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凝被铃声吵醒后的几分钟, 整个人犹在云端, 轻飘飘的,四肢酥软, 睡意朦胧。脑子空白了一阵子,她才依稀记起卲涵带她去了某个地方,然后她跟卲涵大吵了一架, 之后……断片了。
她坐起身,入目是熟悉的书架和梳妆台。她在自己的房间里睡着了。
这很奇怪, 卲涵之前明明带她出去了。她再一看墙上古老的挂钟, 时针介于到六与七之间。已经是傍晚了,然而她断片前, 她看过时间, 那时明明是正午。
苦思无果, 她跳下床,走到紫罗兰盛开的阳台上,眺望远方。
天色灰蒙,分布不均的乌云像玻璃窗上擦不掉的灰尘一样, 黏着在天空上。低空下, 沈家公馆那耸立的黑色磁铁铁门肃穆地伫立着,如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大门旁,排列成一排的棕榈树簌簌抖动硕大的叶子。
暴雨前的空气格外清新。她闭上眼, 深呼吸时, 还能嗅到空气中夹杂的桂花香。
一丝酥麻畅游过四肢百骸, 她的心情从所未有的舒畅。像卸掉了枷锁的犯人重获自由, 她踮起脚尖,妄想拥抱广袤的天空。
正当她觉得自己可以飞上天时,卲涵不满的声音猛地把她拽回现实:
“怎么不穿鞋?”
她踩上铁栏,双手一撑后,灵巧转身,坐在了栏杆上,正对着卲涵。卲涵穿着一身黑纹过膝中式旗袍,长发半挽在脑后,额前中分,一双碧蓝色眸子比上好的蓝宝石更澄澈漂亮。卲涵弯腰放下手中的端盘,走到她身前,把她抱回到了床上。
“很危险,下次注意了。”
沈凝略无语道:“我好歹也是个当兵的,又不是小孩子了。”
卲涵说:“那行,军爷,你自己把鞋子穿了,把药喝了,然后下去吃饭。夜栈已经到了,正坐在大厅里等着你呢。”
“诶诶……”
她伸出手,卲涵走得贼快,她连衣角都没碰着,门就合上了。她耸了耸肩,嘟囔道:“穿个鞋而已,谁不会。”
她弯腰穿好褐色短筒靴后,一口气把药给闷到肚子里,气鼓鼓地下了楼。她一出门,就听到了两个人“吵架”的话:
“付半秀你活腻了是不是?再吃!”
“哟,升官了就横是吗?吃你点东西怎么了,你赖在我家时,我那天不是给你吃好的,喝好的?”
“有没有搞错,是我想待在你家的吗!那时候我是要走的,还不是你自己说怕一个人,让我留下来。”
“啊呸,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擦,付半秀你拿命来!”
她一下楼,就撞见了夜栈跨坐在一个清秀的alpha身上,凶神恶煞地掐住她脖子。
沈凝暗自“啧啧”了两声,她记忆中一见到她就脸红害羞的“乖乖女”才几个月没见,就已经摇身一变,变成了“母老虎”了。
她们越吵越凶,沈凝贴墙走进厨房。厨房里,卲涵正忙着和许姨一起处理食材。沈凝走过去,一把抱住了卲涵的腰。
卲涵动作一僵,肩膀摆了摆:“你快放开,许姨还在呢。”
一旁的许姨捂住了眼睛,眼角的皱纹层层叠起。她笑道:“大小姐,少夫人不用管我,你们继续,就当老婆子我不在就好。”
许姨说完,端起做好的一道菜走了出去。沈凝脸枕在卲涵背上,目送许姨出去后,坏心思立即冒出了苗头。
“许姨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她踮起脚尖,咬住卲涵的耳垂,伸出舌尖肆意逗弄了一番。
“沈凝!”
沈凝听见卲涵磨牙的咔咔声,笑出了声:“怎么了,你不是很喜欢我这么对你吗?”
她松开手,靠在了背后的台上。她等着卲涵恼羞成怒的训斥,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卲涵不仅不对她说教,反而闷着声音“嗯”了一声。
嗯!?
