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别枝惊鹊,细楼阁,人影攒攒。
白日里逛园子有些乏了,入夜时,柏乐等人便歇在岳白的岚汀苑,在前堂吃酒用膳。
昏黄的灯光下,岳清推了一盏酒:“小白,我想了想,还是让柏乐留在宫里吧。”
“这是为何?”岳白不解。
“柏乐与我尚未成婚,住在王府多有不便,况且,我想求皇上赐婚,风风光光地迎娶柏乐。”岳清解释道。
其实他还有另一番考虑,若能引起皇上的注意,他父王就不能轻易地在皇宫里下手了。
岳白只当他是情深至此,拍手笑道:“表哥当真是用心良苦,明日我便将柏乐引见给父皇和母妃。”
柏乐自然知道他的用意,但还是有一些不情愿:“这样我是不是就不能经常看到你了。”
岳清起身四顾,挑眉一笑:“怎么会呢,我看小白这里还有不少空屋子,多住一人也无妨。”
岳白哈哈大笑起来:“好说好说,表哥若能留下,也好给我做个伴。”
恒远也赶过来凑热闹:“既如此,多加一个床位如何?”
岳白想着大家难得一聚,于是提议道:“干脆也让冉弟搬过来,我们四人好好热闹一番。”
岳清摇了摇头:“不可,他身子弱,适合静养,我们平日多瞧瞧他便是。”
“对了,今天一天都没有看到冉弟,他不在紫竹轩吗?”恒远此刻才发觉已许久未见到萧冉。
“师兄难道忘了,今日是春分,他母妃的忌日。”岳白提醒道。
宫中只能祭拜皇室和神明,萧冉为了避嫌,在城郊密林为过世的母妃立了一座衣冠冢,冢边就搭建了一座三室木屋,每年的春分和清明,萧冉都会去那边住些时日,悼念亡母。
恒远摇头轻叹:“冉弟生来便有寒疾,又总是满腔心事,我真怕他有一天会吃不消。”
屋里一时变得安静起来。
最后还是岳白打破了沉默:“时候也不早了,今夜你们且在东厢房歇息,那边刚好有两间空屋
子,我昨日派人收拾过了。柏乐是女孩子,将来还是跟着我母妃一起住在长盛阁吧。”
“就依你吧。”岳清道过谢便拉着柏乐往东厢房去了。
别院书房,岳安正坐在案台前翻阅着卷宗,神色有些疲惫,他眉头紧锁,正在一个艰难的选择中游移不定。
“主人,”胧烟看到他憔悴的神色,有些不忍,“您若是下不了手,就让属下来做吧,请您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你懂什么!”岳安突然失控,将桌上书卷猛力一推。
胧烟只是关切地望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岳安慢慢地冷静下来,可眼神还是冰一样的冷峻:“他们竟然住进了皇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呢?”
他几乎可以确定,清晨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戏。
他的妻儿早已将他背叛,而他却因为顾念儿女父子之情,生生错过了两个机会。
愤怒和心痛几乎将他击碎,他眼神冰冷,额上青筋隐隐暴起。
“主人……”胧烟蹙眉,眼中满含担忧。
岳安走到她身前,粗暴地捏起她的下巴:“你也会背叛我吗?”
她艰难地吐出一句话:“胧烟誓死追随主人。”
闻言,他眼中的阴鹜散去几分。
他松开手,背过身去:“你继续监视王妃,皇宫那边我自有安排。”
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忽然变得警觉起来,只见他一挥手,袖中有一把匕首弹出,牢牢地插在了门上,一抹鲜红顺着门缝缓缓流淌。
“有刺客!”胧烟一个飞身,追了出去,开门时已经没了人影。
“他受了伤,应该跑不远,派人去追。”岳安阴沉着脸,没想到自己小心谨慎,还是被人盯上了。
此夜无月,冰冷的风声穿过密林,更添寒意。
密林深处,萧冉安静地坐在墓前,目光柔和而随意,那神情就像是与久未谋面的故友叙旧,无喜
无悲,他安静地往火盆里添纸钱,窜动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俊秀的面庞。
身后的树林隐约穿来脚步声,他侧耳细听,那脚步声有些沉重,还伴着弱弱的喘息声。
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愈发浓郁,“好像是有人受伤了,”萧冉喃喃道,起身循着声音前去一探究竟。
夜莺捂着肩膀,步履蹒跚地走着,恨恨道:“岳安这老狐狸,竟然在匕首上淬了毒。”
那药性十分霸道,她觉得全身真气都被打乱了,头脑也越发昏沉了。
若不是有自制的解毒丸压着药性,她也许撑不到现在。
虽然暂时甩开了追兵,却难保不再被追上,她只好在腿上狠狠刺了两刀,借以保持清醒,可身体已然是筋疲力竭了。
身体越来越冰冷,她跌在地上,向着远处那一点温暖的火光艰难爬行,“好冷啊……”
恍惚中,眼前似有一个人影缓缓蹲下,他疑惑地看着她:“姑娘……你还好吗?”
