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枯木落选了?”
浑公子杨金宇一边给枯木和巧云结账,一边听着店小二报来的消息。
“杨公子,千真万确。铭安楼大清早就张榜公布了厨师考试成绩。公子您和巧云姑娘都在其中,枯木师傅却,”
“这也不能怪人家铭安楼。这枯木据说是厨艺了得,可终究是个出家人,碰不得荤菜,那总不能他当值这天,整个铭安楼都跟着吃素吧。”店中有人接口。
杨金宇不做声了。巧云和枯木刚好下楼,听了这份言论,闷不做声就出了门。杨金宇赶紧跟上。
“喂,我说兄弟,这事儿你究竟想怎么办呢?难道你就真的不去铭安楼了?”
“刚才那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贫僧是个出家人,去酒楼上工确实也不合适。”
“可是,可是,”杨金宇抓了半天头,也没想出个好话来。半晌,才说:“兄弟,我看不如这样,反正你师傅把你赶出了寺门,这庙里的清闲日子你是没福分享受了,倒不如彻底还俗吧。咱们兄弟,还有巧云姑娘,都去铭安楼上工,切磋厨艺,也彼此作伴,多好!”
枯木微笑着摇摇头:“师傅虽说把我赶出了寺门,可是并未说我不能再侍奉佛祖。我走到哪里,都是个出家人。”
“那,你这怎么过日子呢?庙里回不去,铭安楼也不成,你难不成天天托钵化缘去?”
巧云听到这里,也不禁插了一句:“是呀,枯木师傅,杨公子说得对,你一身好厨艺,总不能就此浪费了。”
“阿弥陀佛。所谓才艺声名,皆是身外之物,贫僧岂能为它所累?至于生计嘛,”枯木摸摸自己的光脑袋,“天无绝人之路,除了铭安楼,天下总还有我容身之地。”
杨金宇和巧云听得此话,也只得噤声。
三人一圈回来,已经有铭安楼派人送来了厨师衣帽,说是明日早起便需往铭安楼报到。于是,第二日一早,铭安楼后厨便多了二十位新鲜的厨师面孔。鲍师傅带着大家熟悉后厨设置,过称、去污、切细,生肉、熟食、鲜蔬、佐料,各个流程、不同菜品均有专门的区域,有条不紊。至于真正的锅灶后厨则在旁边另设一室。
“在铭安楼,每位新厨师在正式掌勺之前需要经过把所有流程、区域过一遍,确保他对整个后厨事务都有所了解,知道什么原料会经过怎样的处理才能入锅做菜。”鲍师傅慢条斯理地介绍着,“今日便是各位熟悉后厨流程的第一天。大家便都去净菜区,先从洗菜开始。”
“什么?竟然让我们去洗菜?本公子千辛万苦考进来,可是要当大厨的!这洗菜谁不会?”一个身形胖壮的考生当即喊了出来。
“就是。早知道要来洗菜,我就不考这劳什子厨师了。我爹还等着我回去露两手呢。”另外一个略瘦的也附和着。
“就是,为着我考上铭安楼,我爹昨夜还大宴宾客来着。难不成我回去告诉他,我在铭安楼就学会了洗菜?”第三个考生开始发难。
这三个人号称“铭城三兄弟”,家境相仿,打小便形影不离,平日里便公不离婆秤不离砣。此时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快速利索,考生都被他说得有点心思浮动。
“喊什么喊?不想洗菜,那就请回!铭安楼有铭安楼的规矩,不守规矩的,趁早走人。”鲍师傅回头吼了两句,一众人等立马鸦雀无声了。先前三个反对最激烈的也都悻悻然取了脏污的蔬菜开始冲洗。
“巧云,你看,这洗菜的水没了,大家伙都忙着呢,你就受受累,去打两桶井水来。”“三兄弟”中的老大,名唤金大的,见着巧云正洗菜,笑嘻嘻地凑了上来。
“你干什么?大家都忙着,难不成巧云在闲着啊?要打水,你自己去。”杨金宇及时拦了出来。
“哎呦,这铭安楼成了侠客场,还有人英雄救美啊。也不看看清楚,这是后厨,本来就是男人的地方,女人既然来了,就得多受着点。”“三兄弟”中的老二,名唤贾二的,也凑了过来。
“可不是?不就提两桶水吗?这点活儿还干不了,趁早回家伺候男人去,何必在这里丢人现眼!”这是老三,名唤李三。
“你!”杨金宇一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怎么自己不去?”
