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醒魂师 [星际]

    
    中心城区最昂贵的地段上, 一座在弗朗索瓦星少有的全石材外立面的恢弘宅邸伫立在这里。
    高耸的同材质拱门外驻守着定时无缝交替岗位的巡逻卫兵, 若是不小心接近一定会被敏锐的警备守卫拦下巡查身份，不了解情况的普通人只隐约知道这幢建筑是属于某一位上流阶层大人物的府邸。
    光秃秃略显颓败的树干后，百米开外的巷道上，一抹高大笔挺的身影隐在外墙遮蔽出的一小块阴影里，帽沿下一缕银灰色的发丝落在额角，随着冷冽的寒风吹过，不时飘荡在那双凝视着前方的深邃灰眸前。
    “喂，怎么会想到来这里？是那几个老东西嘱咐你的吗？”细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惊动了仿若入定般的人。
    见对方并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它又道：“小阿尔贝,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啊, 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小家伙啦！”
    伸手压了压头顶的帽子，一路沉默不语的阿尔贝终于松动了几分绷直的表情：“决定过来的目的不光是为了你, 这点强调过很多遍了。”
    “你真的认为我仅仅是为了自己吗？”无形的鼓起一团，乌拉拉觉得魂生真是活得十分憋屈, “况且，那都已经是你小时候的陈年往事了，老东西们还想着要回到这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落叶归根。”阿尔贝面无表情地说。
    “哈，人类可真有意思！即便被背弃了也无所谓么？”气恼地游移到前方，只有面前的男人能看到它已经膨胀一圈的身形上，两只圆眼仿佛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己。“要我说你们干脆打回来接收了瑟拉奇不好吗, 免得像现在这样……”
    话音未落, 浅灰色的瞳仁转过来直视它, 锐利幽深的轮廓即使在一身休闲装束的映衬下也透着一股子坚毅沉稳的气质，认真且无比严肃地一字一句道：
    “卡冈图雅从来都不是叛军。”
    .
    在进行接下去深入的学习之前，造生科的所有新生都被告知需要统一参观管制局附属的亚人造生所，据说这样的课前准备是借鉴了古地球时期的职业培训流程，目的是让未来即将踏入造生领域的学员对此都具备更深刻的印象以及更加完整的了解。
    于是，乘坐着学院提供的悬浮巴士，伴随底盘的气流轰鸣而出，在一车嘻闹的欢笑声中，厢体腾空朝着城外的方向开去。
    与热闹繁华的城中截然不同，亚人造生所所处的位置显得格外偏僻，高速前行的悬浮车几乎行驶了近一个半小时才最终抵达了目的地。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绝大多数新生早已相互攀谈熟悉了彼此，整个悬浮巴士中充斥着年轻人独有的活泼朝气，这种持续热烈喧闹的气氛在进入造生所地界后，仿佛为它冷冰冰的氛围感染，所有人齐齐静默了一瞬，接着又再次沸腾起来，毕竟他们才从枯燥艰涩的课程中解脱出来，绝大多数人都把这趟出行当作了一次野外郊游。
    这里，是弗朗索瓦星的城郊，德鲁苏斯大区的边缘地带。
    自缓缓降落的车厢看下去，几座规划的方方正正呈半圆状罗列的高楼，坐落在警戒森严、被高频纳米电磁网围绕起来的区域里。
    夏添率先从停稳的车厢里走出来，自开课起就有个别同学曾凑过来试图打交道，尽管他的态度也一贯友好亲切，但或许是出于对’第一名’头衔的敬畏，就像是说好一般，除了向来紧紧粘在身后的罗科之外，他的周围总是会诡异的拉开一片真空地带。
    对此并不甚在意的夏添抬起头，好奇地观察着眼前的建筑，在毫无温度的光照折射下，由特殊反透视镜面外墙所包裹的楼体，将一切窥伺，包括所有前沿的尖端探测手段，统统遮挡的严严实实。
    历届的参观团于警备守卫看来见怪不怪，无需多作盘问，递交了必备的通行手续，通过进门处严苛的射线扫描后，以庞师为首的队伍便踏进了自动徐徐打开的门禁。
    “等您很久了，本来还以为今年学院那边暂停了这项活动呢。”
    造生所内部的装潢一如其表面那样散发着高科技的冷质极简，略显空旷无半点情感色彩的惨白构筑了整层大堂，大块光滑如镜的瓷砖地面上，正中央立着一位身着同色大褂的女子，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弯在唇边，不过分亲昵却显足够周到礼貌。
    略点了点头，并无多余的交谈，庞师也没有介绍她的身份，只沉默地领着不明所以的学员们跟随女子的引导，步入了隐藏在一角的直升扶梯。
    这架坡度陡峭的超长扶梯贯穿近乎百米，与其他商用扶梯不同的是，它反向朝下，不过2分多钟的时间，便将兴奋不已的年轻人们送入深埋的地底。
    “各位未来的开拓师大人，欢迎你们来到瑟拉奇第三造生所。”
    女子被四周再一次倾射下的数道红光笼罩，无机质的一声’确认身份’后，她身侧的重门发出沉闷的嗡响，缓缓向众人展露出内部广阔的空间——
    如果说造生所的地面大楼给人一种寂静的寥无人烟之感，那么这地底深处出乎意料的喧嚣便犹如一座巨型工厂，远处往来穿梭包覆着整套纯白制服的人流，就似兢兢业业的工蚁群那样忙碌着手头的工作。
    将分发下来的隔离服套上身，抑制不住猎奇心态的学员们纷纷疾步走出了设立一侧的更衣室：
    眼前规模宏大的产业就诞生于那些前辈之手，这振兴了整个瑟拉奇星域的神之恩赐也即将有自己的参与，于此刻，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发自内心的升腾起一种无法形容的豪情壮志！
    然而，激动澎湃的憧憬并未延续太久。
    当真正靠近操作区时，方才那种飞扬激荡的情怀便立刻被现实敲击的粉碎——
