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瓜和聪明花

    
    那天下午，宋衍骑着车载着俞星去了C城最为僻静的一条老街。
    穿过这条马路后，这里就像是被分割成了两个地带。左边是熙熙攘攘的繁华都市，右边是清一色的老式建筑。商铺之间的马路只能容纳一辆汽车行驶，旁边还有一条一米左右宽的人行道。这儿没有高楼大厦，只有一排矮矮的小铺子。参差不齐的摆放，像是俞星居住过的H县。
    “这是哪里？”俞星问道，她来C市虽然已经有半年了，但对这周遭的环境毫不了解。她去市中心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不要说是这城市的最边上了。
    宋衍眉毛一挑，一脸的神秘：“你猜。”
    他找到了个地方，一棵高大的榕树。于是就将自行车停靠在那里，连锁都没上。
    俞星见他这般放心，多问了一句：“安全吗？”
    “当然。”宋衍笑笑。
    听他这么一说俞星也不再追问，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这小道上。俞星在后面，一抬眼看到的就是宋衍的背影。
    他的头发又长了些，发尾都要盖住脖子了，想必一定是没有时间去徐师傅那里剪吧。想到这里，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也长了。下回去剪头发的时候叫上他吧，俞星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到了到了。”宋衍兴奋地喊道。
    俞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停下来，还是在往前走着，一张小脸结结实实撞在了宋衍的背上。
    “啊！”俞星吃痛地捂住鼻子，眉毛眼睛都皱到了一起。
    “没事吧？”宋衍俯下身，担心地看着她。
    俞星本想说没事，可是刚一张口，不知道哪根神经又扯到了鼻子，痛得她说不出话来。
    “让我看看。”宋衍柔声说道，把手覆在俞星捂着鼻子的那只手上，然后轻轻地将她的手放了下来。
    “应该没事，等会我给你拿个东西敷着。”宋衍小心地摸了摸她的鼻子，这下俞星的脸开始发热了。可是当事人浑然不觉，还在一脸认真地和她说着话。
    俞星点点头，眼神避开宋衍，胡乱地看向四周。
    “我们去哪里？”俞星转移了话题问他。
    “走，我带你去。”宋衍把手放下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手轻握住了俞星的手腕。少年修长的手指搭在她白皙的腕上，俞星一愣，就这样被他拉着向前走。
    明天就要立夏了，所以这是2009年最后的春天。微风吹起男孩的衣角和女孩额前的发，俞星觉得好像闻到了一阵花香。宋衍的手很凉，她的脸很红。
    两人在一间不大的小吃店门口停住了。
    “这里吗？”俞星抬头看向宋衍，这时宋衍也恰好偏过头来，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嗯，进去吧。”宋衍笑了笑，俞星的脸又红了些。
    店里并不宽敞，在放了三四张桌子之后显得更加拥挤。俞星环顾四周，已经发黄的墙壁被人用带着小碎花的壁纸贴好，不仔细瞧的话看不出来。每张桌子上摆放着牙签，餐巾纸，醋，辣椒。最外面的墙上贴着一张红红的大纸，应该就是店里的菜单。
    宋衍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对着在里侧忙碌的人喊道：“老板今天的面卖完了吗？”
    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短袖，身上系了一件黄色的围裙。整个人高高大大，长得有点像港剧里面的欧阳震华，看起来和蔼可亲。
    “当然还有，今天想吃多少有多少。”胖胖老板爽快地答道，不过这口音听起来有点奇怪，普通话不太标准。后来俞星从宋衍口中得知，这个老板的确是香港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层层火烧云铺满了整个天际。
    宋衍推着自行车，俞星走在他的左侧。
    “今天真的吃的好饱啊。”俞星脸上笑意盈盈，将平日里那副沉静的模样甩了大半。宋衍微微扬了扬嘴角，这个小姑娘似乎并不是那么麻烦。
    一路上，俞星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宋衍时不时地附和几句。两人并排走向前面的林荫路，道路两侧的路灯照得他们黄灿灿的，像是镀着一层金边。
    终于做完了这个梦，梦里面是初中生的俞星和宋衍。