沈凝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眼前之人确实是刚正不阿的卲涵,没被掉包。
向来在床笫方面易恼怒的卲涵居然坦率了?沈凝表示,三观受到了来自外太空不明生物的冲击。她一觉醒来,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凑上去,嗅了嗅卲涵身上的味道,熟悉的淡香味缭绕在她鼻子四周。她围住卲涵,卲涵侧过眼,下巴抵在肩膀上,问:“你还要做什么?”
“没。”沈凝收了手,决定还是去跟夜栈待一块比较好。她总感觉这不正常的卲涵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安全起见,她不招惹她了。
“等等。”
突然严肃的声音吓沈凝一跳,她吞了吞口水,准备开溜时,被卲涵拉了回去。
她就知道,卲涵怎么可能变温柔了呢!她高速运转脑子,在她为自己思索解脱的词时,温热的唇印在了她额心处。
猝不及防的温暖吓愣了她,她“呃”了半天,仍旧拼凑不出适合的话,去缓解怦然极速跳动的心脏。
而下一秒,她又迷迷糊糊地被摸了头。只见卲涵一本正经地说出令她脸红心跳的话:
“你乖一点,不然我就亲你了。”
画风突变的卲涵弄傻了沈凝,沈凝不清楚自己怎样被带出的厨房。等她理智回归时,她人已经坐在了餐桌前,手握筷子。
卲涵坐在她右边,她的正对面是坐姿端庄的夜栈,夜栈右手边的人,她觉得面熟,却不认识。
餐桌上共有四个人,两两相对。
她对着夜栈问:“这是你朋友?”
夜栈愣了愣,随即摆手道:“不是,这是卲涵姐请来的客人,与我无关。”
她又看向卲涵,心情略微不爽。
怎么卲涵的爱慕者这么多?
她掐住卲涵腰间的软肉,卲涵对上她的目光,淡眉微皱。
“那是付半秀,你以前认识的朋友,还是你介绍给我认识的。”
“这是第三遍自我介绍了,大小姐。”
懒懒的声调夹杂着调侃之意,付半秀冲她眨了一下右眼。沈凝对她俏皮的动作感到熟悉。
“付半秀?”她咬住字,从这三个字里感到了淡淡的熟悉,“做什么的?”
“专业陪聊,谈一些感情啊,工作方面之类的烦恼。你要是有想不通的问题或烦恼,也可以来找我,给你友情价。”付半秀笑眯眯地说。
夜栈哼了一声,琥珀色的眼眸里盛着满满的不屑:“聊完更郁闷了,沈凝姐你可别去。”
“是吗?”沈凝接过话问了一句。她对付半秀隐隐约约有些印象,一看到付半秀那张清秀的脸,她下意识就联想到了医生的白大褂。
卲涵给她夹菜,顺带提醒她说:“吃饭不说话。”
她“哦”了一声,一时半会没想起卲涵给她夹菜前想问付半秀的话。
碗里堆满了蔬菜,她吃了几口,扭过头,不开心地说:“我又不是兔子,不吃素。”
“循医生交代,这几日饮食要清淡一些,没让你单摄入无味道的营养剂都不错了。”卲涵夹起一片黄瓜,塞进了她嘴里。她怒瞪卲涵,卲涵表情淡定。
凳子被拉来的刺耳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对面的夜栈站起来,低头说:“我去一下卫生间。”
沈凝咽呜几声,吞下嘴里的黄瓜后,夜栈已经不见人影了。她走后,喜欢跟夜栈斗嘴的付半秀像打了霜的茄子一样,焉了下去。
没过几分钟,付半秀也蹭地站起,绷着脸说要用一下洗手间。
对桌空了,沈凝不解地问卲涵:“小夜怎么了?不是升职了吗,面色怎么还这么苍白?”
