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跟刘陵乱窜的后遗症来了, 次日林昭起床, 只觉得双腿像是半夜被马车碾过, 完全使不上力。这令他起床的效率大大降低, 直到刘陵过来,他还半坐在床上, 为酸痛无力的小腿肌肉按摩缓解。
刘陵见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忍不住嘲笑:“你也太弱了。”
林昭冷漠地“呵”了一声, 内心唾弃,这明明是你们古代条件太差, 让一个长期营养不良的未成年跑马拉松,现在人还能爬起来,足够证明他身残志坚、不屈不挠。
伤痛加身, 林昭便毫不客气地使唤刘陵:“劳驾,帮我递件衣裳。”
刘陵撇了撇嘴,倒也没拒绝,抄手将他的外袍撩起, 一把甩来,完美的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
被冬衣劈头糊了一脸的林昭:“……”
罪魁祸首没半点负疚,见半空闪过一抹流金, 连忙探手去捞, 抓到手发现只是一根色泽艳丽的金色羽毛, 又一脸嫌弃递给他:“这玩意你还留着啊, 堂堂丈夫怎么有这等妇人之爱?”
那是姚家兄长在山上捡到的, 与时节有异, 林昭下意识留了下来,想研究一番,没想到成为被刘陵攻击的把柄。他刚想反驳,就见刘陵大度的挥了挥手,“算了,这也没什么,你要真喜欢,等入夏之后随我去山上猎锦鸡,到时可以扯几根给你。”
林昭正在系衣带,没空去接,只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猎锦鸡?”
“栎山野物众多,每年都有人上山行猎。今年冬深苦寒,开春之后上山打猎的人定然比比皆是。不过猎锦鸡的话,还是要等入夏,那时天气炎热,锦鸡换过新毛,又养了一个春天,品相最好,城中宦吏喜欢这玩意,去年我便以锦鸡换了千钱……”说到最后,刘陵不免洋洋自得。
林昭手上一顿,记起什么,连忙问刘陵:“姚丰说栎山村民为什么上山你还记得吗?”
这一问没头没脑,刘陵奇怪的瞟他一眼,回想道:“好像是说有匪盗逃入栎山,县府命人搜罗。”
“什么匪你还记得吗?”林昭追问。
刘陵更加莫名,想了想,摇头表示不知。见林昭沉吟不语,又满不在乎道:“你管这些做什么,今年冬天雪这么大,城内外压塌了不知多少房屋,到处都是无处可依的流民,除了大族附从勉强度日,不少平民无衣无食,少不得要去偷去抢,等到开春乱象更多,你见多了就不奇怪了。”
林昭心念急转,试探道:“我在城里见过不少人养些罕见的野物,卖予官宦大族,这些莫非都是从栎山猎来的?”
“应该是吧,阳翟附近就栎山最深,路程也不远,猎野物方便补给,如果捕捉幼崽豢养,路途太远容易死在途中。”刘陵尽心尽力的解答完毕,忍不住问,“你问这些干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林昭惊觉自己说的太多,一脸若无其事的继续穿衣,又怕刘陵追问,生硬换了话题。“昨天私学来那位郎君你认识吗?”
刘陵显然对这个兴趣更大一点,“昨晚我回去听唐敏说了,好像是来访亲的故人。你怎么知道是位郎君?说起来,你昨天好像回来的很晚,我来找过你一次你都没在。”
对方一脸狐疑,林昭承认得很爽快:“昨天老师让我去给那位郎君传话去了。”
“你小子!”刘陵使劲拍了他的肩膀一把,语气有点酸溜溜的,“才来没多久,老师就如此信重于你。”
这话不太好接,林昭只好故作憨厚的嘿嘿傻笑,跳下床取出陶杯自制牙刷,从罐里舀了点水,勉强用清水刷过牙,开始冷水洗脸。好在刘陵不是个小气人,鄙视了一下林昭的穷讲究,出门时两人很快又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左右路上无人,刘陵忍不住继续先前的话题,问他:“你都见过了,肯定知道是什么人,快跟我透露一点。”
荀攸肯定要在私学住上几天,陈举也没秘而不宣的意思,林昭并不避讳,老实道:“我只知是颍阴荀家的郎君,名攸,前来拜访老师。”
“荀家?”颍川四族名声在外,陈荀两家联姻频繁,刘陵不算太惊讶,只是陈氏私学向来少有人往来,不免多问两句。林昭来得比他更晚,昨天没头没脑的听了一耳朵,实则一无所知。二人没扒出什么就听见前方的读书声,遂将疑惑按下不表。
