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君臣不早朝

    
    第十三章
    送沈伐上了出宫的车驾，秦飒转身去了甘露殿。
    李福贵提及梅芜正在长宁殿里等她，也被她岔了过去。
    梅芜等的是一个答案，她还没想好。
    昨夜，秦飒乱了心神，问梅芜她为何对沈伐患疾有心痛之感，不想梅芜所言有如晴天霹雳，一下将她的心神劈得更乱了。
    梅芜说她喜欢上了沈伐。
    一个受人操纵的傀儡皇帝，喜欢上了操纵者。
    这不是上赶着去送死么。
    她喜欢人家，人家又不喜欢她，不仅不喜欢，还一心想着通过她来把控大梁朝政。
    秦飒回忆起往日与沈伐相处的点滴。带着审视的态度去看，便能轻而易举的发现纰漏。
    亲手绣上桃花的眼明囊；听闻沈伐病重时连主考官名额也主动放弃的慌张；独自批阅折子时的心绪不宁；相府探疾察觉到心中异样时的落荒而逃……
    此前种种，无一不在昭示沈伐于她的特别。
    不止于此，在她即位之时，他牵着她的手，将她送上御座。虽然郭有为在她耳边长吁短叹，担忧她从此成了沈伐等人玩弄权术的掌中之物。但那时，她的心，明明是欢呼雀跃的。
    甚至在沈伐搬进含章殿时，还偷偷去测了甘露殿去往含章殿需要多久。
    纳了梅芜进宫后，也是第一时间将她安排在离含章殿最近的长宁殿。
    沈伐说她已经学有大成，要搬回相府，她便去烟花巷扮一回白日宣淫的帝王，让他知道她依旧是个纨绔，并没有学好。
    这些小心思，隐匿得极深，甚至于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直到沈伐病重，她方被梅芜点醒。原来在她未察觉之时，沈伐早已深藏于心间。
    秦飒手扶窗棱，透过浅浅的窗棂望向重重宫阙外的天际，神情寂寞：“我心有一人，思之念之，已有数年之久，但我知道，我终不能得到。”
    “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得到。”梅芜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秦飒看过去，梅芜远远甩开追在她身后的李福贵，大步走来：“臣妾在长宁殿左等右等都不见陛下过来，所以自己找来了。”
    李福贵：“陛下，贵人一定要见您，奴才拦不住。”
    “她想过来，你们怎么拦得住。下去吧。”秦飒轻笑一声，让人退下。
    没有旁人在场，梅芜便不再拘礼，懒懒倚在坐榻，托着下巴望秦飒：“躲在这里不见我，是心中有答案了？”
    秦飒走去她对面坐下，闷声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我承认喜欢有什么用，他又不会喜欢我。”
    “我不希望他喜欢你，更不喜欢你喜欢他，他那么坏，倚翠园里随便哪个恩客都比他坦荡。”梅芜一脸嘲讽，见秦飒脸上的落寞神色，又换成安抚的语气：“但进宫以后，我发觉他坏归坏，对你却是不一样的。每次你犯了错惹了事，他都没舍得下狠手，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草草了事。”
    秦飒：“是吗？”
    梅芜咬牙切齿道：“当然是了。他舍不得对你下手，对我可是真舍得。上次我们烤了西域上贡的孔爵当夜宵，你也就被他留在含章殿数落了几个时辰，我可是在佛堂跪着抄了一天一夜的佛经。”
    秦飒反驳：“我是皇帝，他怎么敢明目张胆罚我。”
    “他不敢吗？”梅芜冷哼一声：“你是忘了他上奏骂你老子的事了？”
    “没忘。”秦飒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那时候民间都在传他要带兵造反来着。”
    她老子在世时，风流成性是出了名的。沈伐在外戍边御敌，他在京师纵情声色、寻花问柳，甚至还准备效仿古书里的帝王，建一座酒池肉林与宠妃享乐。
    边关战事告急，被十万北燕大军围城，城中粮草空虚,将士伤亡过半，沈伐八百里加急请援。
    她老子忙着建新宫殿，折子全堆在宣和殿里，都没打开看过。还是她捡了去找太子，总算拨了粮草援军过去。
    但已是不及。
    敌军攻城，沈伐带着三万将士死战，城中妇孺百姓无一不为将，以身抵城门。
    历经十日，折损大半将士，城中饿莩遍地，尸堆成山，终逼得敌军退去，将城守住。
    至那时，京师的援军方款款来到，意思意思带了几车粮草，都不够城内百姓一天的吃食。
    沈伐怒极反笑，列了所有战死将士的姓氏、品级，附加一封罪臣诏，连同援军和粮草，一道送回了京师，明褒暗贬将先帝说得一无是处。
    之后，便再不曾回来。
    直到先帝驾崩，代王逼宫，他才如救世主般驾临，血洗紫宸殿，将当年的户部、兵部官员尽数撤职，押去战死将士的衣冠冢前，以血祭英魂。
    秦飒当时还在她的晋王府仰天睡大觉，一觉醒来才发现变了天，接着就被礼部尚书告知收拾收拾准备登基。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秦飒控制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老子的子嗣死得只剩她一个，连尚在襁褓的越王最后都不能幸免。
    沈伐没对她下死手，大概也是看在她曾施过援手的份上。
    梅芜歪着脑袋瞧她：“现在你还觉得他是不敢动你吗？”
    秦飒无声摇头，默了一刻，又开口道：“可他不喜欢我，我也不能如何。”
    “我的陛下啊，”梅芜失笑，道：“您要是能拿出当初在江南调戏姑娘的勇气来，沈伐又怎么逃得出您的手掌心呢。”
    秦飒：“倚翠园里都是姑娘，跟沈伐怎么一样？”
    梅芜手一摊：“您自个儿琢磨去吧，臣妾虽是见不得你不好，但也见不得他沈伐好。”
    秦飒眉拧在一处，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招来，又见梅芜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冷哼出声：“琢磨就琢磨，事已至此，我也把话放这了——寡人要他的权，连同他的人！”
    梅芜啪啪鼓掌：“那臣妾可就等着陛下重掌大梁日，马到功成时了。”
    “你且等着。”秦飒哼哼两声：“寡人今晚就夜探相国府，不回来了。”
    “陛下是要偷窥？”
    “寡人是天子，天子怎么会行偷窥之事呢，这只是关怀臣子的举措。”秦飒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