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个身,浅浅一眼就瞧见了红木的大书柜,八仙椅,两侧雕花的大书桌。全中式家居,才最能显出尊贵。
书柜里的书摆放整齐,分门别类。比天津家里爸爸书柜里的书还要多。浅浅看着看着,就迷糊了。
人一难受,总觉得睡着了就好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迷迷糊糊,浅浅听见外屋有声音,看看时间,已经快中午了。睡了好几个小时,身上发出了新的水痘。感觉头皮上都肿了,痛痒无比。
门虚掩着,屋外人是郑瑞明。他说话从来声音大,一口京腔儿。辨识度奇高。
“我说你不会来真的吧,人都睡你屋里了啊,哥们儿可以啊!睡过了?你在家也敢!你爸妈不管?不可能!你爷爷知道肯定弄死你!”郑瑞明信口胡诌惯了。
康国深没好气儿,踢了他一脚:“你丫能不能说点人话。浅浅病了,你小声点儿!”
郑瑞明嘴里叼着烟,根本没当回事儿,直接说:“我跟你说,上回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大姐后来逮着我,把我骂个半死!我那时候就是好奇,想看看你是不是来真的,逗你玩呢。这回我可是真心实意的劝你,千万别认真!玩玩可以,玩完了给钱打发走。谈婚论嫁绝对不可能的,咱们都什么情况你可别拎不清!你们家绝对不可能再让你胡来了。我把话儿给你撂这儿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爷爷跟我家那位太上皇可发过话的,你再结婚不可能再让你离了!人儿都给你瞄好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我不可能听他们的。”康国深态度明确。
郑瑞明不屑一顾,“你说话好使么!就这点事破儿,就把你掐这儿不能动了。你自己好好寻思去吧!反正我丑话给你说前头了,你要是不听,是害了她。”
郑瑞明拿眼扫了扫门缝,康国深没有再说话了。
浅浅翻了个身,把脸转到里面去了,背对着门口。康国深不放心,开门看了看,以为人还睡着。
转头对郑瑞明低声说:“你把嘴给我闭严实了!赶紧滚回去上班儿!”
“我上个屁班啊,就是他妈变相的监视。我跟你说,我都打算好了,等我妈气儿消了,我就弄一笔款子,咱们再玩一票大的,我就不信我整不过那个老家伙,我整不过他,我也要把名伶整死!不然这口气儿我咽不下去!”
“你得了吧!你老头子没跟你说吗!不要跟那老家伙闹,没好处!挺大一个老爷们儿,犯不着跟女人较劲。”
“我没你那么大度!”
康国深没看够,奈何有人在这儿赖着不走,只好关上门。
郑瑞明赖在沙发上,实在瞧不下去,又提醒他:“兄弟,你要是不听话,你早晚害死她。”
康国深抄起沙发上的抱枕砸他,“你赶紧滚蛋吧!我要做饭了。”
郑瑞明惊吓过度,提着下巴,“你做饭给她吃?”
康国深面不改色,“是。”
“你就作死吧你!早晚被你爷爷打断腿!”
“滚蛋!”
郑瑞明一脚踢开大门,走人了。
饭做好了,全素菜,切了一小碟水果,冰了一下。他上网查过,得了水痘基本吃不了什么,吃点冰水果会好受点。
康国深叫浅浅起来吃饭,她背对着他,不肯转身,说:“我难受,不想吃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似的,康国深轻轻搬过她的身子,面对自己。人闭着眼睛,满脸都是眼泪。
“浅浅你怎么了……”他心下一惊,不会是听见了他们刚才的对话吧?真想把郑瑞明那个孙子的舌头割下来得了!
浅浅柔弱,微微蹙着眉头,“我难受……感觉嘴巴里都有水痘……身上痒死了,我不敢抓……”
康国深自己得水痘什么样子早都忘的一干二净了,年代太久远,早失去了那部分记忆。不过康康得水痘的时候,整日里哭个没完没了,家里请了两个保姆照顾,还有李老师在一旁守着。他嫌烦人,直接躲出去了,水痘结痂才肯回家。直接把俩保姆辞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特别膈应。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浅浅,端着水果盘子,说:“忍一忍就就过去了。你吃一点吧,好不好?不然饿着不行的,免疫力下降更不容易好。”
浅浅勉强起来,身体并不虚弱,能坐能卧,都是如常。就是浑身上下痛痒难忍,抓心挠肺的,人很郁闷,很烦躁。不想任何人跟她说话,只想一个人呆着。
她伸手去拿水果盘,“我自己吃吧,你去忙你的。”
康国深两只手端着,并不撒手,“我不忙,你坐好,我喂你吃。”
“我得的是水痘,又不是残疾,我自己可以。”浅浅伸手一把夺了过去,动作幅度太大,落了一块苹果在床上。
她很固执,闹脾气呢。这是康国深万万没有想到的,忽而笑了起来,“原来你也有脾气啊,谁惹你不高兴?”
