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蛇皇后

8.我欲挣脱却不得

    
    “枯……木,真的是你?”杨金宇看着眼前这个头发凌乱,污泥糊脸,胡子拉碴的壮汉,一时没敢相认。再看到壮汉手里的酒瓶子,就更加不敢置信了。
    “枯木,你究竟怎么了?都说你回寺庙看师傅,怎么看成这个德行?”
    枯木不答,就地坐下,把酒瓶子递给了杨金宇。杨金宇无奈,只得跟着坐下,接过酒瓶子,喝了一口。
    “喂,我说枯木,枯木大师傅,枯木大哥,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大和尚在这大白天地喝闷酒,算怎么回事?”
    枯木不答,抢过酒瓶子继续喝。
    杨金宇一抬头,看见巧云刚好经过。他赶紧起身招呼:“巧云姑娘,巧云姑娘,你快来看看这和尚,这是怎么回事。”
    巧云闻言,顺着杨金宇的手指看向地上,却见枯木抱着酒瓶子又灌了一大口。巧云不说什么,走了过来,拿过枯木怀里的酒瓶子,便也开始灌酒。杨金宇在一边看着这两人,彻底懵了。
    “你两是怎么回事?一个和尚当街喝酒已经很过分,你一个姑娘家居然也来凑热闹。”
    “我们一起凑热闹的事情还少吗?铭安楼的厨师考试,我不也跟枯木一起参加了?”
    “也是。”杨金宇想起当日打赌之事,终是明白了这两人一向离经叛道,不可以常理论之。他也不能丢下两人不管,只得陪着一口接一口灌了下去。
    从那以后,枯木便白天在铭安楼挑水上工,晚上便出去喝酒。巧云自然是不会劝的,杨金宇不知就里,也无从劝起,其他人跟枯木也说不上话。好在枯木虽然喝酒,却并不烂醉闹事,还能正常上工,铭安楼里虽然议论纷纷,但也都随他去了。
    “听说你回来之后便还了俗,本公子还不太相信,看来竟是真的。”闲影看着眼前的枯木,胡子拉碴,僧袍污垢重重,在这铭安楼后院自斟自酌,毫不理会他的目光。
    “是真的。”枯木淡淡说道。
    “哦?为何如此?是又被你师父赶出了寺门?还是这一次,你师父直接勒令你还俗了?”闲影故作清闲地一摇竹骨扇。
    说起师父,枯木心中悲苦,不再答话。
    “让我来猜猜是怎么回事。你回去之时,虽然重伤初愈,却精神矍铄,想着要见师父,欣喜依恋之情溢于言表;此次回来,形容枯槁,悲伤颓废。难道,难道,”闲影踱着步子,“难道灵安寺出了什么大事?”
    枯木不语,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他。
    枯木吾儿:
    为师去矣!出家之人,无所羁绊。生已茫茫,死亦何惜。痴痴吾儿,切莫以为师为念。及至汝师伯师叔及师兄弟百余号人,皆是前生之注定,此生之所选,无须过分伤心。汝若能回来,容我们走后有一个安身之地,便是汝的心意了。切莫日思夜想,寻机报仇。汝生性宽厚,不以自身安危为念,为师甚喜。若汝为了报这所谓师门之仇,变成一个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之人,那吾之爱徒与那些杀吾之人有何区别?人生在世,但需活得安然自在。为师一生,没有遗憾,所求者唯汝之平安喜乐。风来雨往,不改吾儿本性,为师便可瞑目了。
    灵智绝笔
    “什么?百余号人?你是说,你们灵安寺居然惨遭灭门?”
    枯木不答,眼泪大颗大颗涌了出来,一仰头,一口酒猛地灌了下去。闲影见状,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是好。他坐了下来,也跟着灌下一大口酒。半晌,枯木静静问道:“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闲影沉吟了半晌,“师父已经明令禁止寻仇,说明此事他早有预知。这就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说不定杀人者想要掩盖一桩大秘密。而且,”闲影看了一眼枯木,“这秘密多半与你有关。”
    “这个不难猜到。师父看来也是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是他宁愿率众赴死,也不愿意我参与其中。”
    “男子汉大丈夫,岂可活得不明不白?不能寻仇,去把这个秘密搞清楚,总是可以的吧?”闲影站起,一脚踢翻了酒坛子,似是要发泄无数怒气。
    “对!大丈夫岂可这样糊涂!师傅牺牲百余人性命,保我平安,绝不至于是为了让我苟安一时,连自己师父究竟如何死的都不知道。”枯木昂然道。
    “那你准备如何?”
