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晨钟不可期

    
    对于陆瑞林的母亲来说，现在的生活是被人看在眼里羡慕的生活。儿子是b市的市长，无论是从作风还是功绩上都是无可挑剔，得到百姓的爱戴和领导的赏识，而且家庭也是和睦，可以说是母慈子孝。母子二人多年的相处基本上从来都没有红过脸。可是，终究是完美都是别人眼里的，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真正看到那缺口，是多么的刺痛人心。
    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
    陆瑞林正是被这无子所折磨，或许，比他更甚的是陆老太太。都快七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老天爷真的要惩罚她，连个孙子都抱不上吗？不说孙子，你总不能让我陆家断后啊？为了这，陆老太太已经不顾儿子的反对，逢年过节的都要去烧个高香，诚心像上天的神灵祈求。
    宗教这种信仰，总是把人打回到最初的赤诚。像是人在这世间的最后的救命稻草。慕绾青以前看过描写二战时情况的书籍，那时候死亡在书籍里只是一个数字，她没有什么触动和体会。直到某天看了再现了诺曼底登录场景的《拯救大兵瑞恩》，她第一次对死亡有了如此深刻的触动。
    上岸前对十字架的亲吻，不断的不由自主的对于妈妈的呼喊，那些被炸断了下身，上身还在疼痛叫喊的声音，那片被血水染红的海水，鲜红，鲜红。
    它，仍旧在汹涌。
    信仰，在生命的终结处，给了生命最后的安慰。
    彼岸的时空里，也有人如此真诚的在祈祷。
    “妈，明天我们会过去孤儿院做活动。您有时间的话，跟我们一起去吧。”陆瑞林的试探，其实他早已经知道了答案。现在为了陆母嘴中的“多积点德”，老太太可以说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做好事的机会。
    “孤儿院？做什么活动。”
    “就是前些天发生火灾的孤儿院，现在那里的孩子暂时被安置在别的地方，但是为了防止他们受到惊吓，给他们安排了活动，作为心里疏导。还有就是顺便陪陪这些孩子。”陆瑞林安排的这场活动，可以说除了公务之外，也夹杂了私心。但是无论如何，只要目的是好的就行。
    “嗯，行。那明天一起过去吧。”陆母的答应让温琪莹又喜又紧张。她真的不知道，小康能不能做好。她也不知道陆老太太能不能回心转意。
    一切，听天由命吧。
    让人心痛的记忆为什么总是会如此深刻的印在心底。
    如此，栩栩如生。
    “瑞林知道你有这个孩子吗？”
    “我还没跟他说。”温琪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抬头看了陆老太太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去，像个犯错的孩子在等候发落。
    “没有最好，你自己想办法处理这个孩子，但是绝对不能带着这个孩子嫁入我陆家。”她的严厉，那么的让人不敢反抗，尤其不能让这个温顺的未进门的儿媳妇反抗。
    “伯母。我求求你了，我不能没有他，如果没有我，你让他一个人怎么活下去啊，我求求你了让我带着他吧，我还会给瑞林生孩子的。”温琪莹不顾一切的跪了下去，为了能留小康在身边，她不必在乎尊严。
    “不可能!你自己选择吧，我没有时间跟你在这里哭哭啼啼，也不知道我儿子到底吃错了什么药，非得娶你回家。二条路你二选一，我现在就要你的答案，我可不会一直等你。要知道我这是为了瑞林才做出的让步，如果不是看在他那么辛苦的份上，我绝对不会接受你。”她那么像电视中的恶婆婆，但没有甩给她一笔钱，却带走了她生命中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温琪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该怎么选择？一面是自己的至亲骨肉，一面是自己那么多年深深爱着的人，如果这一次再错过，那就是一辈子错过了。而她呢？一个离婚的女人该如何带着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生活？孩子以后呢，上学怎么办？自己年迈的父母怎么办？她现在唯一救命的稻草是陆瑞林，唯一的庆幸是他还爱着她，或者说他们是彼此相爱，而且他愿意接受结过婚的自己。她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的从一开就没有告诉他自己有个孩子，如果他知道自己有孩子，他还会接受自己吗？她不可以放弃，如果放弃了眼前的救命草，她的一辈子，她真的不敢想象。
