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飞雪做家教的那家人一家五口住在京城的一个胡同里,和其他几家人共住一个四合院。
收入在京城不算高,一家人也忙于工作,却竭力给他们残疾的女儿和孙女提供最好的教育和照顾。
这一家人都很好,给她的待遇也不错,她每个星期一三五下午来,就相当于代他们照顾一下女儿和孙女了。
两个月下来,她内向文静的辅导对象把她视作姐姐,对她很是依恋。
京大快开学了,她没有时间来胡同里。家教工作结束的最后一天,阮飞雪特意留了时间和丁小月道别,又送给她一个陶埙作安慰。
阮飞雪先把自行车抬出院门放在墙边,再踏上台阶蹲下身,劝慰不舍的丁小月:“你快回去吧,不用送啦,姐姐有空一定会来看你的。”
丁小月哭地抽抽咽咽,拉着她的手不放:“阮姐姐不要忘了我……”
“放心,不会忘的。”阮飞雪爱怜地摸摸她的头,把她的轮椅推进去,才转身出门。
她前脚迈出门槛,后脚就定住了,她看到胡同转角走过来一群男生,其中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阮飞雪顿了会,照常迈出右脚,只是背过身,装作正与人说话的姿态。
这些在京城胡同里长大的男生嚣张跋扈贯了,总爱调戏作弄人,倒也没有恶意,只是脸皮薄的女孩子容易被气哭,残疾的丁小月也深受其害。
以往阮飞雪在胡同里遇到了,装作镇定如场,不刻意躲着反倒没事。
丁小月疑惑地回头看她,阮飞雪食指比在唇上,小声解释:“我避开外面的男生等会再走。”
一群勾肩搭背的男生从门外过去,丁小月了然地点点头,她不陌生,那些单独住一个四合院的男生也戏弄过她。
阮飞雪冲丁小月打了一个招呼,这才下台阶推自行车,回忆起刚才看到的人,他好像又出色了不少,在那群天生骄傲,自命不凡的男生里,也显得鹤立鸡群。
有些人是可以用时间轻易抹去的,犹如尘土,有些人刻骨铭心,永远不能忘怀。
“阮姐姐!”
阮飞雪推着自行车回头看向丁小月,却被一个男生抱了满怀,冲击力太大,她还退了几步。
“张战……”
“呦吼,张战干得漂亮!”
“不要怂,去开房!”
……
那群不知何时掉头回来的男生纷纷起哄。
张战抱着阮飞雪侧头笑骂:“都给老子滚蛋!”又低头冲想挣开他怀抱的阮飞雪下命令:“别动。”
阮飞雪仰头真诚地解释:“我去看看小月。”
张战放开她,却仍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放了自行车,安慰受到惊吓的丁小月,引得那群男生又是一阵起哄。
阮飞雪把丁小月送进去再出来,外面已经安静了,张战像个门神似的守在门口,生怕她跑了。
阮飞雪心酸,道:“张战,好久不见。”你一切可好?横流涕兮潺??隐思君兮?侧。
“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张战带路,不时回头看她是否跟上。
出了胡同,来到附近的一个小广场,此时声籁俱居寂,只有远处不时传来喇叭声。
两人沉默良久,张战首先说话:“你来这做什么?”
阮飞雪:“我找的兼职,来这给那个孩子补课。”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京城的?”她抬眼,小心观察他,他更高了,也更强壮了,皮肤也晒黑了不少。
“嗯,上军校。”张战靠在一个小看台的阶下,避开阮飞雪的上风向,抽出香烟点燃。
阮飞雪忍住对烟味的不适和眼眶的温热,柔声道:“别抽啦,张战,总归香烟对身体不好。”
张战却不再听她的话:“我还有很多不好的习惯爱好呢,你都要管?”
阮飞雪沉默不语。
“如果我戒掉烟瘾,不喝酒,不打架生事,改掉所有不好的习惯爱好,努力向你靠齐,你就会……考虑接受我吗?”