“冷……我好冷……”
那男子犹豫了一下,轻轻地将她抱起,不经意碰到了她腿上的伤口,夜莺闷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竟伤得如此严重,”萧冉有些过意不去,手上的动作更加小心了。
朦胧中,他的胸膛虽然微凉,却也能让人心安,夜莺悬着的心终于松懈下来,她埋在萧冉怀中,沉沉睡去。
萧冉将她抱回木屋,燃起了火炭,方才太过用力,他已出了一身冷汗,只得在床边调整呼吸。
他有些气恼自己的无能,因为生来寒疾,方才竭力将女子抱回木屋,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可当他看到床榻上熟睡的女子,心中却很是欢喜。
冥冥之中的相逢,将他们此刻的生命紧紧相连,至少在这一刻,他有幸成为女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哪怕将来分道扬镳,这一刻的联系也足以让他感动,原来,他的人生并非是苍白无力的。
他细细地端详着女子,只见她苍白的脸色被点点血迹点缀,娥眉修长却不失英气,眉心一点朱砂血玉般通透,更是动人心魄。
她双眸紧闭,睫毛微颤,似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姑娘,得罪了。”
萧冉轻轻褪去她的上衣,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右肩的伤口,伤口处的血已经凝成了冰状物。
“广寒散”,萧冉目光一凛,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竟遭遇如此毒手。
他转身从抽屉里端出一碟药,小心地敷在她伤口上,处理好伤口,又添了一炉火。
药顺着伤口渗进血液,在体内游走,冷却的血液重新沸腾起来,夜莺眼皮微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萧冉,她警觉地想要挣扎:“你是什么人!”
“别动,”萧冉一把按住她,“药会溅到衣服上。”
夜莺啧舌:“衣服已经脏了,没关系……”话说到一半才发觉自己的半个肩膀暴露在空气中,她一时愣住,满脸通红。
萧冉头也不抬,淡淡道:“姑娘误会了,我是说我的衣服。”
她又羞又气,一把捞过被子要遮挡,却又被萧冉止住了。
她不依不饶道:“亏你长得白白净净的,竟是个臭流氓。”
萧冉并不生气,挑眉道:“广寒散的解药我只此一瓶,沾在被子上便可惜了,还请姑娘再忍一忍,待解药完全渗入肌理即可。”
夜莺登时没了气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一个过路人,救你不过举手之劳。”
见他隐瞒身份,夜莺有些生气,噘嘴道:“我可真是幸运,随随便便就能遇到一个会解广寒散的路人。”
萧冉闻言微微一笑,眼中却有些苦涩:“久病成医而已。”
说着转身端来一盆温水,并递给她一沓药布,“你腿上的伤,我就不替你包扎了。”
夜莺闻言脸有些发烫,别扭地接过了:“你转过身去,我不喊你你不许回头!”
“知道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你都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在下萧冉。”
“叫我夜莺就好。”
“夜莺?”萧冉抿了抿唇,“这名字倒与你相衬。”
夜莺包扎好伤口,抬眸望见他背影,他身材虽然挺拔,却略显单薄,在空荡荡的大氅中更显无力。
看上去的确像个病人,她轻声问道:“你生的是什么病?”忽然又怕伤害到他,便忙忙改口:
“你不说也没关系的。”
他回答得倒是干脆:“寒疾。”
“哦。”
窗外夜色渐渐褪去,风中似有鸡鸣声,夜莺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慌张:“萧冉,现在是什么时辰?”
“就快五更天了。”
夜莺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你这里有没有换洗的衣服,借我一用。”
“你要去哪?”
“与你无关。”
“可是你的伤还没好……”
“与你无关。”
“……”
萧冉拗不过她,只好扔给她一套衣服:“你是有什么急事么……”
“来不及解释了。”夜莺迅速换好衣服,略带蹒跚地走了出去。
“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谢谢你,萧冉,我会回来找你的。”
林中似有夜莺啼鸣,音色婉转悠扬,落在萧冉心田。
萧冉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原来不知不觉中,春天已经走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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