    “不知道,先喝酒再说。”枯木说着,又灌了一口酒。
    “你师父平素可有什么人往来密切,可以供你一问的?”
    枯木想了一想,“没有,师父素日不大出门,平日就在寺里钻研武功、佛法,没什么交际。寺里非得有人出门应酬的话,他都会让灵慧师叔出面,自己极少参与。”
    “哦,这么说,你师父身为一寺住持,却有些刻意离群索居的味道?”
    “师父性子随和,跟我们一众师兄弟平日里也是有说有笑的,没觉得他离群索居。但此刻回想起来,”枯木不说话了。
    “此刻回想起来,你师父的离群索居恐怕也是刻意为之,不希望有人知道他住在灵安寺。”
    枯木不答话,心里却认可了闲影的分析。
    “我倒有一个想法。”闲影又开了口。
    “你说。”
    “先是你在铭安楼被人下毒,之后便是灵安寺被灭门。你不觉得,这两件事有点类似吗?”
    枯木点头,“这两件事都是冲着我来的,十有八九是同一伙人所为。”
    “若真是如此,既然他们可以做一次、两次,自然还会有第三次。”
    枯木听了 ,想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枯木自懂人事以来,一直以为自己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求活得自在,便不虚此生了。没想到居然有人为了区区在下的性命,不惜杀人下毒,看来我枯木的命也并非全不值钱啊。”枯木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只是,既然都是冲着我来的,干师父何事?干师伯师叔们何事?干众师兄弟们何事?为何要连累他们惨死?连具完整的尸首都没有……”说到最后,枯木已经是泣不成声。
    闲影站起,拿起随身带着的一支长箫,放到了嘴边。清越箫音在夜色中响起,似是给枯木下酒,不多时,他便醉眼朦胧,睡了过去。
    转眼便临近铭安楼厨师大考的日子。枯木之前谨守出家人的戒律,不做荤菜,是以未能进入三十人选,只能去做挑水杂役。如今,他既已还俗,不戒荤腥,一身厨艺不得施展着实可惜。于是,鲍师傅下令,准许枯木参与厨师的最终决选。此次决选,没有了外部的评委,闲影和鲍师傅住持全局。时间定在了十月初三,尚有七天时间供众位考生准备。
    枯木这天下了工,正要去喝酒,却被一人绊住了脚。枯木低头一看,是小乞丐。多日不见,他还是那个老样子,一身脏衣污裤,脸上也不甚干净,见了枯木,便嬉皮笑脸地缠上来。枯木手一挥,“走,喝酒去。”
    “都这时候了,还喝什么酒?”小乞丐难得地一脸正色。
    “不喝酒,那做什么?”枯木有点好笑地看着小乞丐。
    “去后厨做菜啊。你不是不做荤菜吗?最终决选肯定需要考你做荤菜的功夫,你可不能躲懒。”
    “躲懒又如何?”枯木清淡一笑。
    “铭安楼里高手如云,此次考生中也是藏龙卧虎,你若躲懒,多半考不上。”
    “考不上又如何?”枯木又是一笑。
    “考不上就很糟糕了,”小乞丐急得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你不是说要查出是谁下毒害你吗?你是在铭安楼中的毒,如果不留在铭安楼,你怎么查案?”
