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不能将这个告诉姜元。
他本姓玄,南岭玄氏,这片大地上最古老的修真家族。而他本人更是七岁便以剑心入道结丹,堪称旷世奇才。修真之人本就年岁悠长,悟道时千百年光景不过倏尔。而十岁之前便能入道结丹的人被称为“灵缨者”,这类人修炼悟道比常人机敏,但是生长也会变得缓慢,通常五十岁才能长到成年模样。这样的人自古以来屈指可数,天火大劫之后更是没有这样的人才了。玄七郎可能就是当世唯一一人,他看起来十二岁的模样,实际已经二十七岁了。
玄氏向来不收外家弟子,人丁也不兴旺,连着多代都是单传。隐居深山,从无问世事。然而这样一个家族却一夜覆灭,只有他一人被父母倾尽全力易为凡人,才得以逃过大劫。除他之外,整个南岭葬身火海。
他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敛着眼眸,这些复杂的思绪转瞬即逝。
“暂时未做长远的打算。”
“倒也不是催你,”姜元放下了酒盏“你虽以随侍身份呆在我身边,也不必拘于此。待你成年自是天高海阔,想去哪儿都成。”
“还有很多年,到时候你要不想出去闯也无妨。反正我院子里人少,我正嫌冷清。”姜元怕白萤理解为她要赶他走,立马加上了这一句。
白萤也听出来了,长年微抿的嘴角略放松了些。
“是,公子。”
“哎呀,不要这么拘谨嘛。”姜元本就有意借着一顿饭,消消他们两人之间生分的感觉。她想反正她喝了酒,总能磨掉他那端着不放的小样子。
“我院子里总有先生来授课的,五日一休沐。你无事就每天都来跟着我听课吧。”
“好。”
“啊,对了。你识字的吧,看你模样也不像是个小文盲。”姜元煞有其事的看着他。
“应当是识得的。”白萤将姜元的挑逗视作无物,依旧端正。
“唉,你这个小毛孩子真是无趣。”
白萤默默想着自己明明比她大了一轮,却被叫成小毛孩,多少有些无奈。不知道变成凡人的自己,能不能像凡人一样快点生长起来。
“算了,你当真没什么其他想干的吗?”
“……我想习武。”至少练着拳脚,待他找到恢复灵根的方法,也不至于锈了身体。
“唔,强身健体,倒是不错。”姜元点点头表示同意“那你以后早上就随我一同做早课吧,我回去问问我三哥,看看有什么适合你练的。”
“多谢公子。”
“好好好,收下你的谢谢。”姜元摆摆手,都快被他那一本正经逗笑了。
她说着,清走了已经空无一物的铁丝网架。用火钳拨开了炭火,摸出了两只竹筒。两只都被小铁链系着,她拨弄着解开了,然后打开一只放到白萤面前。
“等它凉凉,用勺舀着吃吧。”
是竹筒饭,竹子的清香渗进了软糯的米饭里,飘香四溢。
白萤确实还有几分没饱。
“你手艺真好。”他尝了一些,发自内心地对姜元讲。
被这么直白地夸了,姜元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谁让她天生是个脸皮厚的。她只觉得很开心,眼角笑得更弯了。
反倒是夸人的那个脸红了些。
一顿酒足饭饱,夜色也深了,今天初一没有月亮,星星就越发显的闪耀。姜元没骨没皮的躺在石头的长凳上,头上就是一方一尺圆的夜空。
白萤吃完了非常乖巧地把碟碟碗碗都收拾干净了,然后坐在他的位置上,目不斜视。
“你也躺一会儿呗。”姜元说着,身体力行地拉了白萤一把。他一时没有防备,就这么仰面躺了下来,还差点发出了一声惊呼。姜元看着不禁笑出声,“哈哈哈。”
她对他这样的表情很受用,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回过头看夜空去了,嘴角都是上扬的。
白萤也没挣扎着坐起来了,他呼了一口气,就这么让自己也放松地躺下了。他想不通,为什么她看起来永远都这么愉快呢?