巧云一看又要起冲突,二话不说,放下手中的菜,在旁边提了两只桶,去打水了。杨金宇只得也追了出去。
“巧云!你慢点!”
“杨大哥,你别为我打抱不平,既然要在这男人的世界赚一口饭吃,就得做好吃苦的准备。”
“巧云,你不用这样,他们明摆着就是欺负你好说话。”
“是不是欺负,关键看我怎么想。他们虽混,可是有句话说对了,如果我连两桶水都打不来,也不用在铭安楼混了。”
“巧云!”杨金宇还想说什么,却一时停了嘴。巧云喊了一声。
“枯木师傅!”
“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枯木并不作声,只是接过巧云手里的空桶,从井里汲了水,把两只桶满上,挑上另外两只空桶,拔脚要走。
“等等,枯木,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做了这铭安楼的挑水师傅?”
枯木不语,只是点点头。
“什么?他们竟然让你去干挑水这种粗活?”
“挑水不算什么粗活。我在庙里还得砍柴、劈柴、打扫庭院,比挑水可累多了。”
“那他们也不能,也不能这样对你。”杨金宇一时想不出来什么词,只得浑说一句。
“鲍师傅说后厨杂役任我挑,我别的也不太会,就一身力气。铭安城有些菜品规定了要用新鲜泉水浸泡、清晰,我这活儿还能每天往河边跑,自由得很,挺好的。”
“可是,”杨金宇还想说点什么,枯木已经挑着一担空桶走远了。只有巧云看着枯木的背影,略有所思。
这天,巧云正要去挑水,却见枯木师傅一脸愁容地坐在井旁。“枯木师傅这是在坐禅?”巧云半开玩笑地发问,顺势也坐在了井水旁。
枯木抬起头,“巧云,你身上可有银子?”
“有。”巧云从身上掏出些碎银子递给枯木。枯木瞧了一眼,蹦出两个字:“不够。”
“这还不够?”巧云又拿出一整锭银子来。“够了吗?”
“够了。”话音刚落,枯木已经不见人影。
“哎呦,师傅,你轻点,这是人肉,不是猪肉。”
“猪也比你好伺候。”
“喂,我说你个和尚,出家人慈悲为怀,你不想帮我就算了,何必骂我是头猪呢。”
“我要是不开口骂你,我就是那头猪了,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怎么把你当成驴肝肺了?我又没说你是头驴。”
“你!”
枯木看着眼前的这小乞丐,满身脏污,一张脸上全是尘泥,腿上的伤明摆着是给毒蛇咬的,按理该痛彻心扉,偏偏给他治伤的时候,还能冒着冷汗、咬着牙关地伶牙俐齿回敬枯木,半分也不客气。
“绑好了。你老实点,别乱动,我去给你找个山洞。这几天你哪儿都不能去,就在山洞待着。”
“那多无聊啊。”
“你是想要无聊死,还是想要蛇毒发作痛死?”
小乞丐撇撇嘴,“那还是无聊死吧。”说着,又凑出一张笑脸,“喂,大和尚,你会来看我的吧?不然,我一个人在山洞,非得饿死不可。再说了,万一再来一条毒蛇咬我怎么办?”
“再来一条毒蛇,”枯木沉吟了一会儿,“这主意好像不错。”
“你!枉你还是出家人!”
“出家人怎么了?出家人就不能说句主意不错?”
“出家人要戒贪嗔痴,我看你修行远远不够!”
“哎呦,还知道贪嗔痴,小乞丐还挺有见识。”
“你不要小瞧我们乞丐,我们走南闯北,见识多了去了。”
“行,既然你见识广博,那你告诉我,这附近哪有山洞或者破庙?”
“这……”小乞丐皱了眉头,“山后头好像有一间破庙。”
枯木也不多言,背起小乞丐就走。
自那以后,枯木每日便去这破庙中照顾这小乞丐。铭安楼里多的是剩饭残羹。他挑些不怎么动筷子的,每日里给小乞丐带去。
“大和尚,你算是个有良心的。”
“哎呦,你居然还知道什么叫做良心。”
小乞丐白了他一眼:“这是你们铭安楼最有名的烧烤鹿肉,你居然也给我弄了来。”
“你还认识鹿肉?”
