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世谣

27.萍水相逢

    
    元朔二十九年春,皇帝新册永乐公主,且为公主指婚,驸马正是公子清,婚期定在三月初九。
    一时间,大街小巷沸沸扬扬,都对这永乐公主充满好奇。
    “不知道这位公主是几世修来的福分,竟能被皇上认作义女!”
    “是啊是啊,还赐了这么一桩好婚事,那公子清一表人才,谁人不知!”
    “我听说这位公主好像是从北边过来的,可能也是大有来头!”
    “……”
    窗边,白鹤悠然地坐着,一边煮茶一边品鉴着市井流言,安静的身影毫无违和地融入在茶楼的喧闹之中,多了些红尘的鲜活气。
    绵柔的炭火在炉中跳跃着,水第一遍沸腾时,她用小勺将飘在水面的白膜轻轻刮掉。而后推了一盏给对面的中年男子:“沈叔,您尝尝,这新烹的茶,味道最是隽永。”
    沈叔品了一口:“恰到好处,只是这烹茶的水配不上少主的茶艺。”
    “这煮茶的水,山水为上等,江水为中等,井水最次。朔京终究是繁华过了头,平原闹市本无山水,江水又不够清澈,只能取最下等的井水了。”
    沈叔沉眸,悠悠道:“我倒是有些想念从前的日子了。”
    白鹤闻言一笑:“人生总要有舍才有得。”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能再回头了。
    清明前后,春雾卷香车,暖风鸣凤骑,陌上人踏春缓缓归,江船上酒家女抚琴吟唱:“乐事何穷,赏心无限,惟惜年光迫。”白鹤隔窗远眺,眼中光华浮沉不定,像是追忆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半晌,她才收回眼神,对沈叔淡淡一笑:“沈叔,今日已有收获,我们回去吧。”
    沈叔恭敬起身,送白鹤进了马车,驱车远去,却是去了与鹤鸣山庄相反的方向。
    白鹤在车中沉沉睡去,却被喧闹嬉笑声吵醒,马车已经停下,她掀起帘子探出头来,竟是到了城郊江滩,柳色青青,江水迷离,草地上少女们倩影翩跹,引得少年儿郎频频回顾。
    白鹤有些不自在:“沈叔,您带我来这里做甚?”
    沈叔难得一笑:“踏春一年只有一次,错过了便可惜了,少主今日就当是散散心吧。”
    白鹤望着远处嬉笑欢闹的女孩子们,心中动容。她知道这是沈叔有意成全,弥补她曾经错过的时光,她略一低眼:“沈叔,以后不可再擅做主张了。”
    男儿英姿飒爽,围场骑射,掷箭投壶;女儿尽显娇媚,抚琴和诗,拈花逗蝶。平江十里长堤尽是繁华,商家最会见缝插针,大大小小的摊子,甩糖人的、买绢帕的,还有各色首饰并胭脂水粉。女儿虽然娇羞,可是遇见心仪公子也毫不怯场,秋波似水,只消一眼,便让对面公子面红耳赤。
    白鹤不禁被那似水又似火的热情灼得心头微热,这就是她梦寐以求却又触不到的平凡生活。且罢,能得片刻欢愉总是好的,她感激地望了沈叔一眼,沈叔微笑着,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路边也已摆好了各色河灯,她看着一朵精致的并蒂莲灯微微出神,卖灯人见她喜欢立刻招揽道:“花开并蒂,是极好的兆头,定能助姑娘心想事成。”
    白鹤微笑道:“给我两盏灯。”
    她拿过一盏交给沈叔:“夜莺一定会喜欢的,只可惜我不能陪她一起看夜晚的江景了。”
    沈叔接过灯,心中有些不忍,却只能不动声色,他与白鹤虽是主仆,心中却早已将她看作自己的女儿。她身心备受煎熬,而他却无能为力,心中实是愧疚。
    “沈叔,带我去江边放灯吧。”
    “好。”
    岳白近来为鹤鸣山庄的事情头疼不已,恒远最瞧不得身边人垂头丧气的样子,生拉硬拽地拖他来参加踏春盛会。一路上,佳人频送秋波,他也不知扶起了多少病弱娇人,恒远倒是乐在其中,他却只觉得无聊,干脆撇下恒远自己到江边柳堤晒太阳。
    风中花香醉人,他斜倚在树旁,凤眼微眯,慵懒惬意。不远处忽有一位白衣女子翩跹而至,一手持一朵莲花灯,一手拿着火折子。
    岳白抬眼望天,太阳只微微偏向西天:“白日放灯,倒是有趣。”目光不觉被那女子吸引,只见她捧着那朵并蒂莲,眼中似有无限心事。这时一抹白色的影子匆匆赶来,远远地喊道:“小白,你让我好找。”
    那女子正出神,被这吆喝声一惊,手中的火折子不慎落入水中,她有些气恼,哀怨地望了恒远一眼。
    岳白不觉笑出了声,正迎上女子微怒的目光,他起身拉过恒远,冲白鹤歉意一笑:“恕在下冒昧了,还请姑娘见谅。”
    白鹤只是皱眉看着手里的灯,半晌问道:“你身上有火折子么,借我一用。”
    “日光之下,灯火熹微,无人赏识,岂不辜负了河灯?”
