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孟婆汤有免疫

22.救赎

    
    莫愁飞快起身,还不忘按了一下谢清明地肩膀,“你别动,我来。”
    她自认为不着痕迹地把斗篷披回到谢清明身上,可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体贴还是一丝不落地入了谢清明眼里,由眼及心,生出无限旖旎。
    莫愁扶着阮语坐起来,二人四目相对,莫愁发现阮语的瞳仁已经散了大半,目光里没有任何生气。她用手在阮语眼前晃了晃,没有丝毫反应,已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阮语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还活着?”
    旁边的谢清明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强撑着上身靠在墙上,“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阮语瞪着空洞无神的双眼歪过头,半晌才颤颤微微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清明啊姐姐,谢清明!”
    莫愁在一旁瞧着方才强撑着直面生死,又端守着君子仪态的少年转脸变成了一个亲人面前撒娇的孩提,便心里一酸,这种毫无顾忌的放肆与亲昵,自己已经多久不曾触及了?
    “你认错人了,我没有弟弟,你去别处找找……或许能找到你姐姐。”阮语一句话要倒三口气才能说完,可饶是如此费力,还是温和地安慰着这个“找姐姐”的少年,莫愁第一次觉得阮语也没有往常的冷冰冰。
    “怎么可能认错,你就是我二姐谢凌语啊!莫愁你看……你看她右手臂上是不是有一个红色的伤疤,那是小时候帮我挪火盆烫的!”
    莫愁撸起阮语的袖子,果然一块梅花状的伤疤毫无美感地暴露在干瘪的皮肤之上,像极了残花紧抱着枯枝的挣扎,别有一番触目惊心。
    “那是妓院的妈妈烫的,我没有家人,你一定是认错了。”
    谢清明又欲争辩什么,莫愁却轻轻摇头,示意他别再说话了。莫愁不明其中原委,但任谁思量,一个富家大少也不会平白无故舍命去冒认别人当姐姐。这其中定有不可言说的盘根错节,可此时此刻不是争辩的时候。
    阮语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她的呼吸细若游丝,眼皮又没了半分气力地耷拉下来。莫愁抽出匕首,在阮语的胳膊上割了一寸的小口,已经没什么血渗出来来了,扒开伤口,虫卵密密麻麻地附着在她的骨肉之上,隐隐还有蛹动的迹象,惹得人不由自主头皮发麻。
    身后传来一声惶急的叫喊,“你要干什么?”
    随后她听见扑通一声,是人跌落在地的声音。莫愁没回头,都能想到谢清明那副关心则乱,咬牙切齿的可笑神情。
    “你别害怕,我放着大好中秋佳节不在家吃月饼赏月色,跑到这破庙里委身,不是为了来害她的。真正想要她死的人不是我,甚至都可能不是水正那个邪教,可能是她自己,单纯地不想活了。”
    谢清明一愣,“她为什么不想活了?”
    “那你得等她醒过来自己问,不过五毒卵已经遍布她全身,已然药石罔顾了,能不能再醒过来,就要看造化了。”
    莫愁这话不中听,可说得心平气和,毕竟阮语的命数在此,她句句说的都是实情。
    谢清明没有回答,他想起树林里横死的红衣男人的话,“她活不了了,按照圣人的算计,这会应该已经吹灯拔蜡了。可偏偏她命大,还吊着一口气呢。”
    谢清明静静地望着破庙布满蛛丝的横梁,眼底布满了狰狞的血丝。在千钧一发之际未曾想过,在行将就义之时未曾想过,可此时他应该想到了,自己拼尽全力,以死相搏的结果其实并没有意义。谢凌语被架到土坡上的那一刻,就是个垂死之人了。如此一来,竟成了自我感动的笑话了。
    莫愁看着少年脸上的阴翳渐渐加深,难得地在心底生出一丝隐约的不忍,她安静地靠着谢清明坐下来,毫不掩饰地紧盯着少年痛苦的双眸,理智而平静地道,“你真想救她么?”
    谢清明不明所以,却好似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狠狠点了点头,用力过猛扯动了胸口的伤口,可他却无暇顾及那份切肤的疼痛。
    “不计一切代价?并且百分之百信任我?”
    谢清明很少看到莫愁如此严肃,几面之缘里,她嬉笑,她伤神,她狂热,她冷漠,唯独没见过她如此认真。谢清明思量着,她是有办法的吧,只是这办法一定有着沉痛的代价。
    代价会是什么呢,让他一命抵一命?如果真是如此他是愿意的,情真意切里最大的求仁得仁便是以命相抵吧。可眼前弱弱小小的少女,怎么可能有买寿卖命的本事呢?
    “你打算怎么做?”
    莫愁脸色未变,依然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你问这个问题,就是不信我。”
    “我信。”少年神色恳切,倒不是死马当活马医,而是一种没来由的安心,“你只要说,我就信。”
    残破的窗棂缝里透进一丝微光,莫愁看到少年眼里呼之欲出的渴求,思量着反正自己还有四十几年寿数怎么也死不了,心一横,把剩下的半瓶止血药递给谢清明,道:“先说好,我只能保证救得醒,但能不能救得活还得看命,你也别抱太大希望。而且一会无论我做什么,都别大呼小号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记得先救阮语姐姐。听明白了么?”