    俞星睡得很安稳，这是难得的一个好梦。她仔细回想着那段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那也是她前半生，最为美好的经历。
    她去洗了个澡，热气将身体的毛孔全都打开，浑身上下散发着懒洋洋的味道。
    晚上六点，俞星有点饿了。都怪在梦里吃了好几顿，现在她非常想吃热腾腾的食物。点外卖还是出去吃？俞星自个儿纠结片刻，还是套上大衣出了门。
    对食物的虔诚在于一定去要吃现做的。
    俞星坐着出租车，让师傅开去城市边缘的一条不起眼的道路。
    最终，车子在一家略显破旧的小店停下来了。
    俞星下来的时候觉着有点冷，加快步子走进小店里。不管过了多久，有些东西就是烙印在骨子里了。尝过山珍海味却越发贪恋小食。
    这家店是她偶然路过碰到的，装修摆设都有几分从前馄饨店的样子。温暖的黄色灯光，热和的圆圆火炉，还有屋子里散不去的白色蒸汽。
    等待馄饨上来的时候，俞星接到了一条微信。
    “明早8点飞C市参加活动。”是Lisa发来的，另外还叮嘱她3遍不要关手机。
    C市吗？俞星有片刻地失神，她有多久没回去了啊？上次回去好像是因为要办护照呢。连俞星自己都不清楚，她最害怕回C市到底是为什么。应该是那里有太多不美好的回忆吧，至于那些短暂的快乐，她也都要忘记了。
    此时的市中心，一间宽敞的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台灯，黑色的办公桌几乎快要融进这无边的夜中。
    桌上的烟灰缸里丢满了烟头，宋衍靠坐在椅子上，视线一直放在眼前的电脑上。他在看电影，或者说从餐厅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在这里看电影。
    屏幕里的人是俞星，各种各样的角色，各种不同的她。
    这些片子宋衍看了好多遍，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看，在香港的时候会看，还有在想念这个人的时候也会看。
    这些年，他学会了抽烟，右手上长了黄色的薄茧。
    电影里的俞星忽然大哭起来，宋衍眉头紧皱，心里升起一股子烦闷来。“砰”的一声，电脑被他重重关上。
    借着微弱的光，宋衍来到窗边。
    今年6月，他在这个城市的中心地带租下一间房子。这个楼盘离俞星居住的“飞鹿公寓”，仅仅只有两条街道的距离。
    这附近有间超市，宋衍虽然摸不准俞星的行踪，但还是抱着会遇上的心态，经常去那边逛逛。终于遇上了她。
    这么些年来，两人从未像那次一样近距离接触过。
    宋衍将俞星圈在怀里的那刻，明显能感受到她的僵硬。他又何尝不是呢？他一路护着的小小少女已经长大了，也许只有在那一刻，宋衍才真切地感受到两个人真的分道走得太远了。
    只要不是在平行的两条线，无论怎样都会再次相遇吧。
    宋衍站在窗边，他的眼前是万家灯火。他不知道，俞星的那盏灯是否还在亮着。
    俞星一干人抵达C市时才九点，即便只有一个小时的飞行航程，她也不愿意回来。挑选的活动工作也是尽量在避免这边，她隐隐有些害怕，怕被一切不好的东西吞噬。
    这次来C市是因为《风云电影节》。
    《风云电影节》是业界最受瞩目的颁奖典礼之一，能在这里获奖代表了专业人士对你的肯定。早在电影节伊始，由俞星参演的一部影片就被拿来参赛。上周公布了各个奖项的入围名单，俞星有幸参与“最佳女配角”的角逐。
    她这些年虽然一直在拍戏人气不减，但是在奖项这方面却鲜少有收获。在得知入围了的那一刻，
    俞星也是少有的惊喜，付出的那些东西终究是没有辜负她的。
    入住酒店，Lisa拿着电话将俞星晚上穿什么礼服，化什么妆，怎么搭配的一系列事情吩咐下去。等她脱掉高跟鞋坐下的时候，发现俞星正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望着她。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见了。”Lisa翻了个白眼，直直地往沙发上一躺。出席这些活动艺人受累，连着她们这些幕后人员更加受累！
    Lisa坐下缓了一会儿，随即又想到了什么。
    “小星啊，你觉着这回拿奖的可能性有多大？”从俞星这个角度看过去，Lisa活活像只在摇着尾巴的大狐狸。
    俞星仔细思考了下，发现自己也没什么太大的把握。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Lisa双手抱在胸前，“我觉着还是有很大可能性的。”说着说着，她的语气逐渐轻快起来。“你看，我们电影在票房上面虽然说不上是一枝独秀，但也算得上是中流砥柱了。”Lisa笑得得意，抬手向上撩了一把酒红色的卷发：“你知道这次评委有谁吗？”Lisa神秘兮兮地问她。
