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的寿宴进行的很顺利。
觥筹交错间,又有不少人达成了来此的目的,结识了想结识的人,攀附上了更高的权贵。
不过,对于有些人来说,这种宴会还真是无聊。
陆离冷冰冰地坐在那里,黑着一张脸,本来不少想探听国公府口风的人,生生被他冷硬的态度逼了回去。
纵使有那胆大脸皮厚的,说不到两句也都悻悻离开。
本应该是十来人一桌的宴席,在他这只剩了四人。
哦,也不是,准确地说只剩了两人,还有两个是下人。
一个他认得,是那太医院的秦太医。
看得出,秦太医对这场寿宴也是不太上心的,落座以后只顾喝酒吃菜,对于旁人的攀谈一概不理。
秦太医的怪脾气是众所皆知的,因此也没有人不断来扰,也算落得清闲。
还有一个,他就想不明白了。
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相貌周正,只是看着颇为稚嫩,落座后和秦太医一般,只顾吃吃喝喝。还不时和自己带来的婢女耳语几句,发出些笑声。
只是正处在变音期,少年的声音总有种被人捏住了嗓子的怪异感,不怎么动听。
来沈府赴宴的,无非就是京中权贵,他也基本认得。
可这凭空冒出来的少年是哪家的?
一开始他以为是哪家的小童,但哪有小童会有婢女的。若说是哪家的二郎却也不对,这种场合跟着来的,多半会和长辈或者相熟的同龄一起,万没有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后就开始吃喝的吧。
谁会真的把寿宴上的宴席当做填腹的地方。
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陆离摇摇头,暗骂自己多管闲事。
目光却不由又看了一眼少年,那少年嘴里正咬着块卤鹅翅,兴致勃勃看着周围热闹的景象,似是觉察出有人在看自己,他转过头,朝着陆离笑了笑。
这样的举动本是极没有礼貌的,那油乎乎的卤鹅翅将少年的脸也沾上了油,不过他这一笑,却让陆离感觉很是可爱顺眼。
弯弯的眼睛,清澈明亮,嘴巴粉亮粉亮……
呸。
自己对个男人这么注意干什么,陆离移开了目光。
沈亭之可没想那么多,他的眼睛一直在观察着这些所谓的贵人。
来京城这些时日,他也学会了看衣认人,这些贵人穿着精良,想必家中都很有钱。这吃食也不错,自己得多吃些方才不算亏。
旁人来贺寿都是带着贺礼来的,唯独他只带了个婢女,递上请帖便没有了表示。
是以沈家下人也有些轻慢,没有引他们入座,他进了院子,只觉哪里都是人,唯独这边人少,反正又没人管,随意坐下就是了。
不过,这么多人,哪个是他爹呢。
沈亭之眨眼,看了半天,也没觉得哪个老爷和自己肖像。
就在此时,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
“湄娘恭贺祖母六十二寿辰,愿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本来闹哄哄的是听不见这声的,但是来人还带了一个夺人眼球的东西。
一尊至少有两三尺高的红珊瑚。
红珊瑚属于稀奇物,价值连城,平日里镶嵌在首饰上,一点就足矣让一根不起眼的银簪卖出至少十两银子。现在这么大一尊红珊瑚,又通体红透,着实少见。
来赴宴的也没有蠢笨之人,马上知道这送红珊瑚的少女正是那传闻患病的沈家娘子,沈湄。
只见少女容颜清丽,脸蛋光洁白皙,哪里有半分患面疱的痕迹。
“沈家女,真都是一副好样貌啊。”
有人低声感叹了一句,复又惋惜道:“红颜多薄命啊。”
在别人寿辰说这种话是不吉利的,但众人也明白,这话并无恶意,只是想起了那不能再在明面上提的沈家大娘子。
沈家大娘子的容貌,比这沈湄还要美上三分。
唉,果然是天妒姿容啊。
有人悄悄瞄了一眼陆离,面色冷漠,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样子。
沈亭之却注意到了,陆离宽大的衣袖遮掩下,稍微动了两下。
秦太医却放下了碗筷,一副见鬼了的样子,穿过众人走到了沈湄面前,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的脸。
被人这样看,沈湄却也不恼,微笑着任由秦太医审视,直到秦太医抬起手要碰她,才皱起了眉头。
不等阻止,旁边就有人替她说了。
“秦太医,我等都知晓沈家娘子容貌出众,可你也不能如此做吧。”
秦太医止住手,转向说话的人。
此人正是太医院的院事,张太医。
这太医院的院事一职张太医本就势在必得,没想到皇上却说要封秦太医,还不等他气恼就听闻秦太医拒绝了。
这还不算,皇上竟然让秦太医考虑一下,这太医院的院事一职生生空了一年,见秦太医丝毫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张太医才成功上位。
别人弃之如敝履,自己却巴巴赶上去。
这实在不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
“老夫只是想仔细看看病症好全没有。”秦太医甩了下袖子,“医者哪有什么男女之分。”
张太医却不肯就此放过:“秦太医,男女有别,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连这等忌讳也不顾呢。难道给宫中的娘娘瞧病,你也是如此行事?动则上手触摸?”