一直到白萤都觉得姜元是不是打算在这山洞里躺一夜的时候,她却一骨碌爬起来了。
“你没睡着吧?”
“没。”他也跟着起了身,利落地整理好了衣袍。
“我们该回去了。”姜元用水灭掉了炭火,然后将除了拿在手上的一盏长明灯之外的灯都灭了。
她提着手上的灯,走在了前头。
夜晚的山,怎么说都带着几分神秘气息,几丝危险味道。风吹草动,影影幢幢。
“害怕吗?”姜元在深山里过了十几年老早就习惯了,她想看看白萤的反应。
他只是摇摇头,始终保持半米的距离跟在姜元身后。
“好吧好吧,你可真不像个孩子,老成得过分。”姜元放弃逗他了。
晚上的山路并不好走,姜元还要护着白萤,精力用在脚下的路上就没那么多话。
“小心!”白萤一把拉过姜元。
忽然间天地变色,他们前方的路就堪堪塌陷到脚尖,还有继续塌陷之势。
“这是地动了吗!”
姜元没回答他,抽出腰?榷探Q杆俳崃司髦?螅??鸢子┯?6?稀
只是她刚刚结丹还没两年,御剑之术学得浑沦吞枣,加上她本身内力尚浅,自己也知道这样坚持不了多久。
于是她带着白萤迅速飞到山顶,两人站到一棵树上。
“怎么回事?公子”
姜元摇摇头,皱着眉头。这周围的动静越来越大,山崩石塌。怕是过不了须臾,山顶也要遭到波及。
等等!
如此大的动静,怎么没有鸟兽狂飞乱奔!
她凝神环顾四方,随即轻呵了一声。
“哼!大晚上的扰人安宁。”她背过手,微微扬起下巴。
白萤刚还在对她“惊人”的御剑技术默默“叹服”。他自己身为剑修,根本没想过还有人会这么差的御剑之术。
这时看到她神色一变,没了慌张,反而有几分不耐,有些不明所以。
“长陵姜氏以阵诀立世,”姜元像是感受到了白萤的困惑,出口解释道,“在姜家的地界,布着各种先辈留下来的诡阵。”
“我们怕是被卷进哪个阵里了。”
“所以这地动是假的?”
“是,也不是。”说着,她抽剑当看一块斜飞而来的碎石,“若是找不到阵眼,我们照样会被乱石砸死。”
这样不行,姜元一边防着飞沙走石伤到白萤,一边要找到阵眼实在太难。她沉呼一口气,然后捏了一个诀护在白萤身上。
“只要你不动,这个诀就可以保护你不被走石伤到。你自个儿顾好自己,我去查探一下。”姜元先把白萤放到了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并把长明灯留给了他,才消失在黑暗当中。
“公子!”白萤还来不及挽留她,姜元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他看着手中的长明灯,陷入了沉思。即使他现在身为凡人,也能感受到那些飞到他身边的沙石都被截了下来。他身为剑修对阵法研究浅薄,甚至估不准这个阵的深浅。
只是片刻,砾石碰撞的声音中,就夹杂了金属砍击的声音。
“啊!”远处传来了姜元的惊呼。
以那点身为凡人的自知之明,压抑自己不要轻举妄动的白萤终于按捺不住了。
“你怎么跑出来了!”姜元看到光源渐近,难免分神望去,“你——!”
她的话被突兀地打断,一棵巨木拔地而起,粗壮的枝干将她挑了起来,整个人被抡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重重地摔到了岩壁上。
姜元忍不住闷哼一声,背部剧痛袭来,喉头随即感到一甜。
她现在真的是骂天的心都有了,姜家的山头上乱七八糟的阵历来有之,她从小就掉进过无数的古阵中,凶残的也不是没遇到过,但是没遇到过这么凶残的!
一声不吭直接动武,她祖上有这么粗鲁的人吗!
