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源生性敦厚,通晓礼仪,是君臣眼中最合适的储君人选。他对父皇将倾城交由自己来教导并无异议,往日在帝后那里请安时他就曾见过这个妹妹,心里对这个聪明乖巧的妹妹也是十分喜爱的。
倒是太子乳母顾夫人心底就泛起了嘀咕,她这人本就爱干些架桥拨火的勾当。自徐皇后入宫起她就在太子耳边说小话,以挑唆太子和继母的关系。后来倾城比太子还要受宠,她就更过不得了,成天鼓噪着太子,要给椒房殿点颜色看看。
还好太子饱读圣贤书,品行端方,并不与她理论,只面儿上敬着她就是了。顾夫人生性驽钝,只把自个儿真当盘菜了,一点也察觉不出太子对她的反感。她听说了皇帝将倾城交付永延殿,喜的无可无不可,她自以为天赐良机可以除掉倾城。
老话常说人心易变,果然没有说错。独孤皇后在时,她整日和条哈巴狗儿似的鞍前马后奉承,奴性十足。后来徐皇后入宫,为了避嫌不好过多干预太子内务,她便俨然是永延殿除太子外的第一人了。小人得志便张狂,说的就是她,她自知帝后“怕打老鼠,反碎了玉瓶”,觉着没什么人能管的了她了。行事益发狠毒,待下益发苛刻,宫人抱怨不止,反损了太子名声,加之帝后也懒得和这等无知夫人计较,纵的她连天高地厚也不知道了。
可恨太子仍顾念着她是乳母,竟也管制不了她。她更得意了,三不五时就要寻衅滋事。这次她想给倾城点绊子,可笑她不着四六,竟想来拉拢太子。顾夫人不打无把握之仗,她亲自到茶房,吩咐小太监沏一碗凉茶。
她神态倨傲地倚在门框上指挥,将茶房一干人等指挥得团团转。其实顾夫人长得还不错,面相斯文,只是相由心生,如今看她颧骨过高、嘴唇太薄,一副刻薄的凶相,令人望而生厌。
人主无威而重在左右。小太监们都怕她甚于敬畏太子,又以为这花茶是顾夫人自个儿要喝的,分外用心,又拿琉璃碗装了才小心奉给顾夫人。顾夫人又命他的女儿卓冬妮来捧着,才往太子书房而来。
书房临水,水边一丛绿竹,每当风起吹动竹林,龙啸凤吟,格外悦耳。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太子将门窗大开,十分清凉,比冰盆还好,他正伏在案上看书,看得正是《齐民要术》。
卓冬妮单手捧着茶碗,以手叩门。太子抬头看她,阳光微有些刺眼,十三四岁的少女微微笑着,盈盈而立,美得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今日,卓冬妮身穿杏粉色古香缎对襟褶子,肩披秋香色龟背朵花纹暗花纱披帛,下身着洋红色散花绫裙,裙角以金银线交织绣着形态各异的荷花,褙子大敞,露出一抹鹅黄抹胸。修长纤细的脖颈纯美如天鹅,戴着金镶红宝的如意项圈。乌黑的发梳成垂挂髻,发间缀着的两朵紫色小花,与腰间紫色汗巾子相衬,一对玉蜻蜓活灵活现。
随着卓冬妮的走动,一双翅膀振动欲飞,颤得太子的小心肝儿也一颤一颤的。似发觉少年目光,她娇怯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匆忙走至太子身旁放下茶碗。闻着少女周身散发出的青涩芬芳,太子不觉心旌摇曳起来。
卓冬妮被太子看得两颊赤红,只好主动开口:“太子殿下,这是五花茶,以金银花、菊花、槐花、木棉花等配以名贵药材制成。清热解毒、生津止渴,夏日饮用,最妙不过,殿下不妨试试!”声音如珠落玉盘,又如甘冽泉水涓涓细流,听了让人即使在炎炎夏日也觉着通身舒泰。
故意落后几步的顾夫人见状心里得意,面上一派焦虑地劝说太子:“这么热的天,太子怎么也不休息一会儿再用功,若是中了暑热可该怎么是好!”太子笑道:“妈妈不必忧心,孤刚用了一碗冬妮送来的凉茶,必不会有事的!”
顾夫人“哎呦”一声又怪里怪气地挑唆道:“太子殿下该好好保重身体才是,您可是一国储君,东鲁的将来全系在您一人身上。皇上也不知究竟怎么想的,为了一个小丫头片子,耽误了您的功课!”
太子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忍不住低声呵斥:“住口!父皇的圣谕岂容尔等仆妇置喙!”顾夫人气的噎住了,卓冬妮也觉难堪,不禁泪盈于睫。
太子不为所动,立场坚定地道:“这种话孤不想再听见了!你们出去吧,孤要静心读书了。”
顾夫人恨恨地拽着卓冬妮走了,更在心底发下誓言,必要倾城好看!倾城这回正面对上顾夫人,也不知谁胜谁死了!
