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背包在半空划出一个弧线,被抛到马路牙子上,一个行李箱在混乱中不知被谁踢了一脚,“咕噜咕噜”滚出大门,又被背包绊倒。
阮飞花捡起来一看,行李箱的轮子不知道磕到哪了少了一个。
她直起身挎着背包,提着行李箱,气愤地瞪一眼身后的小旅馆。
那个胖墩子旅馆老板还在骂骂咧咧。
她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才在昨晚到了京城,随便挑了一家旅馆入住,哪晓得居然是一个黑店!
今早上她补了一觉终于恢复了精气神,刚想出门填饱肚子,那个老板就挤进门对她动手动脚,还说什么,一看她就是个北漂族,与其以后跟别人住地下室,吃泡面,还不如陪他睡一觉,挣点租金和泡面钱。
阮飞花当时就怒了,狠狠揍了他一顿。她生气不是被当作窘迫的北漂,居然是因为她想到,她要卖身也应该挑个顺眼的啊!
旅馆老板娘闻声刚来,那人当即倒打一耙,污蔑是她先勾引他的。阮飞花手痒想再揍他一顿。
和这一对无良夫妻争执了几句,最后阮飞花被他们赶出旅馆,那老板还洋洋得意地说,他大发慈悲,不要她赔医药费。
啊呸!她连住宿费都不想给他们好吗!
今年真是流年不利,怎么到哪儿都能碰到恶心的男人!双重屈辱和悲愤交杂,阮飞花怒火中烧,无头苍蝇似的在大马路上乱走。
闷头急走了不知有多久,建筑越来越矮,车辆越来越少,她终于发觉了方向问题。
阮飞花呆愣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冰冷的高楼,陌生的人,都不见了,身旁只有不时疾驰而过的车辆。
扔了背包,放下箱子,阮飞花坐在行李箱上摸出手机开始给阮飞雪打电话。
日头越来越高,无处可避的阳光把阮飞花晒得头晕眼花,阮飞雪骑着自行车赶来时,她已经完全蔫了。
“飒飒,你终于来了。”阮飞花无精打采地打招呼。
“阿姐,你怎么走到这来了?”
要说阮飞花是迷路了,她又神奇地走到了阮飞雪的学校附近。
阮飞雪接到电话时都惊呆了,一听她说的地方就在京大附近,又因为公交车难等,骑了一辆自行车就赶来了。
她还以为阮飞花是来看望她的,顺便在京城玩几天,可看阮飞花的大包小包,她这自行车自行车可怎么载?
阮飞花说没关系,她只要骑车带路就行,她们可以慢慢走路去京大。
阮飞雪当然不会骑车,让阮飞花一个人走路。她推着自行车,车篮放着背包,后座载着行李箱,阮飞花跟在后面扶着行李箱。
两人说着话慢悠悠走了一段路,阮飞花忽然没了声音,后座一轻,阮飞雪听到行李箱“哐邦”一声砸在地上。
她转头,阮飞花捂着脑袋晃悠。
“阿姐!?”
阮飞花抬起头迷茫地看她一眼,身体晃悠几下突然就倒下去了。
自行车也“哐邦”一声砸在地上,阮飞雪冲过去,半抱半扶起阮飞花,一声一声呼唤:“阿姐!阿姐!”