    从他们面前经过的是几辆靠人力推动的滑轮板车，板车上分别搁置着几只巨型的箱子，隔着箱体像似无法擦拭干净的蒙蒙玻璃，隐约可见成堆青灰色的长条物体簇拥积压在一起，随着轮轴在地面滚动颠簸，其中一件被挤出堆叠的缝隙，’咚’地一声紧紧贴附住箱壁，因此而变得清晰可辨的轮廓……
    弯曲垂落的指尖上，几片刺目斑驳的红色甲油。
    “这，这是什么？！”
    一声尖叫惊醒了怔愣在原地的队伍。
    可还没等完全从错愕中回过神来，一只从斜前方伸出的机械手臂便一下探进箱内，抓起其中一具赤条条的躯体扔在了下方不断运转的流水线上……
    是人。
    这些箱子里装的，居然全是人！
    面对眼前难以置信的景象，有学员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更多的则已忍不住俯身干呕了起来。
    “这就是本次参观要给各位同学上的第一课。”
    静静等候在一旁的女子微笑着，仿佛对这群年轻人的异状毫无察觉，她用一种十分温柔的语气开口道。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没看到那都是什么吗？！”
    “老师，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这简直太可怕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造生所地下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
    听到她的话，几乎所有人都在发抖，部分女生承受不了，崩溃地抽噎出声。
    环顾了一圈，女子的声调始终轻声细语：“各位，倘若想要成为开拓师，这些就是你们必须面对的。”
    就像是在为她语句中的平静做注解：
    周围的工作依旧平稳的进行着，一车一车不知从哪运来的躯体被不断重复升降的机械吊起，然后重重的摔在上百条传送带上，随着滚动向前推进的机轴，消失在更远的尽头……而那些路过他们身边的工作人员，谁也没有对这一小簇人的激烈嘶吼作出反应，看不清表情的面孔隐没在一张张低垂的防护面具之下。
    “可那些都是人啊！你们这是在杀人吗？！”喘了几口粗气，罗科睁大眼睛高声质问道。
    “杀人？不，您弄错了。”保持着得体的仪态，女子转向他，“他们在来到这里前都早已死亡了，我们只是负责回收罢了。”
    “回……收？”
    “是的，回收。”她还是那样笑着，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亚人是瑟拉奇星域的社会财产，对于已死亡的遗体，均由管制局统一人道处理，相信各位都很清楚这项规定。”
    眼看这些年轻人比起之前稍稍平复了情绪，她又道：
    “管制局希望借由每年的参观项目，让造生科的学员提前面对这个看起来有些残酷的状况，因为……造生亚人是不能带有自我情感的，在未来，各位会造生出无数的亚人，如果不能正确应对，就无法真正成为一名合格的开拓师，所以……”
    尽管还是无法直视发生在眼前的一切，但当女子告知他们被处理的是亚人，绝大多数学员都悄悄卸去了绷在心头的那根弦，自小接受的教育以及对于亚人群体的共识，使得他们略微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女子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造生所的官方言辞时，自人群里传来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语。
    “你是亚人吧？”
    “嗯？您说什么？”仿佛没有听清，女子面露疑惑地眨了眨眼。
    罗科循着这道有些嘶哑的问句转过头，他第一次发现，那张向来漫不经心的脸庞也会露出如此这般沉重压抑的表情，甚至，就连眼眶都晕染了微微的红色。
    “你是亚人。”又肯定的重复了一遍，夏添一错不错地盯着前方，“所以，身为亚人的你……也真心认为这是人道的么？”
    “像块生肉一样被扒光传送着走完人生最后的路——
    这样，也是人道的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那副无懈可击的笑容瞬间僵直在唇边。
    “……瑟、瑟拉奇政府法律规定……”
    干巴巴地嗫嚅了一句，可不知为何，这段背诵过无数遍的陈述生生的哽在了她的喉咙里。
    “庞师，若您首肯，这次的参观活动我个人退出。”
    不再看那位面露无措的女子，夏添转而面向自进入造生所后就显得异常沉默的导师。
    庞铮望着这副微红的清澈黑眸，半晌，缓缓沉声道：“这是管制局硬性规定的必经科目，若不参加很可能无法获得开拓师的认证资格，你想好了？”
    “想好了。”
    微欠了欠身，瘦削挺拔的背影毫不犹豫地朝着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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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际视讯为您报道，SN2176星发生大规模亚人罢工事件，此次罢工造成部分纠察别动队与亚人雇员间的冲突，骚乱事件□□有4名宪兵与十多名亚人伤亡，这是瑟拉奇星域有史以来第四起……』
    “大人，据线报，军方有人已经在私下联系那边了……”
    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反复擦拭了几遍，无意识地微一用力，纤细精致的金丝镜腿就倏地断折成了两截。
    抬起头，光屏定格在因骚乱引发的一片尘嚣混战的画面之中。
    又要变天了……
    揉了揉眉心，蓬佩奥漠然地将手中佩戴多年的镜架，随手丢弃在废物筐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