    枯木抬头看天,又低头看看小乞丐,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小乞丐见枯木心动,便小心地拿过他的酒瓶子,“走,咱们回后厨做菜去。”
    枯木无法,只得跟着他走了。
    就这样,枯木跟着小乞丐回到了铭安楼后厨,开始试着烤鹿肉、闷獐子、做东坡肘子。做了几天,小乞丐见他应付厨房里这一堆荤腥之物已经绰绰有余,又带他上山,做了捕鸟的篓子,放入鸟食,捕了鸳鸯来做鸳鸯炙。
    “枯木,你看这鸳鸯鸟,这么肥,烤来吃,放上佐料,一定香死人。”小乞丐一边兴高采烈地说着,一边举起一只红嘴鸳鸯鸟,递到了枯木面前。枯木瞧着这鸟,这鸟也瞧着他,不成想,一滴泪珠从鸟儿的眼中涌了出来。它抬起头看向天空不知哪个角落,枯木也随着它看过去,原来,枯树林里,还有一只鸳鸯鸟看向了这里,依稀可见嘴巴呈黑色。
    枯木接过这鸳鸯鸟,手一松,鸟儿便急急地往树林里飞去。
    “喂,枯木,你怎么把它放走了?”小乞丐急忙喊道:“你不做鸳鸯炙了?”
    “要想胜出角逐,可以另想办法。鸳鸯是忠贞之鸟,听说一对鸳鸯鸟一旦定情,便至死不相离,岂可用作炙烤之物?”
    小乞丐不再说话,先是看着鸳鸯飞走的方向,又转过头来,眼神幽怨地看着枯木,慢慢说道:“你说,咱们能做一对鸳鸯鸟吗?”
    枯木大乐:“咱两要做鸳鸯鸟,除非你这小乞儿变作美娇娘。”
    小乞丐继续认真地看着他,又说:“要是我变作美娇娘,你就真的跟我白头不相离吗?”
    枯木搔搔头,笑了笑:“你这小乞儿,专说这些胡话。你好好的男儿身,如何变作美娇娘?”
    小乞丐不死心:“如果我可以呢?”
    枯木无法,只得也认真看向小乞丐:“如果你真的变作一位美娇娘,我便娶了你,一世不分离,如何?”说完,大笑而去。小乞丐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上去,而是站在原地,痴痴看着枯木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神情似悲似喜。
    转眼到了决选之日。考生们一早便进入了铭安楼后院空地,听鲍师傅讲解最后一试的规则:“今日是我们铭安楼厨师决选的大日子。诸位考生经过了初试三道题,已经被证明厨艺精湛,见识广博;又有这一月的考查,对于铭安楼厨房的各项流程也已经熟悉。所以,今日这一试,不再比试厨艺。”
    “不再比试厨艺?那比试什么?”考生议论纷纷。
    鲍师傅一伸手,示意大家安静:“我问大家一个问题,大家在铭安楼待了一个月,觉得铭安楼的客人多不多?”
    “那当然。如果客人不多,咱们还考什么厨师啊!”众人大笑。
    鲍师傅不为所动,继续发问:“那我们的客人都是什么地方的人?”
    “什么地方的人都有,有本地,也有北方来的,还有一些蛮夷之人,也会来咱们铭安楼常常铭城特色。”
    “既然客人这么多而且来源不一,你们觉得这些人最关注的咱们铭安楼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美食咯。”
    鲍师傅继续问:“他们当真最关心美味吗?诸位再好好想想。”
    众位考生一时犯难,来饭店吃饭,不就图个好吃省事吗?还能关心什么?
    “他们最关心用餐的安全。”巧云轻轻答了一句。
    “对呀,”人群中有人接口,“最关心的是安全无毒。要是有毒,再好吃有什么用?”
    鲍师傅点点头,“巧云姑娘一语中的。铭安楼立身经年,能够长存不倒,生生不息,固然因为这里厨师厨艺精湛,南北各色菜肴无不手到擒来,但更关键的是,铭安楼自从开业以来,一直严加防范,未曾发生过一起中毒事故,是以大家都知道来铭安楼,可以安心用餐,不用担心其他。”
    一考生听出了话里意味,发问道:“鲍师傅,您是说,今日这考题不考厨艺,就考大家如何有效保障客人的用餐安全。”
    鲍师傅点头:“正是。”
    又有考生发问:“鲍师傅,要确保食物无毒,不是有银针试毒吗?这难道还不够?”