她摸她的额头,温度正常,脸颊也是正常的红润,不像是中暑的模样。
阮飞雪理智回笼,心知现在不是忧惧的时候,打了急救电话,把行李箱拉过来让阮飞花靠着,又到马路边拦汽车。
医院不知道离她们有多远,救护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她必须抓紧时间把阮飞花送到医院。
可这段路车流量极少,不时呼啸而过的私家车不明情况,也不愿意停下。
阮飞雪无助地做着徒劳无功的事。
心急如焚之时,接连两辆白色轿车在她面前停下。
阮飞雪激动地上前想开口求助,一个中年男人下来看了看远处的阮飞花,又跟车上的人小声说了几句话。很快车上又下来两个人帮着把阮飞花抱到车上。
阮飞雪连声道谢,想跟着一起上车,一个年轻点的男人挡着门说:“这辆车坐满了,我们到后面的车坐。”
她也是关心则乱,人又单纯,一点没想到,把昏迷不醒的阮飞花交给几个陌生人安不安全,更不会怀疑,能主动停车伸出援手的人是否有不良居心。
阮飞花醒来就发誓,一定要纠正阮飞雪容易相信人的毛病。
她宁愿在滚烫的地上多躺会儿等救护车,也不想一醒来就发现,她正躲着的人坐在她床边阴森森盯着她好吗?!
她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两眼一闭又晕过去了,趴在床上拍着胸脯,足足喘了几分钟气才缓好呼吸。
阮飞花转头和他对视,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这个病房也不知道是哪个医院布置的,一点没有病房的消毒水味和冰冷感,比她在盛世小区的房间还漂亮。
大眼瞪小眼,阮飞花败下阵来。
“你……”
手背上的针头因为剧烈动作快要脱落,鲜艳的血滴冒出来,阮飞花浑然不觉。
王瑞伸出手,阮飞花条件反射缩手。
她看到手背上的血,尬笑:“哈哈哈哈……”
王瑞动作熟练地给她插好针头。
见他好说话又体贴的样子,阮飞花不禁软声道:“你看啊,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
看着他额头上包扎的白色纱布,阮飞花说不出违心话。
“近日……近日还算有点恩怨,那不是我误会你了吗。”用柿子砸到他是她的错,可后面他对她动手动脚可不能算她的不是。
他终于说话了,语气恬淡自如:“没有误会,我包养你不会改变。”
阮飞花:“……”阮飞花想骂脏话!
她从来只听过“我喜欢你不会改变”之类,哪里听过这种不要脸的话啊,他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都装糊涂混过去不好吗,非得打开天窗说亮话是吧!
忍气吞声半晌,她转移话题:“话说,你只说你叫王瑞,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呢?”
王瑞倾身,阮飞花以为他是想拿床头柜的笔,不想他却是要抓她的手。
阮飞花又是一个条件反射缩手,针头彻底脱落,喷出来的药水溅了他一手。
王瑞用冷冰冰的眼神看她,想来她三番四次的不识抬举终于惹恼了他。
他起身把阮飞花压制在病床上。
阮飞花惊呼:“你又想干什么!?”
“放心,不经你同意,我不会再碰你。”
阮飞花并不觉得可以放松了,她总感觉他有的是法子逼她同意,同意他碰她。
他是没再碰她,双臂支在她身体两侧,两人还隔着一点距离,可对阮飞花而言还是太近了。
任谁被他这样强烈的侵锐目光扫过全身,不仅会不舒服还觉得莫名羞耻,好像她没穿衣服一样。
他隔着衣服用手指在她肚皮上写字,一边说:“你当然可以拒绝我的建议,可是为什么呢?”
他的语气不是疑惑,而是带着一点不解甚至不屑,好像她拒绝他的包养是一件愚蠢的事。
阮飞花的呼吸频率加剧,肚子起伏得更厉害,她感受到了,他写下的笔画是一样的。
“锐气的锐?”
王瑞写完了两遍停住,听她猜错,继续写,嘴里说着:“你有这么多的苦,未来还有更难的生活等着你。”
“睿智的睿?”阮飞花的肚皮痒痒的,声音不免发抖。
王瑞的手指还是没停:“可能之前我提出这个建议对你而言太突然了,你一时不能接受,我可以理解,给了你两天时间缓冲,现在……”
阮飞花:“……!”她费心吧啦躲到京城,感情是他大发慈悲暂时放过她的!?
王瑞手指停下,俯身道:“现在,你确定还是同样的回答?”