床弄脏了,浅浅抿着嘴巴,伸手捻起苹果,用餐巾纸包住,又用力擦了擦床单。
她垂着眼睛,不敢去看旁边的人,说:“对不起,我就是难受,我不想吃……我想出去走走。”
看得出来,是真的难受,康国深想办法安慰:“浅浅,你如果吹风受凉,会反复发烧。你现在不能出门。再忍几天,我就带你出去转转。”
浅浅脸上没有了眼泪,她想下地丢垃圾,康国深很自然伸手接了过去,扔到了垃圾桶里。
他说:“你在床上靠着吧。”
手与手,不自觉碰了一下,浅浅缩了缩手指。康国深拿起枕头垫在她背后,让她靠着。
康国深发现她一直盯着书柜,“你想看书?”
浅浅好奇,但又没心思,“我怕我看不进去。”
康国深打开书柜,吸引她的注意,“你想看什么?”
眼花缭乱,浅浅摇摇头,“我不知道。”
康国深随便抽了一本书,走到浅浅面前,说:“你闭上眼睛翻一页,我就从那一页读给你听。”
温柔的声线缭绕,暖了整个屋子,又似清风徐来,缓解了人的病痛。浅浅闭上眼睛,听话的随便翻了一页。
再睁开眼,他坐在面前,捧着那本书,开始读:“九三年遥远的波黑依然是战火纷飞生灵涂炭,我经常从电视上看见一些年轻英俊的斯拉夫人种的士兵在硝烟中穿行的镜头(或是断了一条腿躺在担架上),也是在电视上,我看见无数男欢女爱纠缠不清没完没了的连续剧,每剧必有一首凄抢动情的主题歌,每天夜里准时刺痛你的耳膜。那恰恰是世界的两个方面,一个是真实而平静的血,一个是虚幻的赚人眼泪的戏。我们只能生活在其中,玩味他人或者被他人玩味,去打仗或者制造打仗的武器,去演戏或者欣赏别人演戏。我们只能这样,不管是九三年,还是九二年或九四年……”
并不是什么有趣的内容,可从他的嘴里传达出来,竟格外动听,心脏酥软,让人忍不住想要认真聆听下去。十分生动,希望他一直读下去。
浅浅看着他好看的喉结,上下震动。
忽想起了从前二平的大哥霍彦军念台词,总是大清早在院子里自己跟自己大声说话,全不顾别人怎么想怎么看。邻居都以为他是念书念疯魔了。其实不是,那是一种执着和热爱,平常人都不懂。在建设那个地方,也许没有一个人会懂。
大军哥总是道理一大堆,他说,演员要尽量避免光凭记忆死记硬背,台词不像事实一成不变的。台词在剧本当中是人物对周围环境做出反应时表达出来的想法,它们是有生命的、实时的、有意义的。
浅浅不懂,她只知道,大军哥自私且自我,作为兄长不顾及下面的兄弟,一门心思顾自己,考上博士,坚持独身不婚,从不听任何人意见。听说在北京的院校里做了台词老师。不回家,也甚少跟家里人联系。
大军哥再专业,并不生动,更不如康国深念的好听。
浅浅认真听着,问:“你读的什么?”
“苏童的《末代爱情》。”他扯了扯嘴角,笑着说:“你可真会翻,我很喜欢这本。”
浅浅耳根子发烫,“你换一本吧,这个不好听。”
康国深挑了挑眉头,心情大好,“换什么?”
浅浅看也不看清楚,随便指了指,“就那个大红色的,好大一本的。”
康国深嘴角始终抿着笑意,那份愉悦直漾到了心坎里。她不好意思了,是吗?
“共/产/党大典?哈哈,那是我老头子的书,你认真的?确定要听?”
浅浅埋下头,有些懊恼,恼什么呢?不知道。他很吸引人,这是事实。
她只说:“算了吧,我不想听了。”
这样一直呆在家里,确实有些无聊。
康国深想了想,从柜子里翻出新的口罩,给浅浅带上。
“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吧。”
浅浅奇怪了,“你刚才不是说不能吹风吗?”
“不让你吹风,开车带你去。”康国深不放心,还是嘱咐了一句,“把口罩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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