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能忘掉渴望

    
    陆小皎垂眸看楼下西装革履的男人弯身坐进了汽车后排，伸手挡着车沿的特助轻轻关门，小跑着从车屁股绕过半圈回到副驾驶，黑色轿车慢慢驶出海粤，沿主干道向江阳市政府大楼驶去。
    她静静地站在落地窗边，浓黑的夜色像是密不透风的幕布，一层又一层包裹她的心，紧得快让她喘不过气。她积攒了那么多年的勇气和愤怒，以为自己早在六年的遗憾与悔恨中脱胎换骨，直到陆晋鸣真实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才发现自己仍旧是这般不堪一击。只要他一个眼神，足以让她陆小皎心孤意怯，丢盔弃甲。
    不然，她不会在陆晋鸣都走得没影了，还这里揣测他最后看她时的眼神，也不会因为那眼神中不明的意味让她这般心慌意乱。
    她担心在陆晋鸣权力滔天的江阳市，段锡是否会如六年前一样无力还手。
    她不想再等六年。
    她和段锡，还能有几个六年。
    ……
    陆小皎毫不迟疑地拨通段锡的手机。
    他接得很快，声音带着能够温暖她心的力量，“喂。”
    陆小皎本能地想开口应他，却在张嘴的那一瞬间开始恍神。这通电话，她能和段锡说什么呢，是让他最近行事小心些，少去酒吧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还是更明白地告诉他，别惹事，她怕自己的爸爸会去对付他？
    都不是。
    她根本无话可说。
    陆小皎嗓子涩涩的，“喂。”
    段锡那边好久没有声音，陆小皎安静地听着，举着手机的胳膊微微泛酸，她仍旧一动不动，在窗边站得笔直。
    “怎么了。”段锡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热切，顺着手机的线路把关心递到她的耳边。
    我如此熟悉你，仅凭你的声音足以探听你的情绪。
    陆小皎摇摇头，舌尖品出刚刚那杯莲心茶的苦涩，“我没事啊。”
    段锡没有应声。
    “我就是想你啦。”陆小皎嘴巴弯出弧度，眼里闪着水光，笑比哭难看。
    “嗯。”
    陆小皎听见电话那端脚踩沙地摩出的“呲呲”声响，四周却安静的要命，“你一个人啊？”
    “嗯。”
    “现在天都黑了，你别总去乌漆麻黑的地方，怪不安全的。”她知道陆晋鸣不会用那种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但她就是担心。
    段锡轻呵，“鼠胆。”
    “你今晚不去酒吧？”
    “本来是打算去的，现在还有别的事。”段锡敷衍道。
    陆小皎松了口气，“不去挺好的。”
    段锡的脚步停了下来，陆小皎听见电话里只剩他轻浅的呼吸声。四周俱寂，她耐心等着，片刻，又听他徐徐问道，
    “你不喜欢？”
    陆小皎这次真心地抿唇笑起来，眼泪却先顺着眼角滚下脸颊，没入地毯，“我喜欢你平平安安地呆在我身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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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小皎回到二楼时，尤微和陈修已经撤下吃食，桌面只余一壶清茶。三只小茶盏只有给陆小皎倒的那杯纹丝未动，尤微和陈修的茶水也早凉了，明显两人只为等她回来。
    “陛下，您日理万机忙完了？”尤微开口损她。
    陆小皎早早收拾好了倦容，面上分文不显，笑着陪她打趣儿，“小微子，有事说事，无事退朝。朕忙得紧。”
    “得瑟的你。”尤微瞪她一眼，“我老板还等着我回去加班，你倒好，一去不回。这是谁找你啊？”
    陆小皎笑笑不说话。
    陈修抬手招来服务生，递过一张银行卡，“麻烦买单，谢谢。”
    服务生没有接卡，“先生，您好。这桌陆先生已经买过单了。”
    陈修收过卡片，疑惑地看着服务生，又转头看尤微，发现尤微正看着陆小皎。
    “陆先生？”尤微询问陆小皎。
    陆小皎冲她点头。
    尤微的神态一瞬有些吃惊，但很快恢复过来，冲服务生示意过后，笑着与陈修调侃，“今天可是给你省了一顿，但这不作数的，下次你还得带着我和小皎吃好的去。”
    “那是必然。”陈修笑着应，他见尤微和陆小皎都不愿多说，自然不会去问。
    ……
    三人出了海粤，尤微自己驾车来的，便又急匆匆地开车赶回公司加班，陈修理所应当送陆小皎一程。
    市中心的街道车水马龙，辉腾车隔音极佳，车内异常安静，宛若里外两个世界。陈修专心开车，陆小皎满腹心事也无心交谈。直到快到的时候，前方路段出了车祸，两人被堵在路上才发现气氛稍稍有些尴尬。