“当然。”
“可不是?你们做乞丐的从小走南闯北,什么没吃过。”
“那可不是。”小乞丐洋洋得意,吃得满嘴流油。等他吃完了,枯木正色说道:“小乞儿,我不管你是什么来路,反正如今你这腿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从哪里来的还从哪里回去,大和尚还有正经事做,也不能每日来这庙里陪你厮混。”
“你这什么意思?”小乞丐立马吐出嘴里的鹿肉,“大和尚,送佛送上西,好人做到底,我这腿伤还得养几天呢,你可不能半路扔下我不管啊。”
枯木瞟了他一眼,又扫了一眼他的腿伤,拍拍手准备起身,“你们乞丐从小走南闯北,被狗咬,挨棍打,这点伤算得了什么?何况这都养了好几天了,也好得差不多了。”
小乞丐闻听此言,把手里的鹿肉一扔,嚎啕大哭起来:“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从小没爹没娘,跟着一群乞丐四处流浪,被狗咬,挨棍打,也就算了,如今还被毒蛇给咬残了,好不容易有个大和尚好心救了我,现在又要扔下我一个人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小乞丐一边哭,一边从指缝里看着枯木。他看着枯木慢慢起身,默默收拾地上的鹿肉、碗筷,如往常一般走到庙门口的小溪中清洗,又走回来,坐在他身边,拿起一支笛子。
袅袅笛音在秋日的山间破庙中响起,小乞丐慢慢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从那以后,枯木在铭安楼里便多了一个小影子。白天,小乞丐自去玩耍,晚上便来这后厨库房,跟着枯木睡地板。初时,小乞丐怕枯木赶他,也还算老实,后来便慢慢开始胆子大了起来。
“大和尚,今天厨房做了獐子肉,香得很。咱们去弄一点来尝尝?”
“要去你去,我又不吃荤。”
“大和尚,胆小了不是?那么多盘獐子肉,我拿个一块两块的,不要紧的。”
枯木不理他,自去挑水。小乞丐见枯木不管他,自是十分得意,从此出入铭安楼后厨,如入无人之地。
这天晚上,枯木忙完回到库房,正要入睡,小乞丐一手拿着一张饼,搁在他的鼻子上,另一只手拿着一张饼,自己啃得不亦乐乎。
“大和尚,专门留给你的,很香的!”
枯木从鼻子里哼了一句“不食偷来之食”,翻身便睡。
小乞丐大急,跳到这边来,面对着他:“喂,大和尚,这可是我亲手做的,我看你这两天有点咳嗽,特意给你准备了这‘通神饼’。”
枯木闭眼不理他,小乞丐不知怎么就泄了气,一手拿着一张饼,开始流泪:“你这大和尚,就是不相信我也会做菜,看到我拿来吃的,就想着定是我偷来的。可是这真的是我亲手做的。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呢?呜呜呜呜”
枯木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瞟了一眼小乞丐被烫起水泡的一只手:“什么我不相信你?你这怎么叫人相信你?饼是你做的,原料总是你偷的吧?”
小乞丐见他睁开了眼,委委屈屈地看着他:“那我以后不偷还不成吗?这饼你吃还是不吃?”
