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漫无边际地聊了一点林昭不在时的八卦, 差不多已是月上中天,由于条件限制,自然无法提供洗澡这种奢侈服务,林昭只得用布巾将身上灰尘擦了擦,简单洗漱过后,叫上郭嘉回去休息。
哦不, 守株待兔。
由于郭嘉的请求, 林昭的劝说,陈绪将林昭、郭嘉以及郭家仆安排在一间, 仆从那边怎么安排的,林昭没多问,多半不会将两个陌生男人和自家安排在一处, 放在最外边,防着遗失东西便是了。
月上中天, 透过破烂的窗格在地上投下一片霜色。
阿周听完林昭和郭嘉的交待,紧张的躺在靠窗的地铺上, 身体僵硬, 半晌不敢动弹。
黑暗里,林昭听见不远处急促的呼吸声, 忍不住安慰他:“不必紧张, 他们一时半会来不了, 肯定要等夜深熟睡之后。”
阿周结结巴巴道:“我怕我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
林昭:“……”他怎么像是在讲恐怖故事?
郭嘉比他心理素质好得多, 淡定的推了推林昭:“我累得很, 先睡了, 你记得守着你的秘密武器。”
林昭:“……哦。”这主仆俩怎么一点也不合拍,一个过分紧张,一个又心大得不得了。
百无聊赖,他只好望着漆黑的屋顶,又在心里将自己的计划过了一遍,不知过了多久,连床下阿周的呼吸也平缓之后,林昭终于听见了细细索索的声音。
他慢慢坐起身看向左侧窗外,一个人影挡住了月光,映在木格上,看不清眉眼,阴阴森森的,若是林昭陡然从梦中惊醒,看见这一幕怕不是要被吓得心脏陡停。
好在他早有准备……
林昭他们住的是一排屋子的末间,门与旁边一间临近,年久失修,若要进出,不免会发出声响,除了窗口望风的那人,另外一人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门口,用一条薄刃一分一分卡开了门栓。
也不知道他在门轴上做了什么动作,开门时竟然毫无声响。
林昭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举动,直到人踮手踮脚的进来,眉眼在月光下一闪而过,这才低声唤道:“孙君。”
来人被骇了一跳,脚步错乱了一瞬,立马亮出了手里的白刃,折射出一片银光,屋外望风的人听见动静不对,连忙回头看。
“故人相见,何苦刀剑相对?”林昭站起身,一分一分走到了月光下,坐在床上静静看向来人。肩上批一件外衣,银色月光镀在他清隽的侧脸上,显得眉目幽黑,容色摄人,一时与昔日落魄少年判若两人。
不止是他,连孙广也变得许多,神色染了不少风霜,黑瘦许多,脸上还平添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阿广?”
孙广望着林昭,目光微微一闪,听见窗外人短促的询问,手一抬对他比了个动作,歪了歪头,盯着林昭笑了:“你知道我们要来?”
林昭亦是笑:“其实我等你很久了,怎么也没想到你们竟会混进车队。”
“那你也知道窗外的人是谁了?”孙广不答,又问他。
“应该是何群吧。”林昭抬手拢了拢衣服,“时间不多,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开口,看在昔日恩情的份上,我会尽力而为。”
故人相见,二人面上均无喜色,实则冷漠的有点过分。看到孙广的一霎,林昭如释重负,仿佛高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总归是有个了断,他默默想。
相比林昭的开门见山,孙广却显得过分警惕,仿佛第一次相见一般,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遍,蓦然笑出声:“几月不见,阿昭真是令人惊讶。”
林昭很理解他的心情,实际上,还在私学时,他对于孙广的笃定已经随着对方的隐匿不出而渐渐消失,甚至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林昭扬了扬眉梢,“孙君躲在栎山数月,好不容易下山不会是为了跟我叙一叙别情吧?”
熟稔的,带点不正经调笑的语气。
林昭渐渐有了点过去的影子,对方却不见得相信。
“当然不是,阿昭说得很对,我此来的确有事要托你帮忙。”孙广渐渐走近了一些,见林昭举措,面上露出了往日带点随性的淡淡笑意,直到听见林昭的声音——
“孙君还是别走太近了,我有点害怕。”
他这一句比之前任何都要大声,激得孙广连忙顿住脚步,下意识去看地上的阿周。
“我无意对你们不利。”他的声音复又压低,沙沙的,带点哑。“我本来以为孙君亦是如此,现在又有点不太确定了,所以,为了我们彼此着想,孙君还是离我远一点。”
他手里拿了一支细圆木棒状的东西,拔开一头,用力吹了吹,露出嫣红的余火,“这个呢,叫做火折子。”然后他点了点脚下,孙广低头隐约看见一个圆圆的窄口陶罐,“这是见火就燃的烈酒。”
外边的何群忍不住低声叫道:“小子,你想干什么?”