    “谁啊？”俞星摸不着头脑，她一向不关注这些。
    Lisa眯起眼睛，顺势向她靠近，凑在她耳边说：“苏奇。”
    俞星疑惑，“那有怎样，他还会给我放水啊？”她嘴角一撇，这苏奇导演虽然算是她的恩师。可是大导演嘛，挑剔得很，不给她挑错已经够意思了，她哪里还敢指望别的。
    才说完，Lisa就对着她猛地一拍：“哎呀，你泄什么气啊？这届观众很可以的好吧，你那部电影在豆瓣打了7.5呢！”
    俞星被她这副得意的样子逗的笑出声来：“你怎么比我还自信呢？”
    “嘿你这丫头就不懂了吧？”Lisa神秘兮兮地说道：“你这叫当局者迷。”
    “那你这个旁观者就清了啊？”
    “那是自然。”
    俞星失笑，这番谈话下来，倒是纾解了不少压力。拿奖固然重要，但也没必要压死自己吧。想着想着，她的食欲就上来了。
    “那个……”俞星做出一副兔子般的表情，一双大眼睛直溜溜地盯着正在喝咖啡的Lisa。
    凭借着多年合作下来的默契，Lisa第一时间猜到了她接下来的话。
    Lisa收起刚才得意的笑容，一转眼又成了那个不近人情的女强人形象。
    “晚上要穿礼服。”这干干脆脆的六个字，将俞星脑子里正在构想的一顿大餐击得粉碎。
    晚上六点，做好妆发的俞星已经饿得亮眼发昏。看着身上穿得那件修身抹胸银色鱼尾裙，俞星叹了口气。拥有了一些东西，就注定要失去一些。做女明星，瘦才是硬道理。
    电影节现场，红毯上一男一女两名主持人正在介绍着此次入围奖项的演员。C市虽说在南方，冷空气可早早就袭来了。
    一个个剧组接踵而至，男演员都是深色系列的西装加身，头发用发胶固定，露出宽阔饱满的额头来。
    红毯上最值得期待的当然是女明星们的争奇斗艳。有女人的地方就是战场，更何况是一群以美为首的女艺人。
    “要风度不要温度，”便成了女艺人们不约而同的选择。
    才刚下车，俞星感受到露在外部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在冬天穿礼服，绝对是最折磨人的事件。
    纵然心里满怀怨气，但在这无数的镁光灯下，俞星脸上只能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笑着走完红毯，笑着接受采访，笑着离开众人的视线。一整套动作下来，俞星只觉得面部肌肉都要僵掉了。
    来到休息室，俞星刚想坐着放松一会，立刻被Lisa制止住了。她朝门口一看，心下就已了然，这休息室并不是为她单独准备的。也是，在电影节里除了顶级大咖，其他人又哪里入得了评委的眼呢。
    不久，这间十几平米的休息室里接连进来了三位女演员。偏偏俞星入行以来不愿意社交，对她们都不太熟，几乎叫不出名字来。为了避免媒体乱写，俞星只能维持着表面功夫，露出专业假笑，算是同她们打过招呼。
    坐在最中间的女演员一看见俞星，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眼神时不时地往她身上瞟。瞟了好几次，俞星也发现了。两人的视线碰了个正着，俞星看得坦荡，倒是那名女演员显得局促起来。
    “你看我干什么？”徐菲菲的声音有些不稳。偷瞄别人被抓了正着本来是一件丢脸的事，可她一想到俞星抢了她的角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俞星听完觉得好笑，也顾不得屋子里其他人探究的目光，直接怼了回去：“谁看你了？难道不是你一直在瞟我吗？”
    虽说俞星长得俏丽，但只要一冷脸，看起来倒有一股不好惹的模样来。
    徐菲菲被戳中了痛脚，秀眉立刻紧凑起来，刚才还有些心虚的表情立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
    张盛怒的脸。
    “俞星你别太过分！”徐菲菲恨恨地说道。
    “我哪过分了？不是你一直瞟我吗？现在倒贼喊捉贼了？”俞星斜靠在沙发上，冷笑着看她。这人真是有脸了，还开始找起麻烦来。
    Lisa一看这场面，知道再吵下去，两人的形象都会受到损伤。于是她和对面的经纪人对视一眼，像是达成了相同的目的，连忙出来当起了和事佬：“好啦好啦，两位都不要说啦，今天是个好日子呢，大家都有作品入围，伤了和气就不好啦！”
    徐菲菲的经纪人随即附和道：“对呀对呀，让媒体听到就不好啦！”
    Lisa顺势站在沙发前，俞星抬头就看见她的手做了个摇晃的动作。这是在让她别出声。而对面的徐菲菲也在经纪人的抚慰下不再闹腾，一场可能爆发的战争就这样别掐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