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沈家时,夜色微茫,沈家公馆庞大的轮廓蛰伏在黑暗中,起伏不定的线条若隐若现。
值班的警卫见着是沈凝和卲涵,态度恭敬地打开了大门。车停在外头,沈凝牵着卲涵的手,心里满是雀跃,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卲涵含笑的声音响在耳畔:“有这么高兴吗?”
她毫不隐瞒想法:“可以离开这座牢笼,自是欣喜。”她拉低卲涵的手臂,卲涵侧压下身子,嘴角仍挂着浅浅的笑。
她略微紧张地说:“还有,因为你陪着我。”
她说完,卲涵的笑容加深了,不再是礼节性的标准微笑。卲涵心情变好,她跟着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她在心里偷偷描绘卲涵侧脸的轮廓,不由赞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人存在,况且这人还是自己的。
进到空无一人的大厅,沈凝让卲涵先去房间收拾东西,自己则往秦加依的卧室去。她的金卡被秦加依收了起来,她必须得先去拿回卡。
秦加依的卧室在旋转楼梯的右侧,房门常紧锁。相比起其他房间,秦加依的卧室是凹进去的,凹陷的弧度像野兽张开的大嘴,怪渗人的。
料定秦加依已经睡着了,沈凝到书房中找到钥匙后,蹑手蹑脚地打开秦加依的房门。但当她插入钥匙时,发现门没有锁。
心脏猛然跳动,她预感进去后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但她还是选择了推开门走进去。
门一开,刺眼的白光刺来,逼得习惯了黑暗的沈凝抬起手臂遮挡眼前的光。
她尚未看见秦加依前,浓郁的酒味率先扑面而来,刺激了呼吸道。她捂住鼻子,向四周环顾。
她很快就发现了人之所在。
秦加依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跪坐在床后。她脸色惨白,双目却炯炯有神,目光射向沈凝所在地。
沈凝捏住鼻子,无视掉秦加依,径直走向摆放物品的原木桌前,翻找自己的卡。
凭着记忆,她很快找到了被收走的金卡。将卡揣进兜后,她按原路,准备退出房间。秦加依却在她要离开前,声音幽幽地叫住了她:“站住,沈凝。”
“做什么?”沈凝转过身,无所畏惧地对上秦加依的目光。
已经嫁为人妇的秦加依不复她年轻的风采,由于常年酗酒,她娇嫩的皮肤变得僵硬而苍白,眉目间的豪情也被岁月侵蚀,化为了岁月的尘土。时间改变了她。她已面目全非,全然没有她年轻时半点的英姿。
注视秦加依那张过分艳丽以致庸俗的面容,沈凝甚至怀疑,她以前看到的秦加依年轻时的照片是假的。
秦加依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左手抓着酒杯,右手冲沈凝招手。
沈凝根本没心思理会她,她轻嗤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她右脚刚跨出门槛,脑后生风,玻璃杯击中了她的后脑勺。尖锐的刺痛迅速蔓延至身体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
温热的血渐渐溢出头皮,沈凝捂住伤口,拳头不停颤抖。秦加依冷冷地笑着:“你以为你是谁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沈凝咬紧牙关,艰难地保持意识的清醒。
此刻,她无比痛恨自己是秦加依的女儿的事实,她对秦加依曾经残存的希冀消失殆尽。
她顶着模糊的视线,将手边能砸的东西都砸了过去。
物什相撞,乒乓杂音一时不绝于耳。寂静被吞没,昔日死一般寂静的沈家一下子热闹非凡。
沈凝光顾着泄恨,压根没注意到从她眼前袭来的长鞭。等到她察觉不对劲时,她已经来不及躲闪。
身体比意识反应要快,鞭子横抽过来时,她已经转过身,双臂护头了。
而被鞭子甩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感官再次被疼痛席卷,眼前一片昏黑。沈凝趴在绒毛地毯上,模糊的视线内一抹熟悉的人影逐渐被放大,同时秦加依近乎疯狂的喃语缓缓消失:“为什么……为什……”
焦急的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意识消散前一秒,她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卲涵挡在昏迷的沈凝之前,单手接住了发出“簌簌”之声的长鞭。鞭子抽在手心上,温热的鲜血顺着手臂流下。
她眯紧眼,强忍剧痛道:“伯母!”
秦加依向上一抽鞭子,她垂下已经没了知觉的手。秦加依听不进任何一个字,双目闪着诡异的光,完全变了一个人。
嗜杀、暴虐、好斗,这是另一个秦加依的人格。
卲涵一边承受被鞭打之痛,一边呼叫人。好在沈家的守卫是全天、全方位守着沈家的,几个护卫很快破门而入,制止了堪比疯狗的秦加依。
许姨跑过来扶起她,眼泪盈眶:“卲小姐,你怎么样?”