阮飞花的两只黑眼珠子不禁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往鼻梁转,成了一对可笑的斗鸡眼。
她看到她的鼻尖都快碰到他鼻尖了!
“嗯~祥瑞的瑞?”
“我并不建议你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因为,随后的代价你付不起。”
阮飞花发力,一把把他推开,其实她更想一巴掌扇他脸上,这个自以为是的人!
阮飞花冷笑一声:“嗤!我过我自己的日子,是好是坏,用得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吗?”还敢威胁她!
王瑞顺势起身,站在床边俯视着阮飞花:“我想,你的妹妹会让你有点启发。”
阮飞花登时被他的话吓住。
王瑞走到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才开门出去。下一刻,枕头砸到了他的门后。
阮飞花怒吼:“你要对飒飒干什么?!混蛋,杀千刀的败类!”
她跳下床拧门把想追出去,却发现门打不开,王瑞从外面把门锁上了。
阮飞花气得直锤床和枕头,王瑞这是想非法囚禁她直到她妥协吗!?
又踢又踹,阮飞花终于发泄累了,她双膝拖地半趴在床上,不住哀嚎:“饿……”要关着她,也该提供饭食呀,太没人道主义了。
病房门“咔嚓”一声开了,阮飞花努力把脸转一个方向,用眼角瞄过去。
“阿姐!你终于醒了!”
阮飞花还是趴在床上,有气无力:“你到哪去了?”
“我给阿姐买吃的去了,你一直没醒,我就想着去买点粥和包子。”阮飞雪眼里有泪光闪烁,阮飞花突然晕倒着实把她吓到了。
“果然!我就说闻到香味了,快,先让我吃两口!”
阮飞花转个身改成坐在地上,等着阮飞雪打开食盒。
阮飞雪蹲下来,给她拿好勺子,捧着食盒让她一手舀粥喝,一手抓包子吃。
“阿姐,你慢点吃,医生说你太劳累了才会晕倒,必须得好好休养一阵儿,咱们首先就要从饮食做起,细嚼慢咽。”
阮飞花听话地缓下进食的速度,心里却暗骂一句,屁嘞,庸医查不出什么病因,就会拿这种借口搪塞人。
“你上来的时候遇到什么人了没?”
“你说那位王先生吗?我在楼下遇到他了,他还跟我打招呼了呢,真是个清风朗月般的人物!”
阮飞雪很感激王瑞,订婚宴上叹惜他眉宇间有阴郁之气,现在想想是她误会了,也许人家只是没休息好,气色才不好呢。
他停下和她说话时多和善呀,又帮了她阿姐,称赞他是光风霁月的心地也不为过。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王瑞这人明明就是道貌岸然,人面兽心!
“阿姐,你怎么这么说你的恩人?先前可多亏了他的车子把你送到医院呢,还把你安排到这么好的病房。”
阮飞雪微微蹙眉,阿姐不像是如此不讲理的人。
“我没事住这种高档的病房干嘛,有钱烧的慌,他就是没安好心!”
阮飞雪解释道:“我本来也不答应的,想着住在普通病房就行,可事发突然,那位助理先生又说这个医院没有什么普通病房,只好承了他的好意。”
阮飞花咽了一口粥,把“这是哪个星球的医院”的疑惑压下去。
“你就这样随便信了一个陌生人?”
阮飞雪摇头:“当然不是,我前几天跟朋友去参加一个宴会,在那看到过王先生,他是一个大人物呢,而且他还是张战的表舅。”
这般有权势又受人尊敬的人,难道还能对她们有所图谋?
阮飞花抬头,盯着站起来的阮飞雪问:“表舅什么鬼?你怎么会去参加那种聚会?等等,别坐!”