    白鹤扬眉微笑:“承载心愿之物,火光熹微又如何,燃烧是它的宿命,有无赏识又如何。”
    岳白沉默片刻,半晌,递给她一个火折子,笑道:“也许还有另一种选择,姑娘可愿随我移步。”
    沈叔眉头微皱,但见白鹤难得高兴,便不忍打扰。岳白已然招呼来一位船家:“姑娘,请。”
    白鹤远眺着远处平江桥洞,心中已然明了,浅笑道:“公子倒是个聪明人。”
    恒远挑了挑眉,心道,我这是又上了贼船?
    平江桥横跨平江,桥底宽阔,鲜有阳光,并蒂莲灯飘浮在水面上,火光明亮,只是孤零零地一朵甚是清冷。白鹤回眸一笑,朱唇轻启:“沈叔,把另外一盏一并燃了吧。”
    河灯顺水浮沉,与游船渐行渐远,白鹤侧过身,轻声道:“谢谢你的火折子,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了。”
    萍水相逢,分别时竟也会不舍,岳白轻轻道了声好,又别过头对船家喊道:“船家,我们靠岸吧。”
    待佳人远去,岳白神色微黯,恒远幽幽道:“真是个木头脑袋,好歹问清姑娘名讳和住处啊。”
    岳白轻叹一声:“知道了又能怎样,师兄,我们回宫吧。”
    长恩阁近来闹腾得很。
    德妃其人,当真名不符实,当不起一个“德”字。
    她心胸狭隘,又素来与元、明二妃不和,柏乐一进宫就被封为公主,还认了明妃作母妃,这可是犯了她的大忌,心中愤恨又不敢去碍皇帝的眼,只好在寝宫撒泼。
    “好呀,一个个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你们拉帮结派,不就是想置我于死地吗!”德妃咬牙切齿,丫鬟们胆战心惊地立在两旁,一声不吭。
    谁料却是火上浇油,德妃看着她们不吭声的样子更来气了:“你们这群见风使舵的蠢奴才,如今连本宫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丫鬟们吓得齐齐跪在一处:“奴婢冤枉啊!”
    她拉起一个丫鬟就要打,“让你顶嘴。”
    “娘娘且慢,”一个丫鬟看不下去了,“奴婢有办法为娘娘出气,还请娘娘放过秋菱姐姐吧。”
    德妃收了手,疑惑道:“你?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看着这么面生。”
    “奴婢初七,不过是挑水浣衣的贱婢,娘娘千金之躯,记不住奴婢的脸也是应该的。”
    德妃被奉承了一番,心中受用:“那你有什么办法?”
    初七朝两边看了一看,没有说话。
    德妃会意,朝丫鬟们喝道:“你们都退下吧。”
    “娘娘这些年受的气,奴婢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还好老天有眼,眼下就有一个报仇的机会。”
    “什么机会?”德妃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忙拉住了初七。
    “元妃和明妃有陛下的宠爱,自然是不容易下手,但是这个柏乐刚刚入宫,根基不稳,可以好好地为我们所用。”
    “可是要怎么做呢?”
    “人与人之间最难得是信任,最脆弱也是信任,柏乐就是打破他们信任的关键。”
    德妃觉得此言有理,忙催促道:“你接着说。”
    初七一脸谄媚,沉声道:“公子清对柏乐一往情深,定看不得她受一点伤害,我们不妨借此离间他与公子白,明妃也定会因此与元妃生出嫌隙,到时候,无论陛下偏袒哪一方,必然会得罪另一方,他们之间看似牢不可破的关系也会就此分崩离析。”
    德妃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妙啊,初七,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办妥了,本宫一定不会亏待了你!”
    初七又压低声音道:“娘娘,这段时间您不妨装病,在长恩阁中闭门不出,更不要见柏乐。”
    德妃不解:“这是为何?”
    “奴婢也是为了娘娘着想,若是事情有变,陛下也不会怀疑到娘娘身上。”
    德妃很是感动,慈爱地扶起了初七,“难为你这么细心,此事若是成了,本宫一定把你当亲生女儿对待。”
    初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多谢娘娘大恩,奴婢不敢奢求太多,只想长伴娘娘左右。您放心,奴婢一定会为娘娘出这口恶气。”
    夜晚又如期而至,似乎永远不会疲惫。
    别院书房,初七跪在地上:“主人,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德妃果然是个蠢材,可以为主人所用。”
    岳安不屑地嗤了一声:“那就看好她,别让她坏了我们的大事。柏乐有读心术,你也不可在她面前露面,断不可让她知晓我们的计划。”
    初七愤愤道:“这读心术确实麻烦。”
    岳安却是不疾不徐地擦拭着佩剑,缓缓道:“读心术虽好,却也有致命的弱点,若是我们给她错误的引导,她也会一步步地走向陷阱。”
    “主人英明,属下一定不负主人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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