    陆母看她犹豫不决，起身就要走。她可没有耐心在这里跟一个结过婚的女人耗下去，他自己的儿子她清楚的很，只要自己意志坚决，他不敢违抗，这就是为什么当初这两个人没有在一起的原因。既然当初她可以，那么现在她更可以。更何况她已经是个结过婚的女人。女人的三大法宝一哭二闹三上吊，不仅仅只是用来对付自己的另一半，作为女人的她用这个来对付自己一向孝顺，不敢违逆的儿子，同样有效。
    “我答应您，我答应，我答应。”跪在地上的温琪莹嚎啕大哭着拽住了陆母即将离开这里的腿，只要这一步迈出去，她所有糟糕的情况都要一个人面对，她真的不敢想象。暂时先答应下来吧，只要自己进了陆家，慢慢的把一切都会转好的，她的儿子，有一天自己她一定会努力让他回到自己身边的。
    时间总是让人那么来不及喘息。来不及说对不起，来不及说我爱你，来不及好好道别。时间同样没有让温琪莹来得和自己的儿子好好解释，就仓促的把他送到了幸福园，而她也仓促的进了陆家。
    那时候的她没有想到过这个“总有一天”的一天会是在哪天。每次人们说“总有一天”或者“等有时间的时候”就基本上意味着永远没有这天，永远没有这个时间了，虽然他们总是那么自我安慰加自我欺骗的等待，其实这种等待已经在时间的打磨中变成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它的存在没有任何含义。而温琪莹当年对儿子这种留在心底的誓言，也一晃就过了这么多年。虽然这么多年她总是小心翼翼偷偷的跑过去幸福园看小康，却再也没有以妈妈的身份出现在这个孩子面前，她用她自己的方式，给他送来钱，像当年把他送到这里一样。这么多年，她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陆家母子，努力的让自己怀孕，可是天公不作美，她的那个孩子还是没能保住。
    也就是在她答应陆母抛弃自己的孩子那一天开始，小康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温琪莹恨老天爷对她的折磨，但是他不知道埋下这个祸根的是她自己。那天躲在门后面的小康听见了她那声“我答应”，他即将成为一个没有人要的孩子，或许，在那一刻他已经被抛弃。
    “哎呀，陆市长，您看您百忙之中还来这里看望孩子们，真是谢谢您啊，陆伯母，您好。”由现在小康他们所在的孤儿院高院长带领着孤儿院的工作人员和孩子们早早就在门口等候着陆市长的莅临。幸好陆瑞林提前就安排了绝对不能有媒体到场，他的这次到来真心的只是想作为个人来对这些孩子们表示慰问，如果说含有工作的原因，那也是为了自己从前的工作疏忽而感到的愧疚。而确切的说来，这次来他还有一部分是为了私事。
    “没事，没事，其实我就该过来看看，确实是工作脱不开身，是我应该好好感谢你们对这些孩子的照顾啊。”陆瑞林和高院长仅仅的握手，他是真的很感谢这些真正去为这些可怜的孩子们去做一些实事的人。陆母在旁边微笑着，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一行人就陪着孩子们去度过这一天的时光，当然主要是从幸福园转移过来的孩子们。
    温琪莹看见小康的瞬间就已经满眼泛起了泪花，那是她的孩子，她到底做了什么。如果小康真的从这场火灾中发生了什么危险，那么自己就是那个刽子手。陆瑞林从旁边紧握了一下她的手，是安慰，也是告诉她要镇定，不要忘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这一天，他们一起做手工，一起跳舞，一起画画。画画是由温琪莹教的，这本来就是她的专业，虽然搁置了许多年，但是因为她本身过硬的素质，仍然不失当年。尤其面对这些可爱的小孩子，她的专业功底足够她用了。