翌日未时三刻,倾城被陈夫人和津儿带至永延殿,太子亲自站在廊下等候。倾城在陈夫人怀中看见那抹杏黄色的身影,兴奋地直叫:“太子哥哥!”太子走近伸手把倾城抱了过来,还顺手咯吱了倾城一下。倾城登即笑的前仰后合,众人见状都笑了,倾城确实招人疼。
太子抱着倾城快步走向书房,外头太阳还挺大,光靠伞是遮不住的,可不能热坏了倾城。内书房离前殿并不远,毕竟师傅们授完功课以后,太子还要回书房温习的。
倾城一到书房便大呼好看,太子失笑,摇摇头又将窗户打开,凉风习习,沁人心脾。倾城见到窗外一丛翠绿,惊呼:“哇!太子哥哥,你屋里后面竟然有这么大一片竹林耶!”太子宠溺地摸摸倾城的头,眸中盈满了暖意:‘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孤这也算是附庸风雅了吧!”倾城急忙否认道:“太子哥哥才是世间少有的真君子!”太子笑说:“好了,别再拍孤的马屁了,咱们开始吧!”
因倾城年幼,普通书桌她是够不着的,故而太子专门命人以黄花梨木制了一张小型书桌,并小小的玫瑰椅。倾城一试,刚刚好,当即喜滋滋地向太子道谢。津儿暗中记下,预备回了皇帝后,在太极殿也照样儿做一份。
太子摆手笑道:“不必忙着道谢,孤还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永延殿首领太监陆庆和捧了一个沉香木匣子上来,太子将它轻轻放在倾城面前,看着倾城好奇的目光,他以眼神示意倾城打开。见倾城不解,只得笑道:“妹妹打开看看吧!”
倾城轻轻揭开了匣子上的铜制搭扣,掀开盖子,里面静静摆放着一个沉香木雕松竹梅笔筒。太子替她拿出,摆在桌子一角,郑重地说:“孤愿妹妹有‘岁寒三友’的品德!”倾城站立,肃然垂手聆听,并回应道:“倾城受教了!”太子见倾城天赋甚高又十分知礼,就更喜欢了,倾城在于太子学习的过程中,常发表自己的独特见解,令太子眼前一亮,随后参悟,功课也有了长足的进步。兄妹二人教学相长,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倾城每日来往于大政殿、太极殿与永延殿,三不五时地还要去椒房殿请安,像一只繁忙的小蜜蜂似得,过得充实而又快乐。唯一令她觉得有些不舒服的可能就是顾夫人了。顾夫人每回看到倾城虽然都满脸笑意,但眼睛里跟淬了毒似的,寒光一闪而逝。倾城也不知自己究竟那里得罪了顾夫人,只是顾夫人到底是太子乳母,不看僧面看佛面,倾城也只好给她几分面子,并尽力修复二人关系。可不管倾城如何自降身份、卖乖讨巧,顾夫人仍是那个死样子,皮笑肉不笑的。倾城虽年幼,却十分敏感,自然感觉得出来顾夫人还是不太喜欢自己,久而久之也就不再自讨没趣了。
这日早晨,顾夫人到永延殿小厨房巡查,听厨子说有人从梁岐那边带了芦荟来,采买太监购买了一些送进宫里了。顾夫人眼球一转,有了主意,盖因这芦荟她早年曾见识过几回,知道它的功用。她命厨子去膳房领一些来备着,她有大用。小厨房无人敢违逆顾夫人之意,立刻去办了。
未时三刻,倾城按时到了永延殿,太子将她抱进书房,二人各自坐好。
等了好一会,还不见有人来奉茶,太子出声询问:“今日茶房是罢工了么?”顾夫人在门外听见了,高声笑说:“茶房哪敢罢工,不过是我今个借了他们的地方罢了!”太子奇道:“莫非夫人有什么私房茶,要拿来给孤和皇妹吃?”顾夫人颤声娇笑道:“太子殿下一猜即中,今日可有新鲜的东西了!”太子好奇地问道:“哦?是什么?”
顾夫人亲自上前打开提盒,一碟一碟地端出来,放在书桌上,太子抬头看时,却觉得没什么稀奇。不过是一碟椰香白玉糕、一碟红豆凉糕、一碟金桔酥、一碟紫荆花酥罢了,虽然色彩鲜艳令人食指大动,却实在普通。
顾夫人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又来到倾城跟前,从身后小宫女手中接过食盒,照样摆开。给倾城和给太子备的略有不同:一碟五色玫瑰花卷、一碟豌豆黄、一碟松仁枣泥拉糕,最后一碟气味清香,可太子和倾城从未见过,这就稀奇了。
太子问道:“夫人,这最后一碟是什么?”顾夫人笑答:“这是我命他们用芦荟粉、冰糖调和面粉制成的芦荟糕,不值什么,胜在新鲜罢了!”太子疑惑:“芦荟是什么?”
顾夫人边将两个铜盏放在太子和倾城面前,边解释道:“难怪太子不知,这正是产自梁岐南边的一种植物,我若不是早年在独孤皇后那儿见过,我也不知道。”听到顾夫人谈及生母,太子略有些伤怀,顾夫人见状忙岔开话题:“太子殿下和公主快尝尝,这是我命人以胡萝卜、苹果、芦荟榨汁加以蜂蜜调制的饮品,口感极佳,配以我精心准备的点心,给个神仙也不换呢!二位殿下不妨尝尝!”太子和倾城依言品尝起来。
及至傍晚,倾城已腹泻两、三回了,更甚者出现了血丝。太医来看过,开了止泻药,也没那么快见效。倾城仍是下泄不止,至晚间已是脱水昏迷、生命垂危了。帝后二人皆陪在倾城床边,看见倾城人事不知的样子心痛地抱头大哭。
消息传到顾夫人耳中,她心情愉悦地哼起了小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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