她摇了摇头,紧紧抱住血色全无的沈凝,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牙关:“准备飞行器,去第三医院。”
许姨准备好后,想帮她先处理伤口。她看着怀里娇小的沈凝,再一看被注射了镇定剂后,逐渐安静的秦加依,摇了摇头:“先去医院。”
每一秒过去,对现在的她都是一种煎熬。沈凝身体素来就不好,上次落水过后,体质更差了。一点小伤口都能让她难受几天,更何况这次被母亲鞭打,不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受到的伤害定比她还多。
卲涵将人送进急诊室后,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已经天亮了。她迷茫地躺了一会,随后猛然想起昨晚之事。她捂着肩膀,踢开被子,打开病房门时,撞见了憔悴的秦加依。
秦加依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昔日精致的妆容荡然无存,眼底的青黑浮现出来。秦加依看向她的目光,是惊慌失措的。
卲涵心一软,怎么也没办法责怪平日善待自己的秦加依。她坐在秦加依的旁边,柔声询问:“伯母,小凝怎么样了?”
秦加依扶额,与沈凝四分相似的容貌透出悔恨之意。
“不知道感染了什么,高烧不止,醒不过来。医生还说她体质病变了,丧失了alpha天生强悍的自愈能力。”
她捂住嘴,眼角流下泪水:“我到底做了什么?我不想的,不是我……”
卲涵抱住她,为她心疼。沈凝不知道,可她清楚,秦加依拥有多重人格。一个是昨日出现的残暴人格,一个平日见着人就喜欢嘲讽,另一个则是善良温柔的人格。这三个人格独立存在,似乎不知道彼此干了什么。
而这件事除了沈父外,其他人一概不知。她是朝夕相处久了,察觉到端倪,沈父才告诉她,并让她保密。
考虑到沈家的特殊情况,她也只能选择沉默。
温柔善良的人格出现最多的时候,是夜晚。若不是她夜晚常常睡不着,不会知道,每至深夜秦加依会悄悄进到卧室,帮她和沈凝盖好被子,然后和沈凝低声说着心里话。
善良的人格白日会出现,着实少见。
秦加依在她肩上哭成一个泪人,嘴里不停道歉。
卲涵帮她顺气,心里不好受。
一面是脆弱的沈凝,一面是对她向来不错的秦加依,这两人都是她至爱之人,却在互相伤害。
秦加依在她肩上哭累了,渐渐闭上了眼睛。把人安抚好,卲涵将人抱至床上给她盖好被子,便离开去找沈凝了。
许姨候在病房外,一见着她,就跟见了主心骨一样,忙把问题跟她交代了:“卲小姐,医生说现在还不得进去探望,大小姐这两天都得待在隔菌的特殊病房中,进行观察。”
“多久才可以醒?”
“没说。对了,元帅倒是发来通讯说,等您有空了,让您跟他聊一下。”
卲涵四肢泛凉。
她听见自己说:“好,我知道了。”
沈行燃早就跟秦加依离婚了,但这两人没有跟沈凝说,只告诉了她。秦加依还住在沈家,但关于沈凝的抚养权两人一直在明争暗斗。
秦加依不肯放手,沈行燃又忙于战争,故而沈凝暂时由秦加依抚养。这次出事,沈行燃定是不会再让沈凝待在帝星了。
她走到医院天台,心情沉重地接通了通讯,沈行燃浑厚的嗓音传来:“凝儿怎么样?”
“还……还好。”卲涵咬唇道。
沈行燃“嗯”了一声,先是嘱咐她要好好休息,随后谈起了卲涵最不想面对的话题:“我想让凝儿跟着我,你觉得合适吗?”
沈凝跟沈父走了,她是没理由跟去的。而且明年她就国中毕业了,即将进入人生的第一个分水岭。她若要变强,要配得上沈凝,就不能远去其他战乱不休的星球,放弃大学。
她无声苦笑道:“相比起伯母不稳定的人格,跟着您自然是比较好,而且……小凝也一直在等待身为父亲的您。”
她侧仰头,看着远处耸立的建筑物。
沈行燃道:“那好,这两天你先帮我跟她沟通一下,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就会立即赶过去。”
“好,我知道了。”
卲涵中断谈话的一刹那,脚软了。
她刚刚,亲手把心上人推开了。日后,她要见沈凝一面,难如登天。两人之间,相隔的不单是遥远的距离,还有无数未知的可能。
她不过是一个孤儿,沈凝却不同。不管沈凝是否稀罕,等她成年后,她就拥有了沈家所掌握的一半的军事权力。沈行燃退休后,沈凝就是下一任主军元帅,军部元首,举国尊贵之人。
到时她们就是云泥之别。如果她不作为,就算后面,沈凝爱上她了,愿意娶她,帝国议会与皇室也会以身份为由,给沈凝施压。
毕竟这是帝国,对于身份等级有着层层严格的限制。那么,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跟别的人缔结婚约,厮守一生。
而她们甜蜜的过往也不过是沈凝成长道路上,微不足道的回忆。
她怎么甘心,一辈子永远仰望她。
她怎么甘心,一个人抱着灰暗的过往痛苦挣扎。
她不会甘心,捧在手里的人今后会把另一个人视为唯一。
她握紧苍白的手,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入军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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