    陆母大概是因为家里多年没有孩子陪伴，这一天跟孩子们在一起玩耍，也真的是说不出的开心。这种开心已经不知道久违了多少年，像是突然回到了陆瑞林还是个孩子的时代，那个时候她也还是个幸福的妈妈。
    “妈，您喜欢这幅画吗？”陆瑞林刚陪着陆母坐下，懂事的温琪莹便去厨房做晚饭去了。陆母正满心欢喜的拿着今天孤儿院的孩子送给她的送别礼物，给她画的自画像。虽然处于孩子手笔有些简单和潦草，但正是因为这份单纯让陆母觉得这幅画的真心。她一路上都爱不释手的拿着，回程的路上就想好了回来一定要把这幅画好好装裱起来挂在自己的卧室里。
    “那当然，多好的画啊。对了，那个孩子也很是可爱，今天他还给我洗水果了呢，不过可惜的就是不会说话。哎，孩子也是可怜，不知谁家的父母那么狠心把这孩子扔了，哎。”陆母说到后来，已经从满心欢喜转到了老年人该有的同情，叹息和唠叨。而这正是陆瑞林一直在等的话。
    “妈，我想跟您商量一件事。”
    “和我商量？什么事啊？”现在家里的事情自然他陆瑞林是一家之主，陆母已然是退居二线再也不过什么“垂帘听政”的生活了。她的儿子她自然是信得过，这个儿媳妇，虽然曾经有诸多不满，但是现在在家里也是把两个人照顾的无可挑剔。对儿子突如其来的商量，陆母真的摸不着头脑。
    “您看您也觉得这孩子可怜，不如，我们收养了他吧。”
    陆母被自己用心吹了半天的茶水狠狠的烫了一下。听到这话，更是被气的差点摔了茶杯，脸色一下子由晴转阴，阴沉的让陆瑞林失去了抬头的勇气。尽管作为管着整个市的市长，但是他始终是在母亲的一手调教下长大的，他对这个母亲的敬畏，或者说其实更多的是畏，就算是做到高官，可能也不会改变了。况且，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始终有一“孝”字，即使他的是“愚孝”。
    “你是想告诉我你不想生孩子了吗？”陆母的正色严厉在陆瑞林的意料之中。
    “当然不是，我和小莹真的有很努力，但是这种事情还是要看老天爷的眼色行事啊，不是我们能急得来的。我只是看您每天一个人都挺孤单的，又看您今天和这个孩子玩的不错，所以，就提了这么一句。”陆瑞林自觉自己的托词是没有半点破绽。
    “你小点声，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陆母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厨房继续说到。“就算是我同意了，你媳妇，她能同意吗？
    “小莹当然不会有意见。”陆瑞林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回答的是如此干脆，痛快。就算稍微有一点注意的人都怀疑这是提前串通好的阴谋。更别说是见过各种世面的陆母了。陆母虽然满心疑惑已起，但是仍旧保持着镇定的面容。
    姜，还是老的辣。
    陆瑞林见状，马上给自己圆滑。“我是说，您也知道小莹是个那么善良的人，况且她一向不反对你和我做了决定的事情，只要您同意了，她当然会同意。”
    最了解儿子的当然是作为母亲的。陆母现在更加肯定了这其中有什么事情，是两个人商量好了的瞒着自己。她还没有老糊涂。
    “这件事，回头看看再说吧。也不是你说领养就领养的。至少也得人家小孩同意，也要查查那小孩的背景，经过孤儿院同意以后再说吧。”陆母不动声色，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但是陆瑞林已经满心欢喜，只要母亲这里开了一点口，剩下的他都能搞定。
    “嗯，行，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我回头去处理一下。”
    陆母见儿子即刻就走向了厨房，不禁更是多了几分疑心。她仔细想想，今天出现在自己身边频率最多的就是这个不会说话的孩子了，而且，更奇怪的是，这个孩子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个人寸步不离的陪在他身边，而那个人真是自己的儿媳妇——温琪莹。
    陆母的心“噔”的一下，她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