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瓜和聪明花

    
    正值寒假，俞星因为初来乍到没有朋友出去玩。俞月身体不好，赵珠嘱咐她多多待在家里。
    两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俞月从来没有主动和她说过话，常常忽略她。比如只让保姆做自己的饭菜，和朋友出去的时候把大门反锁。总之，想着办法欺负俞星，完全没有把她当妹妹看。
    俞星一开始还会委屈哭泣，后来便渐渐地习惯了。没有煮她的饭，她就自己煮面吃。出不去的话，她干脆待在房间里一整天，反正家里吃的喝的都有。
    这样的日子倒也还好，至少没有明面刁难她。俞星心里暗自庆幸，只可惜这样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
    那天，俞定玄照常去上班，赵珠和俞月在客厅里看电视，俞星自个儿在房间里看书，一切都和平常一样。
    中午的时候，保姆做了饭菜，赵珠让俞月去叫俞星下来吃饭。
    “她自己不会下来吗？”俞月撇撇嘴，满脸的不乐意。
    “月月听话，上去叫她。”赵珠好言好语地劝着她，伸出手去摸着俞月柔软的长发。赵珠可不想让俞星有向俞定玄告状的机会。赵珠当然知道这段时间俞月做的那些事，她只当这是小孩子任性，过段时间就会好了。让俞星住在家里，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好吧。”俞月叹了口气，还是答应下来。
    赵珠满意地笑了笑说：“去吧。”
    俞月敲门的时候，俞星正在房间里听磁带。她戴着耳机，没有听到那阵急促的敲门声。
    忽然，门被大力地推开。
    俞星被吓了一跳，忘了摘耳机，只是呆呆地看着门口。
    “你听不见吗？”俞月一脸盛怒的模样，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脸上染起一片绯红。
    俞星的耳机还没有摘下，只看到她的嘴巴一张一合，接着又看看俞月的表情，知道她又是生气了。
    果不其然，俞月见她不做声，以为是故意和她作对。接着快步走向俞星，怒气冲冲地扯掉她的耳机，连同桌上的录音机一起摔在了地上。
    “嘭咚”一声，录音机摔成了两半。
    俞星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片刻过后终于缓过神来。
    她“噌”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明明比俞月矮了半个头，却还是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睛里有怒意。
    “你干什么？”俞月不自觉退了一步，她第一次见到俞星生气的样子。以前她做那些事情，这个女孩都是默不作声地独自承受。为此，她还曾经暗自嘲笑过她的软弱。
    “道歉。”俞星慢慢吐出两个字，眼睛依旧盯着俞月。
    “什么？”俞月轻笑出声，以为自己刚才听错了。
    “我说让你道歉。”俞星重复了一遍。
    俞月朝她翻了个白眼，头也没回地走出了房间。
    忽然，有人从后面拉住了她。俞月回头一看，俞星右手拉着她，左手拿着断掉的耳机线。
    “放开。”俞月朝着她低吼道。
    俞星不为所动，依然紧紧地拉着她。
    见她这副模样，俞月顿时怒火中烧，用力推开了她。俞星没有想到她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时没有抓住她。
    “砰砰砰。”从楼梯间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女孩的尖叫。
    等赵珠从餐厅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俞月倒在一楼和二楼的楼梯之间，满脸的痛苦。而俞星站在二楼，一脸惊讶，她的右手还来不及收回。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俞星看过的肥皂剧一样狗血，俞月受了伤，身体轻度骨折。她向俞定玄和赵珠哭诉，是自己将她推下去的。赵珠都没有细想，在俞月说出口的那瞬间就抬手打了俞星一巴掌。
    “谁让你推她的？”赵珠面目有些狰狞，丝毫没有平时的端庄模样。
    俞星吃痛的捂着脸，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她明白，赵珠一定不会相信自己说的话。那么爸爸呢？会相信她吗？
    想到这里，她满怀希望地抬起头。可她看到的是，俞定玄一脸心痛地搂着赵珠的肩膀。他的目光，压根没有停留在自己身上。
    俞星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难堪和委屈混在了一起。第一次，她这么想要离开这里。
    俞定玄去开车，赵珠扶着俞月上车的时候还狠狠看了她一眼。俞星眼里都是泪，被打过的脸上肿了一大片。
    她呆呆地站在客厅里，手中紧紧攥着已经摔成两半的录音机。俞星很难过，这是她五年级得了全班第一的时候，姑姑奖励她的礼物。她想将它拼好，可是录音机摔得太厉害了。俞星慢慢地蹲下来，将录音机抱在怀里，一声一声地哭泣。房子真大啊，都能听见小声的回声。
    自那件事之后，俞星总是避着俞家人。她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人，便不再去试着接近他们。
    她将委屈变作城墙，向外筑起了一座堡垒，偌大的堡垒里只有她自己。