话说得难听,内涵的意思更是让人不寒,万一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那……
秦太医哼了一声:“医者心中只有病患,哪里会像你这样尽生些龌龊心思。老夫眼中,只有康健之人和病人,娘娘也好,普通百姓也罢,都是一样的。”
被说了个没脸的张太医脸色难看,但在众人目光之下,他却不能就此退缩,否则定会让人耻笑。
“秦太医,你说得好听,可这沈娘子分明已经痊愈,你却还要动手,是何居心。”
“张太医,难道你就丝毫不怀疑,不好奇?”秦太医瞥向站在一旁没说话的沈湄,“这丫头可是你先诊治的,是你先断言不可能恢复的。”
张太医一时哑口了。
沈家的确请过他,他也亲眼看过,当下便表明沈湄的脸药石无医。后来听闻沈家请到了秦太医,他还揪了一把心,要是自己没看好被那姓秦的看好了,不就更说明他医术不如那姓秦的么。
结果秦太医也素手无策,为此他还暗自开心了许久。
现在……
张太医思忖了下才道:“那民间土法甚多,碰巧能治好沈家娘子的脸也不足为奇。有什么可好奇的。”
秦太医不屑,张太医这人就是如此,不肯承认别人医术高明,但凡治好了自己治不了的,不是说巧合就是说天佑。
反正都和医术无关。
不过秦太医自己却忘记了,几天前自己也断不承认有人能治好沈湄的脸。
懒得和张太医争口舌的秦太医正了脸色,对着沈湄行礼:“不知沈娘子的脸是哪位名医诊治好的,可否代为引荐。”
不耻下问,这是从医的谦逊。
沈湄避开了秦太医这一礼,表明不过是件小事,便使人去请。
不多时,请人的婢女便回来了,后面跟着个小身影。
众人左看右瞧,都没有其他人了。
这,这分明是个女孩子吧。
带着帷帽虽看不清真容,可这身形不会骗人。
一个念头在众人心里冒了起来,可他们又看看了上了年纪的张太医和秦太医,不会吧。
女孩子来到众人面前,也没有行礼,亦没有摘下帷帽,就淡淡站着。
气度不错,这么多人也不见有扭捏不安。
这是众人的第一感觉。
“这便是医治好我的锦娘子。”
啊,果然是她啊。
想象中德高望重的老者轰然变成了个女孩子,众人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也有原来打听到医者年纪不大的,只是没想到是个女孩子。
气氛安静。
“秦太医,你师父来了,还不行拜师礼?”
一个清冽的男声响起,是秦太医身边带着兜帽的药童。
一个药童为什么要带兜帽?
不过,他说什么,秦太医的师父?
众人没工夫管药童,把目光齐齐盯到了秦太医身上。
秦太医老脸绷不住有些泛红,他暗暗瞪了一眼旁边的陌昱,这个小兔崽子!
陌昱可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毕竟是秦太医自己承诺的,只要沈湄的脸好了七八,就当众认师。
这好了哪是七八,这是完全好了,认师也不亏。
张太医最先反应过来,不过说话也有点结巴:“秦,秦太医,你,你师从,她?”
秦太医的年龄,女孩子的年龄……
众人懵了,不过马上就有人意识到不对。
刚刚药童明明说的是,行拜师礼。
“秦太医,你要拜我为师?”
声音很温柔,听上去有种吹风佛面的感觉。
这女孩子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但是沈湄却意识到了不对,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声音。
正走过来的沈夫人也听到了,她感觉自己身子僵硬了一下,她刚才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一个绝不应该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沈夫人快走了两步,她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不知娘子可愿认我这个徒弟。”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秦太医咬咬牙,就要跪下去。
沈锦颀一把托住秦太医:“不必行礼。我认。”
我认。
秦太医瞪大了眼,一个女孩子,什么状况都没搞清楚就直接说认徒弟,这什么人啊。
“不是你说要认师的么?”
听声音女孩子似是笑了,“要反悔么?”
这种德性,怎么感觉和陌昱那小子一个样呢。
想起陌昱,秦太医转头又横了一眼身边的男子,该不会是被算计了吧。
罢了罢了,就算算计又如何,从医者,不要想那么多。
“不,老夫从今天起就是娘子的徒弟了,敢问娘子姓名。”
女孩子却抬手:“还有个条件。”
张太医阴恻恻地笑了,什么秘法,多半就是民间土法,还认徒,这是故意刁难这姓秦的,达不成条件自己不会医的事就不会暴露。如果达成了,哼哼,好处都拿了,扔出个土法就当做教了,也不吃亏。
市井小人,都是这等无赖的。
“一百两,就当做学费了。”
一百两啊,那可真不少。
“我授你技艺,只要一百两,难道多么?”
要真是名医,授的是救人命的方子,确也不多。可是这女孩子,会什么,除了会诊治面疱,其他也没见什么特别。
“你也不用现在给,等你什么时候觉得学的东西值了,再给也可以。”
说话还真是慢,从这一点上来说,确实和那话本子里的高人很像。不过这么一看,也不是图财啊?等觉得值了再给,要是一直不给也是可以的。
真是个古怪的女孩子啊。
“好。”秦太医却笑了,脸上的褶皱更明显了:“那从今日起,娘子就是我的师父了。”
“娘子怎么称呼?”旁边有人多问了一句。
刚才介绍的时候就说过,锦娘子,这么问,是在问名讳了。
面前的女孩子抬手摘下了帷帽。
好相貌!
众人心里赞了一句。
“沈锦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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