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邝露终于没有再走回原点,行了许久,忽然一阵寒意侵入肌肤,夜色似比之前加重几分,林间晨雾四起,空中所有的星辰都一瞬敛了光芒,邝露也辨不清参商还是北辰了,待她闭了闭双眼,使视力适应这片雾蒙蒙的黑暗之后,面前竟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庭院。
邝露心奇“此怪林中竟有人家?”不觉暗自警醒,腕上幻珠蓝光微弱闪烁了一下,可是探察不到任何危险的气息。待走近门前,却见庭院内有一石桌,桌上摆一紫砂茶壶并两只茶盏,旁边还安置了一小块袖珍玲珑的翡翠棋盘,盘上黑白子交错,正成胶着势态,胜负难定,桌前早已坐了一人,黑发如瀑,发顶仅用一枚玉簪简单绾了一髻,身形秀美,着雪色纱衣,裙带在夜风中款款飘飞,虽未见面容,却给人一种高贵、宁静之感。
那人已见邝露,道,“仙子请进吧。”声音清脆、纯净,就像她面前氤氲着香气的清茶。
邝露疑惑地进入门中,来到那人面前,只觉得脑中似有雾气弥漫,虽然面前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唯独面前此人的容貌看过即忘,全然不能在脑中留下一丝印迹,所以即便正面凝视,而此人也未有任何掩饰,但她却无法看清真容,唯一能知的,便是此人那白的耀眼的衣裙上绣着数只青色的鸾鸟,或飞或立,或起舞或盘旋,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再观庭院四周,院内有假山池塘,假山重峦叠嶂,池内鱼游虾嬉,池边奇花异草,卵石铺路,更兼修竹交加,翠屏罗列,环境无比清幽雅致。
那人一边招呼邝露坐下,一边素袖挥动,已将两杯茶盏斟满,道,“请!”
见邝露只望着茶盏不动,那人似看出了邝露心思,道,“这是真正的流芳滴翠,仙子可放心饮用。”语气含笑。
邝露微赧,忙端起茶盏,先进那人,那人饮了,邝露亦饮一口,不由赞“果是好茶!”虽然无论香气和味道均和流芳滴翠一般无二,但饮一口便让人感到神清气爽,疲倦俱消。
虽难辨此人真容,但仍旧能感到面前之人容颜绝美,而她的谈吐气度也绝非同辈女子可比,故邝露恭敬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此处又是何处?邝露在回步林中迷路,还望前辈指点!”
那人道,“此处已是回步林边界,此刻天色将明,仙子即将离开,不知可否在天明之前于我这小院中稍作停留,与我喝一盏茶,说几句话?我姓青,闺名璧琬,仙子可唤我青夫人。”
邝露心中暗惊,脑中又响起了骐骥的那些话,难道眼前这个安静美好得如同一株愁烟泣露的空谷幽兰般的女子就是那个高深莫测、意图颠覆六界的青夫人?
似未察觉邝露的诧异,青夫人以手蘸茶,已在桌上书下两字,道,“仙子可否为我谈谈对此二字的见解?”
邝露看向那字迹,是“为政”。
邝露犹豫片刻道,“邝露一介女流,对国之政事知之甚少,故不敢妄加评议。”
那人淡淡道,“国之政事虽由少数统治者决定,然每一项变革、举措,即使再细微,都与民生休戚相关。即在凡界,评政议政之平民亦大有人在,何况你我?此番只作闺阁闲聊罢了,仙子无需多虑,请但说无妨。”
如此,邝露道,“我虽不通政务,却也常听闻为政以德这句话。”
青夫人:“何解?”
邝露:“此语最早出自凡界某位圣人,他的意思是君主当以道德原则治理国家,尚德、敬德,多行恩惠而慎用刑法,如此方可顺应民心。先天帝德不配位,民心渐失。而今天帝陛下以此为鉴,奉若金科。”
青夫人:“所以,仙子以为何为德?”
邝露:“自是一切美好的、可以帮助他人的言行和思想。”
青夫人:“此为德之一面。然究其本质乃遵循本性,顺乎自然。致于表象使万民称颂非真德,心中有德方为德,先修德心,再行德举。百姓之德有忠孝仁义,温良恭俭。而君主之德亦有别于百姓之德。”
邝露:“请夫人赐教。”
青夫人:“好生本是君王德,忍死何妨壮士心。《尚书》中曾记君主九德‘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说毕便由君主之德而起,将那古今为政之道一一为邝露详述,邝露虽听得囫囵,却也受益颇多。
为政之题结束,青夫人又以手蘸茶,在桌上书下“战争”,“不知仙子对此有何见解?”
邝露道,“晚辈拙见,以为天下之战大抵分不义与有义两类。”
青夫人:“何解?”
邝露:“师出无名,纯为一己之私,致生灵涂炭、哀鸿遍野为不义。师出有名,平定叛乱、救民于水火是为有义。”
青夫人:“有义之战如何取胜?”
邝露:“统帅镇定、运筹帷幄,士卒不惧生死、勇往直前,可取胜。”
青夫人不置可否,只道,“若为有义之战,我方获胜,对方残兵败将又待如何?”
邝露:“或战死沙场,或马革裹尸,幸运者可保全一命。”
青夫人,“有义之战,获胜一方可否避免伤亡?”
邝露有些语塞,“难。”
青夫人:“故只要战事一起,无论有义无义,皆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面对累累白骨、道道冤魂、满目疮痍,何为有义,何为无义?君主之德何在,神明慈悲何存?”语毕,轻挥衣袖,使茶香袅袅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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