阮飞雪定住,不明白为什么。
阮飞花放了食盒,拉着阮飞雪在床边坐下,刚才王瑞坐过那张椅子,阮飞花嫌弃他。
“你老实告诉我,最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阮飞花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抱胸,语气故作严肃。
阮飞雪搓着手指不语,她既不想撒谎,也不想说那些糟心事让阮飞花担心。
阮飞花“嗯哼”一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你好心去扶一个被车撞了的老人,他家人却要敲诈你,你说要警察叔叔评理,那个派出所的片警却是他们的邻居,还偏帮着他们!”
阮飞雪:“……!”
“我说我做梦梦到的,你信不信?”
“只是梦而已,梦都是反的,阿姐,你别担心。”
阮飞花躺倒在床上,手臂挡着眼,闷闷地说:“可它太真实了,真实到我不能不相信。”
所以,这就是阿姐突然来京城的原因,是她让阿姐一直殚精竭虑?
阮飞雪自责羞愧,小声说:“他们也没欺负到我,就关了我一会儿,张战就赶来把我带走了”
阮飞花弹起身:“就这么简单?!他们要这么容易放过你,我还要夸他们一句心善呢!”
阮飞雪疑惑:“那阿姐还梦到什么了?”
梦到你被朋友牵连,受人诬陷,梦到你被蛇蝎心肠的女人步步打击,落得个声名狼藉,不得不跳江明志!
可惜,这些都不是从没发生过的梦,那是阮飞花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一生,又或者说是前世。
看着阮飞雪那双温柔可亲的明净眸子,这些腌?事阮飞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怕她眼里染上阴霾,只怕污了她耳朵。
前世她会跳下桃江,不仅是因为他们这些亲人不信她,伤了她的心,更是因为那些丑陋的人和事,冲击了她的三观。
有的人心这么洁净,怎么能忍受这个世界的龌龊?
阮飞花心里几番挣扎,嘴巴开开合合,吐不出字来。
阮飞雪一直安静地等着,她向来懂得如何体贴尊重,万事从不强迫于人,阮飞花愿不愿意说不说都取决于她自己。
阮飞花又想到,万一她有个好歹,没人护着阮飞雪,她还不被人生吞活剥喽!告诉她,至少让她有个防备之心。她人聪明,就是输在心肠软,容易轻信于人。
“嗯……”阮飞花迟疑了一下:“后来没人来采访你,要报道这件事?”
“有的,我没理会。”
“那你就不奇怪,为什么这么快就有记者知道了?你就没有看过,他们的报道是不是在颠倒黑白,搬弄是非?而那些围观的路人又为什么都一面倒地指责你?”
阮飞雪一闻三不知,那天晚上她被那家人带到小区附近的一个派出所,当时太晚没多少人值班,就一个凶神恶煞的片警对她问话,她不承认是她撞的人,就被非法关在小黑屋里半晚。
后半夜张战带人找到她,就把她送回学校了,之后的几天确实有人到学校找她,让她说说那天的事,她不欲生事便缄口不言。
现在回想,他们的态度和语气确有不对之处,可当时她又哪里会怀疑他们是不怀好意?
“到底哪个是幕后黑手,你有想过吗?”
阮飞雪心思一转,很快想到了。
她素来与人为善,从不与人结怨,真要论起她会得罪的人也就那一个,而有能力对她实施这种舆论报复的,更是只有那一个。
倒真不知,那人如此狭隘心狠,竟真应了她那句“面善心恶”的评语。
“你招惹不到的人,最好问问你的朋友,是不是想通过打击你来报复她。”
“嗯……”
风吹动窗帘,午后的阳光投射在阮飞雪身上,在地上印出一个孤寂的影子。
阮飞花长叹一口气,扶着她的肩膀劝慰:“人都有私心杂念,你不会为自己的私心侵害别人的利益,可不代表有些利欲熏心的人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你不能把这个世界想得这么单纯啊。”
阮飞雪反握住她的手,笑着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阿姐放宽心,我晓得啦。”
她的眼角有泪花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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