    俞月在医院待了整整一个月，出院的那天俞定玄推掉了工作，和赵珠一起去接她。两人下楼的时候，俞星刚好在楼下喝水。
    “晚上你自己吃，不用等我们了。”俞定玄对她说道。
    俞星听完后点点头，又偷瞄了一下旁边的赵珠。也许是因为俞月出院的缘故，今天赵珠的心情不错，这么多天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自己出去吃点吧。”俞定玄声音柔和了下来，竟有了几分父亲的味道。
    俞星感到很惊讶。也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回到家里的她第一次觉得开心。于是俞星打算出去吃一顿，慰劳自己这么多天流掉的泪水。
    那座由她筑起来的堡垒，看起来坚固牢靠。可是俞星心里最清楚，只要他们对她好一点点，那些砖墙片瓦就会迅速支离瓦解。
    俞星拿着零花钱去了大院前一条街的小店。她从这家店门口路过了好几次，每次都被这香味勾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今儿倒好，让她有机会来这里尝尝口味。
    这家店的面积不大，店里摆放着五张小木桌，桌上整理的十分干净，看起来整洁又明亮。
    俞星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店里没什么人来吃东西。老板和老板娘正围着炉子取暖呢，见她一来，两人脸上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招呼着她去里面坐下。
    “小姑娘吃点什么？”老板笑呵呵地问她。
    “我想吃馄饨，这里有吗？”俞星小声地问了一句，她从小喜欢吃馄饨，但不是常常能吃到。只有过节的时候，姑姑才回亲自做上一顿。
    “好，稍等一会。”老板在外面洗了一把手，系上一条围裙，转身走向后边的厨房。
    老板娘给她倒了一杯茶，热气在屋子里“腾腾”地往上冒。俞星心里暖洋洋的，笑着向老板娘道谢。
    “怎么现在才吃晚饭呢？”老板娘在旁边坐下，和她聊着天。
    “嗯，家里人出去了。”想起赵珠的表情，俞星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哦，你是住在前面大院里吗？”老板娘问。
    俞星点了点头。
    “那也是奇怪，我这是第一次见你呢。”老板娘笑笑，她在这里开店已经有十余年了，这附近的
    邻居都熟得很，这个小女孩她还是第一次看见。
    “我才搬来。”俞星说。
    老板娘听她这么一说，渐渐皱起了眉头，接着想起了前段时间店里有人说起过，那个本地的房地产大亨俞定玄，前些时候接了一个小女孩回家，看样子就是她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老板娘问。
    “俞星。”她老老实实地回答。
    老板娘知道自己猜的没错，笑出了声来，对着后厨忙碌的老板喊道：“老郑，给小姑娘多煮一些。”接着又加了一句，“这是俞老板的小女儿呢！”
    俞星不知道发生了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老板娘得知她的名字后显得这么高兴，此刻她的脸上一脸的迷惑。
    老板娘见她这副样子，笑了笑说：“这块地还是你爸爸卖给我们的呢！”
    俞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很快馄饨便上桌了。数十个小馄饨被热汤包裹在一个瓷白的大圆碗里，上面还放着青葱点缀，热气腾腾满满的一碗。
    “慢慢吃吧！”老板对她说道，脸上依旧是笑呵呵的。
    道过谢后，俞星拿起勺子，舀了一个馄饨，轻轻地朝它吹着气。馄饨的香味儿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正在她吃着的时候，听到老板又招呼了起来，店里来人了。俞星感到诧异，这个点除了她还有人来吃东西啊。她好奇地抬起头，看向走进店里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宋衍。
    男孩穿了一件灰色的短款羽绒服，头发有些长，软软地搭在前额几乎盖住了眼睛。这个时候，俞星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这个人将会给她带来多少喜怒哀乐。她的第一感觉只有一个，这个男孩子长得真好看啊！
    今天辅导班的老师进度有些慢，比往常下课晚了半个小时，导致宋衍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车。他只好借老师的自行车上路，幸好这些天没有下雪，路面还算平整。
    宋衍迎着寒风骑了四十多分钟，终于看到了这家黄色暖灯照耀着的小店。他想着回家也是错过饭点，干脆就在这吃完再回去吧。他将自行车停靠在一边，冻得发红的双手迅速缩进衣服口袋里再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听到老郑开始招呼他，他是这里的常客，几乎是和这间店一起长大。
    “郑叔，老样子，不要葱花。”宋衍笑着说道，接着走进了店内。
    宋衍一进门就看到有个女孩坐在他常坐的位置，不免感觉到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来吃东西。走近一看，女孩正以同样疑问的眼神望着他，她的右手勺子上还放着一只小小的馄饨。
    “馄饨要凉了。”宋衍在她对面坐下，随口说了一句，是少年独有的清爽嗓音。
    “哦。”俞星觉得有些窘迫，立马收回了眼神，专心吃着碗里的食物。