早读亭中只周晖、容桓、唐敏三人,其余四人不知所往。入学不久,同窗家世林昭也摸清了一鳞半爪,八人出身以张珂、江意、郭川为优,唐敏次之,刘陵、周晖、容桓再次,薛长生垫底,排名有先后。
张珂祖上曾官至三公,世吏二千石;江意出身当地豪族;阳翟郭家更是不必多言。这三人多半来陈举门下镀金,拉近彼此关系,对于学业反响平平,不甚用功。
只因东汉一朝采用察举制,常科如孝廉、秀才,多为公卿世家垄断,尤其当今时局腐化,舞弊之事数见不鲜,时人皆知,并有谚言云:“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后世所谓的知识改变命运,在东汉末年并不是那么好用,达不到著书立说那步,往往泯于众人。多数寒士皆依附公卿大族,为掾吏客卿,真正入仕的少之又少。而这部分寒士,拼的大多不是学问好坏,所以私学普遍采取放羊吃草的教学模式,醉心经学研究的,不说凤毛麟角,也是少之又少。
林昭自从搞清了当今的官吏晋升制度,对于“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种一步登天的传奇便不再抱有期待。他又没什么成为经学大家的追求,学习更多是为日后交际打基础,他可是要报名人大腿的人,总不能连人家说什么都听不懂。
介于他这种心态,与醉心学问的周晖容桓走不到一处,加上出身问题,与刘陵交好算是偶然之中的必然。刘陵是宗室之后,只要天下还是老刘家的,旁人总要给几分颜面,混口饭不难,他志不在经文,性情与林昭也算投契,二人倒是一拍即合。晨间早读的五人于不经意中分出了派别,座次便很好证明了这点,前三人在一处,林昭与刘陵一处,界限分明。
读不过半个时辰,刘陵就撑不住了,趴在桌上一副学渣瘫,喃喃道:“我好饿啊,怎么朝食还没开始?”
他不说还好,一说话林昭也忍不住抹了把肚子,昨天体力消耗太多,晚食早就消化完了。又鄙视了一把两餐制,林昭想了想,果断扯上刘陵,“走,我们去庖厨。”
私学用食皆有固定时刻地点,其他时候不许旁人乱入,毕竟君子远庖厨。刘陵半信半疑的随林昭往厨下走,还在嘟囔:“行不行啊?私学内规矩可不小。”
果不其然,二人到了门口便被拦下,青年仆从皂衣黑帻,径自将手一抬,冷冷道:“君子不可擅入,尔等不通礼节吗?”
说话还文绉绉的。刘陵忍不住撇了下嘴,这是陈家私仆,见了他们向来不怎么客气。
林昭面色不改,甚至还笑了下:“荀君昨晚同我说过些忌食之物,我特意前来告知庖厨。”
果然荀郎君的名号震住了这位陈家世仆,方才还有点眼高于顶的人终是放了他们进去。庖厨正在伙上,林昭也得以一窥古代厨房的全貌。说是厨房,实际上财大气粗的辟出了整整三进,还连带两个露天场地,厨下仆从男女对半,如出一辙的皂衣,男带黑帻,女着蓝巾,见有人前来也不张望,埋头作食。
仆从只领他们进到第一间,灶上烟雾缭绕,显然正在蒸食。主厨是个中年男人,面白无须,腰腹滚圆,加上一身黑衣,瞧起来像是黑皮白馅的元宵团子。
林昭暗笑世上厨子大多生得一个样,将昨晚荀攸告知的那点忌食一一说了。主厨显然不敢怠慢荀家郎君,又同林昭确认了一遍,问过名字,有点恍然:“原是荀十七郎,不想几年未见,他口味倒未曾大变,只是如今连鱼鲜也不沾了。”
说到这里面上明显添了几分愁苦,显然十分棘手。林昭有心和掌火师傅搞好关系,忍不住问:“我瞧荀君禁食不多,君何以如此?”
庖厨叹了口气,道:“厨内菘已不够一餐,荀君不食葵,又不喜菹,肉食嫌豕肉腥臊,羊肉膻荤,如今又忌了鱼鲜,哎……”
“那这还能吃什么?”刘陵忍不住咋舌。
“可不是,冬日本就少食。”主厨话没说话,林昭已听出了他的潜台词,冬天本来就没啥东西吃,你还这不吃那不吃的!
看不出荀攸大大还挺挑。林昭弱弱举手提议道:“素菜可以做个青菜炒蘑菇啊,肉食烧个鸡块蒸个鸡蛋之类的不行吗?”
两人一齐偏头看他。
林昭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了傻话,这年代,好像还没有铁锅,更别说炒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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