客厅的中央位置，一看就让人觉得软软的很舒适。
    “爸爸。”
    俞星抬起头看向声音的主人，有一个女孩站在二楼的楼梯上。两人离得有些远，俞星看不清楚女孩的长相。
    “月月，叫妈妈下来。”俞定玄笑着开口道。
    女孩“哦”了一声，转身向二楼走去。
    这是姐姐吗？俞星心里暗自想着。
    “坐吧。”俞定玄对她说道。
    俞星轻轻地坐在沙发上，感受着沙发和屁股接触的舒适，果然这上面和她想的一样软。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从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前面的人走得很轻，后面的脚步声却显得有些用力，楼梯被踩得“咚咚”作响。俞星看向一旁的俞定玄，他的脸上似乎有些尴尬。
    “我是你的父亲俞定玄，这是你的……”俞定玄面露难色，声音停了下来。他轻咳一声，赵珠才将目光放在眼前的小姑娘身上。
    俞星心里“咯噔”一跳，这个阿姨看起来非常不友善。
    “你就叫她阿姨吧。”俞定玄刚说完，一旁的赵珠立刻冷哼一声，样子是十足的轻蔑。俞星有些害怕起来。
    俞定玄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另一边。
    “那是你的姐姐俞月。”
    俞星抿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现在是要叫人吗？可是……她看着他们三人，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俞定玄注意到了她的不自在，伸手拍拍她的肩，“没关系，慢慢来。”
    虽说是安慰小孩子的话，但是瞧着赵珠的样子，俞星仍旧没有放下心来。她害怕赵珠，从心底里来的害怕。
    俞星将头低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坐在原地。
    很快，她便察觉到了来自姐姐的目光。
    那是一道怎样的眼光呢？不屑，嘲讽，还是冷漠？俞星在接触到那道眼神的刹那，心里感觉到阵阵凉意。她将头埋得低低的，双手紧紧交织在一起。
    俞月脸上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来，接着起身跑过来，坐在俞定玄的另一边，亲昵地搂着他的胳膊，笑意盈盈地撒着娇：“爸爸你给我带礼物了吗？”
    “没有，这次行程匆忙，下次一定给你补上。”俞定玄笑着回答。
    “那说好了，下次我要一件漂亮的公主裙。”俞月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俞星，见她低着头，心下大快。对于这个突然到来的妹妹，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她哪里受得了？现在便要给她一些颜色瞧瞧，让她知道在这个家里谁才是父亲最喜欢的人。
    “好了好了，你爸爸下次一定给你买。”赵珠满是宠溺地望着女儿，和刚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俞星心里一阵难过，咬紧了嘴巴，默默听着三人的说说笑笑。她像个局外人一样被排除在外，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将伴随她度过整个少女时期。
    原本以为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可在俞星看来，只是换了一个生活的地方而已。
    晚饭过后，赵珠带着她去了楼上的房间。
    “以后你就住这里了。”她的语气淡淡，像是在同一个陌生人说话。可是明明在几分钟之前，她还很温柔地在问俞月的功课。她匆忙低下头，走进了屋子里。
    当晚，俞星睡在宽敞又柔软的床上，狠狠哭了一场。她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无声又痛苦地哭泣。这样的夜晚，还有很多。
    在俞星成年之后回想起来，全都是被泪水和被子压迫的窒息感。后来每次回家，她都不愿住在这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