    少年显然没听明白,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那一瞬,莫愁明白谢清明如何坚毅果敢,也不过是个将及弱冠的少年,与广寒那个小二缺没什么本质差别的。
    莫愁把眼前这个不知叫阮语还是谢凌语的干瘪女人放平,从头发上拔下细弱的银簪。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松散散地垂下,长度已及腰身,掩了她十五六岁的稚气模样,平添了几分雌性的妩媚气质。
    莫愁在阮语的手腕内侧和脚腕内侧分别用匕首划了十字花刀,她下手很重,伤口极深,可阮语已经毫无知觉,也没什么血渗出来,只是偶尔翻出来几只微小的虫蛹,莫愁也懒得管它,任由它自生自灭去。
    随后她用细银簪在阮语遍体周身扎出了无数个细密的小眼,乍一看上去像是一只褪了毛即将烧烤的叫花鸡,被扎上小孔,等待腌制入味。
    准备工作就绪,莫愁掏出匕首,干净利落地在自己的手腕处狠狠割了一刀,她如此让人猝不及防的一举着实吓到了旁边惨白的谢清明,他本能地要起身阻止,脑子里却忽然闪现莫愁方才说的话,又硬生生把一腔冲动憋了回去。
    莫愁不是病恹恹的阮语,伤口甫一成形,鲜血就喷涌而出,她赶紧忍着剧痛把伤口上的血抹在阮语四之上的十字伤口处。登时便有几只受不住了的虫卵从阮语身上细密的小孔里钻出来了,莫愁挺满意,看来方法对路。
    可很快莫愁就发现问题了,阮语病入膏肓,已然聚不齐三魂七魄,周身血液循环比常人慢了许多。莫愁的血从阮语身上的伤口渗进去流速很慢,可莫愁胳膊上的血流却像泉眼似的一股股冒出。
    这么下去没把阮语身上虫子逼出来几只,她自己先被榨干了。
    就这样,莫愁紧握拳头直直地向阮语胸口砸去,一下,两下……一次比一次用力,可一次比一次用不上力,她每砸几下还得把血抹在阮语的伤口处,不一会,便黑血与虫卵遍地,汗水共月光一色了。
    莫愁的嘴唇已经开始泛白,她才多大的身量啊,能有多少血可以留,谢清明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了,他起身抓住莫愁的手示意她停下来吧,却被莫愁回眸间如刀剑般的眼神镇住了,他蓦地松手,不敢造次又万分心痛,惶然间不知所措起来。
    莫愁自己也知道,她这招救人一千,自损八百,身上的行动不减,心底却自嘲道,自己历来奉庄子的大逍遥,怎么也无端修起菩萨心肠了?她不想承认自己见色起意,被翩翩少年郎迷了心智,而后爱屋及乌地想要救人家姐姐。可事实就是如此,天下诸事欺人好办,自欺奇难。
    莫愁看了看一地的鲜血,她明显能感到四肢已经发软,眼前的景象也开始重影起来。这么下去太浪费了,她咬牙起身,把手腕凑近阮语的嘴,想让她多喝下去一些,却发现阮语依然毫无知觉,一丝吮吸的本能都没有。
    莫愁苦笑,狠狠在手腕上的伤口处嘬了一口血,一点点渡到阮语嘴中。她怎么也没想到啊,自己处心积虑地接近少年郎,最后却把这一世的初吻献给了一个将死的女人。你看,造化要不弄人,就不叫造化了。
    满嘴尽是鲜血的腥臭味,莫愁余光中瞥见成群的虫蛹从阮语周身翻滚出来,她一口一口地喂着阮语,隐约听见身后少年隐忍的哽咽之声。莫愁没回头,只觉得他能有此心疼的心意就好了,也不枉她自我作践一遭。
    手腕上的血流速越来越慢,莫愁也几近油尽灯枯了,她狠狠地在自己胸口捶了一拳,一股鲜血喷薄而出,她最后一次用嘴把血送进阮语嘴里,她隐约听见阮语被呛得咳嗽起来。
    她登时松了口气,满嘴的咸腥黏腻突然感知不到了,她也不知道那句“给她上止血药”到底说没说出口,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莫愁迷迷糊糊地出现在冷风凄雨的山间小径,莫愁周身湿透,四肢百骸皆被冻僵住了。她眼看着竹海密林在风雨里摇曳,绵密的雨点像细针一般扎得莫愁生疼,她用力地裹紧衣衫,却依然忍不住打起寒颤。
    “冷了?快来暖和暖和。”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在莫愁心底响起,又是那个熟悉的男声。莫愁一阵窃喜,又是那个久违的梦境。她急切地寻觅着那几番入梦的男子身影,竟忘了所见所闻皆空。或者说,她明知一切虚幻,依然饮鸩止渴似的奢求。
    眼前的冰雨薄雾像被刀斧截断一般闪出一条逼仄的小路来,青石板上苔影斑驳,莫愁一步三滑地拾级而上,眼前的山门里逆出一道刺眼的阳光,在这冷若冰谷的境地给莫愁燃出一丝温暖的希望。
    莫愁想,倘若她是朝生暮死的飞虫,也定会义无反顾地扑火而亡吧。
    不知走了多少级台阶,不知走了多久,莫愁没有丝毫感觉到累,反而呼吸都变得平和了。她从那道刺眼的阳光里隐约辨得一席端正挺拔的身影,盘坐在竹林之中,无边落木萧萧而下。狂风骤雨戛然而止,唯有淡淡薄雾笼这男子的五官不可辨析。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不紧不慢地斟了一杯清茶,茶水在冷冽的空气里升腾出一律水汽,茶香即刻伴着薄雾弥漫而来,让人顿觉五脏尽舒。
    男人的手腕一转,煞有禅机地示意莫愁坐下,一阵温润的嗔声在莫愁胸腔之内想起,“这么大的雨,你也不知道打个伞。”
    莫愁也不恼,可偏要在心底说,“梦里而已,为什么每次相见都要让我走这么远才肯与我相见?”
    “因为你要从你的梦里,走到我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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