林昭摇了摇头,“这是我应该问的话,你们、想干什么?”
孙广沉默。
“孙君,我那日在私学后树林里捡箭时,遇到的人便是你吧。”林昭慢吞吞道,“你该知道我无意对你们做什么,前提是你们不要破坏我的生活,甚至,看在昔日你对我有恩的情况下,我还会帮你们一点小忙,当然,重点是你要先告诉我,你们到底有什么内情。”
“你——”何群又想说话,被孙广一抬手阻止了,他盯着林昭看了很久,终于开口,“外边的人,名何群,是我养父独子,在颍阴一带山下种田行猎为生。”
“六个月前,颍阴水患,田亩被冲毁,官府来征地赋,阿群与几名同伴与吏官争执,误伤了人,逃至山中避祸。半月后下山,发现家中被打砸一空,无粮饱腹,又听闻城南大户有一车米粮从山下经过,便起意抢粮。”
林昭虽有疑惑想问,到底按捺住了,听他继续说。
“不巧,想劫粮的还有另一伙人,阿群决定等他们打完坐收渔翁之利。两方打得很凶,动了刀,见了血。打完之后,没剩多少人了,阿群带同伴下去赶走了余下的人,抢了粮,还没来得及走,撞上了一伍兵卒。他们害怕惹事,扒了几袋粮食就跑,等到了家,没多久发现自己变成了劫官粮的贼匪。”
“最重要的是……”孙广抬头看他,眼神渐渐凝聚,“他们偷走的粮食里,大半都是沙土。”
林昭一愣,想了想,问:“梧桐里的那个儒生是谁?”
孙广立刻明白了他指得是谁,“他叫韩时,是个太学生。”
这年代最清贵的太学生?!林昭眼皮一跳,立刻问:“那他为什么跟你们在一起?”
“阿群逃走时遇到了他,害怕被泄露行迹,将人一并掳走,也让他见证了米粮变沙土的事情,他活着,结果却是个死人,死在悍匪手里。你说可笑不可笑?”孙广眉目终于露出了一点压抑不住的讥诮与愤怒。
“那何群带韩时前来阳翟是为了伸冤?”林昭迅速联想到了后续。
孙广点点头,“韩时有友人在阳翟为吏。”
“你们被人发现了踪迹?请人帮忙不仅没成功,还被出卖?所以匆忙逃出城,潜入山林?”不用他多说什么,林昭直接推测出了结果,并且在对方的默认中确认了正确率。
从孙广的叙述来看,这大概是个被冤枉栽赃的案子,几个猎户农民要想伸冤,凭借一面之词基本不具备翻案的可能,唯一的筹码便是儒生韩时,不管是从身份地位还是证人证词的权威上看,都有十分的优势,然而这么一位重要证人,被宣告死亡了,直接导致了他们的全面崩盘。
林昭又问:“梧桐里那次搜人,是不是因为你们泄露了踪迹?”
孙广直接肯定了他的答案,“是。”
“王吉消息的来源……”他沉吟片刻,霍然一震,抬头问:“是不是那个名叫毕方的男人?”
再一次得到肯定的答复,他心下一沉,毕方……毕岚……容不得他不联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这期早有预谋的栽赃嫁祸,可能与荀攸所言的掖庭令毕岚偷换官粮也有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
关于偷换官粮一事,荀攸陈举并未同他透露太多,如果这事在劫粮之前,那、打算从中运作的陈举就十分危险了……他蓦然一惊。
孙广看出他面上的惊疑不定,等了一会,才道:“我知道你的老师是陈家大儒,若是愿意从中斡旋,必定能揭破真相,可惜……”
他淡淡一笑,话未说出,林昭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惜此事太难,首先是林昭未必愿意为他们几个贼匪出面,说服老师,其次陈举未必答应为他们出头,趟入这池浑水,所以,他一直迟疑没有来寻林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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