    鲍师傅摇头:“还不够。”
    人群中霎时安静下来了。论厨艺,这些人身经百战,都有拿手好戏,但若论保障客人的用餐安全,却不曾有人仔细想过。考生尚自议论纷纷,考试已经开始。带上枯木,一共二十八名考生,当场答题,答题通过者站在一列,未通过者另站一列。司时小童一声钟响,考试开始。
    “猪肉不能与什么同吃?否则如何?”
    “不能与菱角同吃 ,否则,否则,否则肚子痛!”第一位考生有些紧张,结巴着答完,众人大笑。
    “牛肉不能与什么同煮?否则如何?”
    “不能与栗子同煮,否则会引起呕吐。”
    “羊肉若与西瓜同吃,如何?”
    “无明显症状,但客人会觉得全身没有力气。”
    “夏日煮狗肉,忌讳什么?”
    “不可与绿豆同煮,否则轻者中毒,重者丧命。”
    “兔肉为何不能与芹菜同食?”
    “这个”考生看了一眼鲍师傅的头顶,“同食导致脱发。”众人看着鲍师傅略有些光洁的脑门,窃笑不已。鲍师傅也不以为意。
    “烹甲鱼不能放什么?”
    “苋菜。”
    “烹鲤鱼不能放什么?”
    “甘草。”
    “吃了螃蟹,再吃柿子,会如何?”
    “腹泻。”
    ……第一轮下来,考生基本过关,大家心里开始安定下来,知道后面的题目一定会越来越难,是以都不在做声,安心备考。
    “一名食客吃了豆腐之后,耳朵聋了。请问这是为何?”
    “因为同食了蜂蜜。”
    “一位女客官吃了马铃薯,突然面部生斑,这是怎么回事?”
    “她定是吃了香蕉。”
    “若有人要在铭安楼下毒,可能有哪些办法?”
    “先让他吃些食物,再让他进铭安楼,给他安排些忌讳食物。”这名考生也算活学活用,鲍师傅闻言一笑。
    “若用铁锅,则忌讳做什么?”
    “杨梅、山楂、海棠,还有绿豆。”
    “若有食客中毒,但所食食物无误,可能的□□来源有哪些?”
    “这……”这位考生抓头搔耳半天,没能答上来,只得站在了未答出题那一列。
    “问题同上,请作答。”
    “有可能,有可能,是盛放食物的器皿,比如碗或者汤勺。”这一考生顺利过关。
    “若食物、器皿均无问题,则□□来源可能是哪里?”
    “侍者的指甲或者其他部位。”
    “若食物、器皿、侍者均无问题,则□□来源可能是哪里?”
    “这……”又一考生出列。
    “问题同上,请作答。”
    “屋内的摆设,比如壁炉之类的。”小童子轻声答道。
    “若食物、器皿、侍者、屋内陈设,均无问题,则□□来源可能是哪里?”
    ……
    “若食物、器皿、侍者、屋内陈设,均无问题,则□□来源可能是哪里?”
    ……
    “若食物、器皿、侍者、屋内陈设,均无问题,则□□来源可能是哪里?”
    ……
    鲍师傅连问三人,均答不上来,遗憾出列。轮到枯木了。
    “问题同上,请作答。”
    “也有可能□□本在食客体内,只是缺乏引子。来了铭安楼之后,铭安楼的食物、器皿、陈设,甚至熏香,都有可能是导致毒发的引子。”
    众人惊叹,枯木顺利过关。
    “食客在铭安楼用餐之后,第三天亡故,无中毒迹象。但官府认为,铭安楼难逃干系。铭安楼如何脱身事外?”
    “找一同食却安全之人,证明铭安楼无过错。”巧云答完,也顺利过关。
    “题目同上,除了找一同食却安全之人,还有何方法可助铭安楼讨回清白?”
    又有两名考生被请出列。
    “考题同上,请作答。”
    “另寻死者仇家,证明这是仇杀,不是食物中毒,即使是毒杀,也是有人蓄意投毒,与铭安楼无关。”杨金宇不愧为江湖混混,一番说辞天衣无缝,即刻过关。
    ……
    第二轮下来,已经淘汰了八人,剩余二十人被铭安楼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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