枯木接过饼,漫不经心往嘴里掰了一块:“你还会做‘通神饼’?咳咳,这姜丝放得也太多了。”
小乞丐撇撇嘴,“你慢点吃,别噎着,这儿有水,”递了一杯水给枯木,又说:“你别瞧不起我们乞丐,”
“我怎么敢瞧不起你们乞丐?你们乞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嘛。”
小乞丐一听,扑哧一声笑了,枯木自己也乐了。
自那以后,枯木与小乞丐便常常讨论些南北美食。小乞丐自述自己从小混迹于各类酒楼饭馆,更是后厨常客,说起各种食材料理是头头是道,什么玉灌肺、进贤菜、山海兜,专挑些素食菜式说与枯木听。枯木从小生活在寺庙里,吃的都是些清淡蔬果,但庙里藏书颇丰,他自小博览群书,对于“春初早韭,秋末晚菘”这些当季美食也并不陌生。两人常越谈越投机,一聊聊到半夜。
小乞丐自与枯木约定不再“偷”后,便很少去后厨。但偶尔也会去偷来些食材,做与枯木同吃。枯木见他只是拿些蔬菜果品,想着从自己的薪水里面扣掉,也不算过分,便由着他了。
这天晚上,恰逢金大值班。他体型肥胖,有些嗜睡,还不到半夜后厨里便已经鼾声如雷了。小乞丐拿了根狗尾巴草,刺他鼻孔,他也不过是打个喷嚏,便又继续酣睡。
“你个肥猪,居然还是厨师,大和尚比你强多了。”小乞丐洋洋得意,对着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堆蔬菜正要下手,突然,一张网从天而降,将他罩在了其中。
小乞丐是被饿醒的。一瞧四周,全是柴火,自己原来被关在柴房了。他想喊,发现自己嘴被堵上了;想跑,四肢被捆得严严实实。正挣扎间,又有一个人被捆得严严实实地扔了进来,竟是枯木。
小乞丐被堵上了嘴,只得用眼神问:“喂,大和尚,你怎么也被关了进来?”
枯木不理他,靠在柴火上,勉强坐稳,便闭目养神。
小乞丐正无法可解,进来了三坨肥肉:金大、贾二和李三。
“我说枯木师傅,你不是不吃荤吗?怎么你睡的库房里多出来这么多鹿骨、猪骨呢?”
“就是呀,这不是打自己嘴吗?”
“可不是吗?这和尚不仅不能吃荤,还不能近女色。”
“这小乞丐可不是什么女色。”
“对呀,所以,他两搞在一块儿,枯木这也不算犯戒吧!哈哈”
三人一阵狞笑,得意而去。小乞丐坐在地上,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知道自己拖累了枯木,便想往他身上凑凑,卖个好。枯木却并不领情,倒头就睡。
初冬的月色顺着柴房的窗户流了进来,冷冷清清,冰冰凉凉,肆虐在小乞丐的脸皮上。
“嘘,别出声,我来救你们。”
实际上枯木和小乞丐此时谁也出不了声。杨金宇给二人解绑,又拿去二人嘴里的布条:“你们趁夜快走,拖到明天早上,就走不成了。”小乞丐一听,二话不说就往门口迈步,枯木却躺在地上,纹丝不动。杨金宇心急,“怎么还不走?你这呆和尚,还留在这里,等着那三兄弟整死你吗?”
枯木还是纹丝不动,小乞丐觉得不对劲,赶紧回来,去扶枯木后背,手上摸到了一摊血,一声惊呼:“他们竟然毒打了你!”
杨金宇也吓了一跳,按住小乞丐:“别出声,事已至此,更加不能久留。我背他走。”
杨金宇刚蹲下身子,院内一阵响动:“抓贼子,别让他跑了。”
小乞丐从窗户缝看去,只见院内人头乱动,人人都抬头看天,似乎有贼人趁着夜色进了铭安楼。
“天助我也。这时候兵荒马乱,没人会去后厨,咱们就从后厨走。那有小门,直通后山。”
当下,二人扶起枯木,走出柴房,小乞丐又回身把门带上,做出一切正常的样子。
再次回到了破庙中,小乞丐心里百感交集。几日前也是在这破庙中,是他受伤,得枯木救助,悉心照顾,如今才几天功夫,就轮到他来照顾枯木了。
杨金宇留下一些干粮,“我没想到他们竟然私自用刑。枯木的伤势不轻,我这就回去买药,明日得空再来,你好好照顾他。”
枯木一直昏迷不醒,小乞丐含着眼泪点点头。
此后几日,没人再来追踪它们,杨金宇每日半夜前来,帮着给枯木敷药。小乞丐心怀愧疚,对枯木照顾得无微不至,但枯木却一直昏迷不醒,脸色由青白转为带乌。
“杨大哥,我看情形不妙,大和尚武功不差,普通的棍棒伤不了他。可他已经连续三天昏迷不醒,看这脸色,多半,多半是中毒了。”
“这可怎么办?”杨金宇如何不知这是中毒,不是棍棒余伤?只是,这荒山野岭,又不知道枯木中了何种毒,如何去找解药?