张战自嘲地冷笑。
努力向她靠齐……
阮飞雪咬唇抑制住动摇的心:“张战,这些事情的决定权不应该放在外人手上,即使没有别人的劝说,你也应该……张战!”
张战冲过来一把抱住她,打断她的话:“飒飒,我最后问你一次,我只问这最后一次,你一定要认真想想才能回答,你……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他目光直视阮飞雪,双手捧着她的脸,不准她移开视线。在这种直白动人的目光里,阮飞雪没法再违心摇头说不。
张战看出她的动摇,压制住欣喜:“飒飒,即使你不接受我,我还是想再跟你说一次,我中意你,在乎你,一句话,我喜欢你。”
你呢?
“你觉得我不够好吗?”
阮飞雪拼命摇头。
“你觉得我现在不喜欢你吗?”
阮飞雪再度摇头。
“你觉得我这一年来不够想你吗?”
阮飞雪还是摇头。
张战继续咄咄逼人:
“你觉得你不想我吗?”
“你觉得你能再狠下心拒绝我吗?”
“你觉得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阮飞雪却哭着说话了,字字泣血、句句诛心:“是啊,你这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可是张战啊,我和你之间隔的,却不是家世身份这些外界的差距,而是我们心灵和精神上的差距!”
她问他:“这两年来,七百二十八天,亦或者更早,从我把那本《楚辞》送给你那天起,你可有读过它,就算你没仔细读过,你可有打开它看过?哪怕你十天翻一页,一天读一行,也该翻到那一页了啊!可是你没有,只怕你早就把它束之高阁了吧。”
张战呆住:“那,那又如何?我……”
阮飞雪泪眼朦胧:“要是你看过那本书,高考完的那天,你就不会来找我要一个答案,我明明早就把答案写在了书里,而今天,你更不至于还要来质问我对你的心意!”
阮飞雪曾经想留在省内读大学,她不想离她的亲人太远,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京城,只因为这儿让她觉得离张战更近。她想理智,却敌不过感情这回事。
“是,你是有把我送你的礼物好好珍藏,可我希望的是,你能看到里面我写下的每一句对你告白的话啊。”
阮飞雪心恸:“你哪怕看到了一句,过来跟我说,我明白你的心意了,至少能证明我们之间不仅心灵是相通的,灵魂亦可以得到共鸣。至少,至少让我有更多的信心,克服一切差距跟你在一起啊!”那本书就是证明他们有沟通可能性的桥梁。
张战骤悟他告白失败的原因,却仍想挽救:“飒飒,不是,你不能就……就因为一本书就断定我的一切!”
阮飞雪笑了,却不是讽刺他无知的笑,那是一种仿佛陷入恋爱里的甜蜜笑容。
她站到台阶上,视线和他处在一个水平线上:“张战,你当初向我告白,我拒绝了你,现在,你再次和我告白,我还欠你一句回应呢。”
她的语气温柔而甜腻,在余晖下缓缓倾诉自己的心意:“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如果你想听浅显易懂的,那我也可以和你说,我心悦你,爱慕你,换言之,我喜欢你。你还想要什么告白的话,我都还给你!”
“飒飒,你是喜欢我的!你也喜欢我!”
张战大哭大笑,欣喜若狂地表白:“飒飒,你信我,我不会变的,我永远不会变,我喜欢你的心会一直从始如终!”
阮飞雪流泪摇头:“我不相信。”
张战乞求:“你不能……不能连开始的机会都不给我……”
“你回家去吧,我也要回了。”他们之间从来都不合适,也许她命里就不应该有一个张战。
张战在她身后大喊:“飒飒,你等着我,我去找那本书,我一定会证明我们是有可能的,什么差距不同都不能阻挡了我!”
阮飞雪推着自行车走了一段路,待回头看不到张战时,抹去泪水,坐上自行车飞快踩动回学校。
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
阮飞雪这样安慰自己,却止不住泪眼婆娑,她努力睁大眼睛看路,在穿过一个开放式社区前的花坛时,差点被一辆疾驰而过的摩托车产生的气流带翻。
她稳定方向急忙落脚停下,抬头就看到那辆摩托车撞上了一个拄拐杖的老人。
等她?G了自行车跑过去时,摩托车已经迅速逃走了。
“老人家!您没事吧?”她想扶起老人又不敢乱动,生怕给他伤上加伤。
那老人坐在地上抱着腿,“唉呦呦”乱叫,见她过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不放。
“你不准走!”