“公子!”
白萤知道姜元要是没有因为他而分神是不至于躲不过这妖树的。
“你,咳咳,你别过来!”姜元撑着短剑站起来,用真气封住自己受伤之处的经脉,暂时止住了疼痛。
这时岩壁上滚落的砂石和巨树同时袭向了姜元!
“小心!”
“要你废话!”姜元堪堪格开了树枝,提气轻身踏上巨石,借力落到了白萤身边,“让你在那儿待着,你跑这儿来找什么没趣!”
“方才听到公子惊呼,我怎么能让公子只身犯险!”
“我那是没想到,这阵居然用土木双行立阵觉得惊讶而已。”姜元才不肯承认自己刚才确实被吓了一跳,还差点被那妖树剜去了一块皮肉的。
她说话间便提起白萤御剑移到了西边一块石上,此处隐隐可闻水声。
那些刚刚还在逮着姜元攻击的怪石妖树此刻却像感觉不到她了一样。除他们所站之地依旧混乱一片,此处却清净非常。
她微微眯上了眼睛:“坎位?”
“大亨以正,天之命也。”她默默念了这一句“哼,真是个直肠子。”
“你知道这是什么阵了?”白萤看到姜元将短剑收回了剑鞘之中。
姜元现在心情不好,但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白萤了:“这不是什么难阵,只是这布阵之人相当霸道。”
“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伪君子。”
白萤记得姜元先前说过这里头的真都是姜氏祖先布下的,用“伪君子”来形容自己的祖先真的好吗?
“无妄阵。此阵中,‘无妄,往吉’。此处坎位主水,水生木而掩土。怪石妖树皆不会攻击此处。咱们呆在这儿的话,天荒地老都不会受伤。但是海枯石烂也出不去!”
“无妄之行也须行。”姜元环顾四周,算着方位,“想要破阵,就得毁掉阵眼,必须进到那飞沙走石之中。”
“原来是这种‘伪君子’。”白萤听懂了姜元的意思,只是他觉得这布阵之人只是有些不甘顺流而下罢了。
“你在这里待好了,不要妄动。”
“是。”袍服之下,白萤的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咬牙遵命。
姜元看着他,像是要确定他不会乱跑了,才提剑没入混沌之中。
金属撞击之声不绝于耳。这声音源头游走在阵中,半晌之后终于停留了下来。激斗的声音更加清冽!
姜元此时终于找到了阵眼的确切位置,同石木缠斗了半天,却奈何不了那阵眼!
那是一把剑,剑身修长,通体黝黑,不见任何花哨雕饰,沉甸甸的肃杀之意裹挟着它,令人战栗。
想要破阵,只有两种方法,一是将剑从阵眼之中拔出来,二是毁掉此剑。
然而这两个选择姜元都做不到。
此时,她的剑气已经弱了几分,许多格挡不及的沙石树干都擦着她划过,数道血痕绽开,她却已经没有余力去运气止血了。她连退数步,侧身躲过妖树的一击,挥刀将那枝条连根斩断,旋身用左手截住那断枝,顺势以这断枝击碎横贯而来的巨石。如此连拆数招,她渐渐难以为继。
无奈,只能退回到白萤身边。
刚刚站定,便觉着内腑中一阵空虚气有不继,双腿一软向前跪了下去。
“公子!”白萤立即俯身去掺住姜元“公子你受伤了!”他扶在她手臂上的手心触到了温热的黏腻。
“大惊小怪,皮肉小伤罢了。”她抚掉白萤掺着他的双手,盘腿调息。
实际上是姜元死鸭子嘴硬在硬撑。刚刚跪了下去就是因为她内里虚耗过度,真气无法再维持对经脉的封印,痛感一下子袭来把她给疼的。最开始那一下真是把她给摔惨了。
姜元一边调息,一边试图找出破阵的第三种方法。
实际上第三种方法是存在的,只是姜元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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