“杨大哥,这样,无论如何,你得去城里请位大夫来。”
“好,我这就去办。”
半夜郎中本不好请,但杨金宇硬是发挥了耐磨功夫,半是哄半是绑架似的将大夫带到了山后。一路上,大夫自然是东一句牢骚,西一句疑问,不知杨金宇究竟要把自己带往何处。
“哎,我说公子,你说的病人究竟在何方啊?他怎么好好的旅店不住,跑到这荒郊野岭来啊?”
杨金宇本就是个粗人,心里正着急烦躁,说话便没了好口气:“少??拢?熳撸≌锓焉俨涣四愕摹!
“哎呦,”大夫一边告饶,一边苦着脸道:“我说浑公子,我不是发愁诊金啊,这荒郊野外的,又不知道是给什么人看病,我是担心我这大夫都会有去无回啊。”
杨金宇把眼一蹬:“再??拢?蚁衷诰腿媚阌腥ノ藁兀
大夫被唬得立马闭了嘴。杨金宇却不耐烦他脚程太慢,怕耽误了枯木病情,干脆直接背起大夫便往破庙赶。他气喘吁吁推开了破破烂烂的庙门,枯木和小乞丐却都不见踪影。
“师兄,可曾查出是何人下毒?”
“熙妹,别着急。大夫说这不是咱们江南常见的□□,甚至不是中原的□□。这事儿查起来会比较棘手。”
“不是咱们这边的□□?那是哪里来的?”
“多半是蛮夷部落里的。”
“蛮夷部落?这事儿越来越蹊跷了。”
“师妹莫要着急,容我再多找几个大夫来。”
林熙略一沉吟,摇头道:“不必了,师兄,这几日你帮我在铭安楼暗暗调查,务必查清楚是谁下毒。至于如何解枯木的毒,你就别管了。我自有法子。”
“师妹,”
“师兄,我主意已定,专等你拿到下毒之人的好消息了。”
“是。”闲影无奈转身,看着床上闭眼躺着无声无息的枯木,再看看坐在床边的林熙,心里升起了异样的感觉。
这日刮了一天北风,到了夜里,便下起雪来。雪团落在树枝上,飘进窗户里,像是一团棉絮,又像是一阵浓雾。林熙起身关了窗户。
“小金,小黑,这次又要靠你们了。”
两只小头无精打采地垂着,像是对林熙叫醒它们冬日美梦的无声抗议。林熙无奈,将陶罐放在了床头:“小金,小黑,你们先别着急下口,先看看这人究竟适不适合以毒攻毒。”
小金和小黑听了林熙的话,慢慢从陶罐里爬了出来,在枯木身上胡乱游走,眼睛似乎都没太睁开。
“小金,小黑,你们认真点,可千万别弄错了。”
许是被林熙提醒,两只小蛇突然来了精神,在枯木身上游走的速度快了些。性急的小黑突然昂起了头,冲着林熙直叫唤,小金的眼中也慢慢有了光彩,林熙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
“小金,小黑,你们是说,你们能治好他?”
小金和小黑并排着,齐齐点头。
“你们确定,不会伤着他?”
小金和小黑对望一眼,然后一齐给了林熙一个只有她能看懂的白眼。
林熙还不放心,端起一只床头小碗,递到了小金和小黑面前:“这是他的血,你们先闻闻。”
小黑一扫尾,打翻了小碗,然后便迅速游到了枯木手腕边,张口便咬了下去。
这个夜晚,格外地长。林熙打发小金和小黑去睡觉,自己便守在了枯木床头。枯木似乎陷在了长长的梦境里,眉头紧锁,却迟迟没有醒来。
“小乞丐,你不可再偷了。”小乞丐听了此话,眼泪便大颗大颗涌了出来。
“我只是要你不要再去偷了,又没说别的,你哭啥?”
小乞丐继续掉眼泪,枯木正着急,突然,小乞丐的脸变成了一张年轻女人的脸,眉目如画,唇红齿白,黑发如瀑。眼泪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忧愁的双眼。
枯木一时糊涂了,分不清究竟是女人变做了小乞丐,还是小乞丐变做了女人。
一时又回到了寺庙里。师傅每日监督他早起练功,稍有懈怠便是一顿鞭打。别的小和尚练完功尚可贪玩,他却还要入藏经阁,夜夜苦读。只要发现他一不小心睡着了,师傅必然会一巴掌拍下来。
其实师傅也疼他。春天带他摘蕨菜,夏天带他采莲蓬,秋天会做桂花糕,冬天给他煨红薯,总之是变着法子让他吃点好的。枯木想起这些,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
突然,师傅拿着一根大棒挥了过来:“你给我即刻出寺,永远不准回来。”
“师傅,师傅,为什么呀?徒儿究竟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认错、再不重犯便是,为何一定要赶徒儿走?”