    车祸事故交警还在紧急处理中，不知多久才能道路畅通。
    陈修把车挂在P挡，扭头看陆小皎，“可能要等等了。”
    “嗯。”陆小皎偏头往前方看，除了老远的地方有一辆闪着警灯的汽车外，具体的什么也见不着。
    陈修松了松笔直的腰身，缓缓贴在车靠背上，“明天还想出来玩吗？”
    陆小皎看着他礼貌地摇摇头，“不玩了，我的工作也被我扔好几天了，快到交稿日了。”
    “工作？”陈修眼里有诧异，“你在国内找工作了。”
    陆小皎冲他微笑，“我人都回来了，当然要工作。”
    陈修垂眸低嗯一声，再看向陆小皎时眼里少了几分意思，“你不去了？”
    “不去了。”陆小皎低头摁亮手机屏幕，看着屏保时嘴角不禁弯出弧度。
    那一个穿着黑T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个子挺拔，皮肤白皙，校服外套松松地搭在左肩。阳光耀眼令他剑眉微蹙，清冷的眼里浸着几分不耐，是年少时期独有的桀骜。他身后像是学校的操场，似乎有双杠和几个乒乓球台，照片像是偷拍来的，背景模模糊糊看不清。
    “因为他吗？”陈修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手机上的照片。
    “嗯。”陆小皎回答得很坦诚，很爽利。
    陈修微微一笑，“祝福。”
    “谢谢。”陆小皎笑得极甜。
    两人等了近二十分钟，车队终于缓缓前行，路过事故现场时，地上还残留几大片撞碎的车灯罩子。
    “谢谢你送我回来。”陆小皎拉开车门。
    陈修微笑颔首，“下次见。”
    陆小皎站在路边看陈修调转车头离去，这才转身往回走。在她即将进入单元楼时，余光注意到绿化带那停着一辆极为眼熟的黑色越野车。
    她转身朝车走去，围着车转了一圈，车门车窗全都严丝合缝，她脸贴上车窗玻璃往里瞧，太阳膜贴得太厚，黑呼呼的她什么也看不见。
    陆小皎又走到车头去看挂的牌照，的确是段锡的车没错。
    她环顾四周，声音不大却有力，“段锡，你出来。”
    迟迟没听见动静，陆小皎正要发脾气，就看见她斜前方的玉兰树后走出一个人影，他指甲的香烟正徐徐燃烧，亮起星红的点。
    “你躲那干嘛。”陆小皎走近段锡。
    他丢了烟头在地上呲灭。
    陆小皎看见这颗玉兰树下，一地烟头。
    “你来很久啦？”陆小皎上前挽住段锡的小臂，摸到不少大小不一的疙瘩，“怎么不去车上，明知道自己招虫咬，偏偏跑树下喂蚊子。”
    段锡垂眸看着自己手臂来回游移的柔软手掌。
    陆小皎单手抓住他的手腕，“去楼上我给你擦点止痒水。”
    “不了，我还有事。”段锡跨步朝车走，却没有拿开陆小皎握着他的手。
    陆小皎知道他定是瞧见陈修送她回来心里别扭，使劲拉着他拐进楼里，“什么事啊，一会再说，先上来。”
    段锡没再拒绝，沉着脸跟陆小皎进了门。
    他在沙发上坐着，看陆小皎哒哒跑进卧室，翻出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两个小瓶子。
    “我回来的时候，特意在机场免税店买的，你别看他小小的一瓶不起眼，止痒又驱虫。”陆小皎递给他一瓶，又把手里的一瓶拧开，“那个你放家里，这个等会用了之后你放车上，你这么招蚊子，这得常备……”
    段锡看着手里的小瓶子，蓝色的图片上站着一大一小俩企鹅，白色瓶身一半尽是日文，只有俩字他认得，是中文的“液体”。
    “你怎么来啦？”陆小皎坐在地毯上，先把他左边的胳膊扯了过来。
    段锡把小瓶子塞进裤兜，“我来多此一举。”
    陆小皎心知他还在揪着陈修的事不放，“我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肚鸡肠。今晚是我、微微，还有陈修三个人一起吃顿饭，吃完微微回公司加班，他就顺路送我回来了。”
    陆小皎喊Matthew的中文名实在奇怪，迫于段锡淫威，她还是改口罢。
    “他住哪？”段锡低头看陆小皎给他涂药水的认真模样。
    “嗯？”陆小皎仰脸瞧他，眸子满是疑惑，“我怎么知道。”
    “那你知道他顺路？”段锡撇开眼，语气不善。
    陆小皎被气笑，“段锡，你可真是个狗东西，不听话，脾气差，还见人就咬。”
    段锡伸手掐她后颈，力道不重，可她最是敏感怕痒，扔了药水就往后躲。
    她本就坐在地毯上，身后便是低矮的玻璃茶几，段锡怕她后脑栽上茶几边角，倾身摊手护她脑后。陆小皎只以为他是要起身使坏，心里着急赖着就往地上躺。段锡半起身护她时力道本就不稳，陆小皎又坠着身子往下躺，于是，他也被她带倒。
    两人一同倒向地毯，一个压着另一个。
    两人阔别六年，再一次亲密接触。
    于是，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