卲涵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情场失意了,自然高兴不到那去。”
“不可能啊,谁会舍得伤她心。”
夜栈怎么说,都是军衔居中校的军官,又是alpha属性,长相英气。尤其是她那一头利落贴耳的褐色短发,璨若星辰的眼眸,在军中吸引了不少的未婚人士,上至同性alpha,下至被重点保护的omega。
卲涵叹了一口气:“她喜欢的人,是同属性的alpha,既迟钝又愚笨。喜欢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不哭天喊地都不错了。”
“那可真难办。”沈凝跟着叹息一句。
alpha天生与omega是一对,beta内部消化是正常现象,但alpha与alpha基因匹配率极低,一旦在一起,基本不可能有后代。况且alpha天生拥有根深蒂固的领地意识,这注定alpha之间很难互相吸引。
就像一山不容二虎,alpha不互相打起来就已经不错了。
她咂舌道:“不喜欢可爱的omega,或温顺的beta,非要喜欢难搞的alpha。”
但毕竟是她记得的为数不多的小跟班了,她关心道:
“你知道她喜欢的是那个alpha吗?要是家世不比沈家,你去收买一下,给她送去吧。”
卲涵又塞给她一块黄瓜,面无表情道:“别人的感情问题不要随便干涉。”
她眯起眼,心想,夜栈可不是别人。这世上,可没有那个“别人”愿意在危险时刻,三番两次,毫不犹豫地舍命保护她。
卫生间。
付半秀找到夜栈时,夜栈正捂着嘴,蹲在洗漱台旁哭。她握紧拳头,指甲嵌入肉里的疼痛使她分外冷静。
反手关上门后,付半秀靠在门上,自嘲一笑:“明知道来这里肯定会受伤,你又何必来呢?”
夜栈吸了吸鼻子,声音断断续续:“我已经两个月没见过她了,我怕,怕她会忘了我。”她放下捂住嘴的双手,眼圈红了一圈,哭泣的模样,让人不禁联想到柔弱的兔子。
“那你还不是,明明喜欢卲涵姐,却还装出什么都没有的样子。”她咬住嘴唇,同琥珀一样澄澈通透的眼睛里溢出了眼泪。
付半秀的心中情绪翻涌纠结成麻花,但面上她挂着浅浅的笑容。
她蹲在夜栈身前,指尖拭掉她的眼泪,揶揄道:“是啊,我这么伟大,为什么不喜欢我呢?真是个没眼力的人。”
“行了,别哭了,丑死了。”她佯怒道。
夜栈挥掉她的手,用力揉擦眼睛,嗡嗡道:“不用你管,丑也不关你事。”
她扶着水槽站直,水声一阵哗然,她自虐一样,捧起水一股股地往脸上泼。水溅出水槽,打湿了她胸前大半的衣服。
付半秀笑容僵硬了。
“够了!”
她关掉水,一把拉过夜栈的衣领,再也忍受不了夜栈的愚蠢,刻薄说:“就算你现在在这里为她要死要活,但是今晚、明晚、日后的日日夜夜,能够与她同床共枕,颠鸾倒凤的人,这世间唯有卲涵一个人!你懂吗?!别蠢了。”
“我知道啊!”夜栈对上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怒容。
她一惊,松开手,后退到墙上。
夜栈失力地蹲下身,哭着咬唇说:“我知道她只喜欢卲涵姐,我根本没有机会,但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只要能陪在她身边,我就知足了。看着她幸福就好,只要她能幸福就好。”
夜栈抱住头,压抑的哭声揪住了付半秀的心。
外人根本想象不出,行事一贯强硬霸道的夜栈也会因□□痛苦脆弱至这幅境地。
付半秀长叹一声:“蠢。”
她就知道,沈凝和卲涵这两人祸害别人还要成对出现。
“别哭了。”
她拎起夜栈,将人压在墙上,手沾湿水,轻轻地揉捏夜栈红肿的眼睛。夜栈闭着眼,稀疏而卷翘的睫毛颤抖了几下。夜栈的手抓着她的袖子,一边嘴硬地说没哭,一边抽泣。
付半秀算是败给夜栈了。想她风流倜傥数十年,多金又风趣,奈何偏偏喜欢上了同属性的夜栈。而且夜栈还死心塌地喜欢一心只有卲涵的沈凝。
这简直是她认识沈凝的报应啊!
夜栈越哭越凶,她轻轻地抱住夜栈,闭上眼,在夜栈耳边低声喃语:“你不必这么卑微,好好去争取,绝望了,自然就不会再为她心痛了。迟早会放弃的。”
“真的吗?”夜栈问。
“嗯。”
因为,她就是这样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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