“师傅,为何要赶徒儿走?”枯木楠楠自语,脸上表情犹自痛苦不已。
“你醒了?”
枯木转过头,看见了闲影的背影,月白长衫,高瘦飘逸,正对着窗口。本是极美的一抹,不知为何,枯木感觉到了一种独属于闲影的孤独。
“嗯,救命之恩,不胜感激,”枯木挣扎着要起身,“荣贫僧以后再报。”
闲影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不必起身,“报恩的话就不必说了。你可知道,是谁给你下毒?”
枯木摇头,“贫僧初来贵地,不曾与人结怨,是以不知何人下毒。”
“会是那三兄弟吗?”
枯木再次摇头。“他们拷打我,不过是为了贫僧考入铭安楼,他们不服气,一时泄愤而已,料想还不至于会下毒害我。”
“嗯,”闲影点点头,接口道,“无论如何,铭安楼你暂时是回不去了。你就先留在这里,之后另有托赖仁兄之处。好生养着。”
闲影已经不见人影,枯木体力不支,只得倒头又睡。
林熙坐在床头,一遍遍看着眼前的人:这是枯木的眉,这是枯木的鼻子,这是枯木的嘴唇,枯木的耳垂,枯木的脖子,枯木的手掌……
枯木的,会是昭儿的吗?
两个人都中了毒,都被蛇毒所解,小金和小黑对枯木似乎也很熟悉。如果枯木不是昭儿,如何解释这一切?
可是,记忆中的昭儿,跟眼前的枯木,为何始终无法完全重合?两个人除了都是方脸、粗眉,似乎别无其他相似之处。
还是,那是太小,又日日活在生死的边缘,是以对人的容貌记忆不清?又或者,时隔八年,昭儿容貌已经大改?可是他明明有家人,且家境殷实,又如何会做了和尚?
林熙不懂,不懂自己,也看不懂眼前的枯木。
她曾救了昭儿,昭儿也曾给她治伤,两人曾在地牢里相依为命,又一起挨箭雨,过铁索桥,掉下山洞,还曾共乘一骑,直到她抢了他的小红马,独自一人返回桐花谷;如今,枯木帮她治伤,又在库房里照顾她多日,两人一起谈论天南地北的美食,他为她受人拷打,她又反过来救了他。
“小乞儿,不要调皮。”枯木皱着眉头□□,想是梦里仍为如恶鬼缠身的小乞丐头疼不已。
林熙看着枯木,想起了已经八年不见的娘亲和妹妹们。当年知道了昭儿之血可以克制蛇毒,却不敢去救娘和妹妹们,因为知道肖亚天心狠手辣,必然会拿到宝藏便杀人灭口,永除后患,而自己毫无准备,只能任人宰割。如今呢?自己在这江南之地隐忍八年,积累财富,也招兵买马,是不是可以带着枯木回去救人了?还有义父和闲影,究竟要不要告诉他们,自己是个蛇窟和恶棍营里长大的女孩?那个传国宝藏的秘密,究竟还要保密多久?
“你是昭儿?”
“昭儿是谁?”
“你可去过西北荒原?”
“西北?不曾。”
“还记得桐花谷吗?”
“那是什么地方?”
“你还有一匹马,你叫他小红马。”
“小红马?贫僧不曾有过。”
林熙问一句,枯木在睡梦中仍然老实作答,却没有一个是林熙想象中的答案。
难道昭儿被人窃走了记忆?
林熙仔细看了一眼枯木,终究毫无把握。还有三个月便是年底,到时候究竟要不要带着枯木回桐花谷?就算把枯木给了肖亚天,他定然不会放了娘亲,何况有了枯木和林家的两个孙女,肖亚天还有什么得不到的,又何必再顾惜任何人的性命?她难道真的要帮助这个恶魔拿到宝藏,从此更加横行无忌吗?
林熙叹了口气,离开了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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