“放心,我不走,你怎么样啊,需要我帮你叫救护车吗?”看老人疼得直冒汗,阮飞雪拿出手机想拨打120。
不知从哪跑出来的两女一男叫着“爸”,就把她推开了,差点把她的手机摔了。
那老人指着阮飞雪就喊:“就是她撞的我,别让她跑了!”
阮飞雪震惊,张嘴想解释,猝不及防其中一个中年妇女跳起来一巴掌拍过来,阮飞雪凭借她几年的跆拳道训练出来的身手避开了。
“不是我!”
“看你还是个学生,居然这么狠心肠,连老人都撞!”
阮飞雪一边躲着她的抓挠掐袭击,一边努力开口辩解。那几个人却都不听,非要抓着她一起去医院给他们赔钱。
阮飞雪本来想,去医院就去医院吧,好歹先让受伤的老人得到治疗,可看他们这副不先担心受伤的老人,反要抓撞人嫌疑人的势力重财模样,心也就硬了。
“你们怀疑我也要讲证据,须得报警请警察过来,才能给我定罪!”
阮飞雪滑开手机盖想按110,那个妇女冲过来就打掉她的手机,在手机飞出去前,她却按下了另一个号码。
这个号码的主人和她分开后,一路跑回家里,一座很有年代的四合院。
他进了房间就翻箱倒柜,到处找阮飞雪当初送给他的书。
郑阿姨被他吸引过来,敲门进来问:“小战,你想找什么?”
张战头也不回地回答:“一本书,我在海市收藏的书,你看到了吗?”
他想到了什么,猛然起身问:“我们搬回京城时,你们收拾东西时把它扔了吗?!”
郑阿姨焕然大悟:“哦,你是说那本啊!我们搬家时,你不是还在部队不在家吗,我打电话过去问你,你说随便处理,我就把你书架上收藏的模型和那本书一起带回来,放在你爸的书房里了。”
张战冲进书房找出来,这本书仍然崭新,不仅是因为郑阿姨保护的好,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没有经常翻看它。
他刚收到它时很激动,兴冲冲地打开第一页,却只留下了他的名字,他被里面晦涩难懂的诗辞击退了,他看到那些“之兮也”就眼花头疼。
他只是单纯地为收到阮飞雪的礼物而高兴,却从来不在意礼物是什么。
他会珍藏阮飞雪的礼物,却从来都没有领悟到她送这个礼物的内涵。
他口口声声谈喜欢,却从没试着去了解她。
如果他了解她,就会明白她比他考虑得更远,当他贪图和她在一起的当下时,她已经在思考他们的未来。
如果他了解她,就会明白她的怯懦和谨慎,她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方式来表达对他的感情,又何尝不是对他的重视呢?他却如此粗心大意地疏忽了,让她久久等不到他的回应。
张战一页一页翻开《楚辞》,他看到,上面的好多篇目里都有阮飞雪写下的表白,13页14页25页520页……在空白处,阮飞雪用黑色字体写着,许许多多他听都没听过的,表达情意的优美诗词。
他看着看着,抱头闷哭:“飒飒,你怎么这么傻,明知道我是这么笨的人啊……”还用这么委婉的方式考验他。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张战擦擦发红的眼角,醒醒鼻腔,没看屏幕随手接通。他听到的却是一阵嘈杂声,似是有人争吵。
他定眼一看,手机屏上亮着的名字是“飒飒”,心纠着听下去,只听有一个尖锐的女声说:“不用你报警,这附近就有派出所!”
另有几个声音附和,又夹杂着一个软和的声音。
张战没听完,拿着手机就忘外跑,郑阿姨在后面大声叫他也不应。飒飒有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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