    “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老板娘笑着端了一杯茶过来，又说道：“赶紧喝一口暖暖身子。”
    宋衍笑了笑，双手接过茶杯捧在手心里取暖，“公交车没了，我骑车来的。”
    “哎哟，这么冷的天气就不知道叫你爸开车去接你啊？”老板娘眉毛一皱。
    “这点小事不麻烦了。”宋衍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
    听到他这么说，老板娘也笑开了，“还是你最懂事啊！我家小子有你一半就好咯！”
    俞星在一旁听着，心里暗自想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吗？事实证明的确是这样。在后来她正式认识宋衍后，深刻地明白了这到底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
    片刻过后，老板端着一碗面条上来了。
    宋衍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开始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俞星碗里的馄饨实在是太多了，可是一想到这是托了俞定玄的面子，她就觉得一定要吃完。等到她终于将最后一个馄饨咽下去的时候，对面的宋衍也吃完了。
    两人同时走出了小店，身后的老板和老板娘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
    俞星走在前面，宋衍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街道两旁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两人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被拖得好长。
    一路无言，两人走到了大院门口。俞星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竟然也是住在这里的。
    “你也住这里吗？”俞星侧过身问站在后面的宋衍。
    “对。”宋衍答道，他在心里已经大约猜出了眼前的人是谁。他的母亲苏佩和赵珠是同学，因此从中知道俞家的一些事情。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院子。
    宋衍的家住在大院的西侧，一进院子右拐就到了。俞星走了一段路发现后面没有声音，转身一看，身后已经没有了男孩的身影。
    “住在那边吗？”俞星站在原地喃喃自语。这时，有一束车灯打在她的脸上。突如其来的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走了几步，刚好站在一棵大树后面。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外面驶来，从她身旁经过的时候，她看到了车子里面坐着的人。
    开车的是俞定玄，赵珠和俞月坐在后面。此时俞月正靠在赵珠的肩膀上，一家人说说笑笑。车辆迅速驶过，只有她一人还在原地。
    俞星在大树后面站了很久，等到再也听不见说笑的声音，她才慢慢从后面出来。
    从小俞星就知道自己是寄养在别人家的小孩。姑姑家里还有个儿子，所以待她也不算亲密。
    有些人可能一生下来就是旁观者吧，从小她开始旁观姑姑一家的生活，常常期待着有一天能够被接回自己家。原本以为能够摆脱掉这种命运，可是到头来，她还是一个局外人。在这个家里，所有的温馨和欢乐都不是属于她的。
    此刻，俞星忽然发觉鼻子有些酸，有什么液体正在从眼眶流出。温热的泪水流到了脸上，寒风一吹，她忘记了戴好帽子。
    那天晚上俞星在大树后站了很久，直到雪花从夜色中降落才缓过神来。她伸出手去接，一片又一片冰凉的雪落到了掌心。
    她不知道的是，在右边的房子里，有个灰衣少年站在窗户旁默默看着这一切。
    寒假的最后一周，俞定玄告诉她转学手续已经办好。
    “你姐姐读初三，和你是同一所学校，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她。”俞定玄这话像是刻意对着俞月说的。
    那件事他不是不知道俞月从中耍了些把戏，但是顾及到赵珠的感受，他没有明面表示。俞定玄没有想过，这种下意识地忽略俞星的感受，会给她造成多大的伤害。
    虽然心里感觉别扭，但是俞星嘴上还是答应了下来。她不会拒绝，不懂拒绝。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俞月，那人脸上没有什么太大表情，依旧捧着一本书在看。不过俞星发现，自她从医院回来以后，似乎不再像前段时间找自己的麻烦了。
    第二天上午吃完早饭后，赵珠叫住了准备上楼的她。
    “等会换个衣服，我带你去剪剪头发。”赵珠对俞星说道。
    “嗯？”俞星不明所以。可等到她一摸头发后，脸立刻红了大半。不知不觉中她的头发这么长了，几乎快要到腰间了。
    俞星有些窘迫，脸红得像一个番茄。她悄悄看向赵珠，脸上的热意退了大半。赵珠的眼神很冷漠，比看待一个陌生人还要冷。
    “她为什么要这样看我？”俞星觉得很委屈。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讨厌，所有的一切早就埋好了隐患，它在等待一个可以冲破桎梏的时机。
    俞星跟在赵珠身后，像一只没有精神的小兔子。赵珠走得很快，根本不去管俞星是否能够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