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晏看她一眼,将信递给她,让她自己看,林艾急切接过,匆匆看起来,信是从右到左的格式,她现在有些习惯了,游先生的字一向非常工整,但这封信明显写得潦草,似乎是匆匆写就。
看完信,她也沉默了,盯着意犹未尽的信末发呆。
原来游先生在她走后就发觉了书房外有人,左先生还追出去了,但对方很快从后门走了,他思来想去,心神不定,故而决定写封信,希望万一遭遇变故,能将事情在信里说明白。
他说到他在来阳关县之前所经历的事情,语气充满愤懑和忧患意识,信中先介绍他的名字,原来游先生叫游典,他解释说生平之愿是游于经书典籍,追随孔圣人脚步,传播文化,帮助后进,故有此名。
他说他之前在平州府恒南书院做老师,年轻的时候参加科举,较为顺遂,后来因故没有再进一步考试,跟着一个朋友做了些事情,后来年龄老大,便去书院做了个普通的讲经先生。
他本身对科举考试很有兴趣,常年帮学生看文,指导学生写文,还曾有丰富的阅卷经验,这个阅卷经验很可能来自于跟着那个朋友得来的经验,但他并没提到朋友是谁。
接下来他讲到他在平州府里遭遇的一件惨事,说到一个叫霍中玉的年轻人,在去年科考之后,便跟一帮读书人,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听说他善于评文,便相约前来,在他家将考场中所写的文章原原本本默写出来,呈给他看。
他对所有的文章看过之后,看到霍中玉的文章眼前一亮,认为得一个解元不在话下,当即在文末给了评语。
他说这个霍中玉翩翩君子,不仅文品极高,人也长得好,谦恭有礼,是可造之材,朝廷需要的就是这种人才。
但是结果出来时,却是晴天霹雳。
霍中玉不仅没得到解元,连举人都没得到,他榜上无名,落榜了!
这事不仅霍中玉不相信,当消息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他也非常吃惊,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呢?他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是不是因为自己老了,看文章跟不上时代了?
可是文章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他把霍中玉留在他这里的文章反复研看过,仍然确定这是非常出色的文章,这样的文章即使不能考中解元,也绝对不应该落榜。
霍中玉受了打击后,也来找过他,对自己落榜一事不能接受,他神情萎靡,问老师是怎么回事?
游先生说自己不能解答,便问他解元是谁,他说是傅天成,大家都不敢相信,因为傅天成是富家子弟,倒不是说富家子弟就不相信,只是这个人典型的不学无术,每天游手好闲,斗鸡走狗,跟一帮帮闲走街串巷、流连于青楼瓦舍。
这样一个素无文名的人考上举人都难,怎么可能考上第一名呢?
霍中玉完全不敢置信,游先生敏感察觉,这里面一定有猫腻,他让霍中玉去查卷,看看考官给自己的评语,如果觉得评阅有误,或不公正,可以提出申诉,让有关部门进行复查。
这样还有一线希望。
霍中玉果然听从他的建议,去查卷了,但是当他拿着卷票和照票去领试卷时,试卷却不翼而飞,怎么都找不到了。
他不敢相信,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回来,把事情告诉了游先生。
游先生说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大秦朝科举考试举行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考生考卷最后不见的,他这时已经确信有人对霍中玉的试卷做了手脚。
他让霍中玉再去找主考官,之后几天都没他的消息,后来他才知道霍中玉被抓紧牢房里了,等出来时不仅腿残了,而且人也疯了。
游先生让学生左志远帮忙把霍中玉带回老家,他知道一定是对方怕霍中玉闹大,下了毒手,后来他看到了科举高分文章集,第一名傅天成的文章在最前面,他看了不到两行,就觉得眼熟,再看几行,恍然大悟。
这明明就是霍中玉的文章,却被傅天成拿去了,难怪霍中玉找不到试卷,原因竟在这里!
他不敢相信这眼前的一切,大秦朝科举制度延续千载,是朝廷选拔人才的最重要的形式,如今却被奸诈小人弄虚作假,他虽然高龄,却不惜命,他要揭发这一切。
但是学生左志远劝住了他,让他不要出面,先给平州府主持这次考试的长官们写信,投石问路,看看有什么效果,也别署名。
他想了想,照做了,信件投出去后,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动静,他灰心失望,又听说霍中玉疯了后父母相继去世的惨事,想着也许自己也有责任,如果自己不告诉他是解元之才,后面没指点他去查卷的话,也许他会比较平静地接受自己落榜的事实。
不会落到这样凄惨的地步。
他想了几天,才决定跟到阳关县,本来想就近照顾霍中玉,但想想对方的穷凶极恶,还是决定暗中接济,不出面让人知晓。
经过这件事,他认为读书人把读书当做敲门砖,一心为功名富贵不惜铤而走险,触犯朝纲,说到底不是书读得不好,而是没有注重修身养性,所以他想培养人才应该从小教起,教他们做人第一,学问第二。
就这样开办了学堂,私下还有给各方人写信,但是都没有回音,不过他想应该还是有正直人士听到了他的声音,沈公子此行,就是他期盼的结果。
文末字迹愈加潦草,林艾猜测可能是天色已晚,大鹏要回家了,而信还没写完,他又不能对着孩子口述。
最后一段写给林艾的,让她在学堂好好学习,学学孔圣人,看看孔圣人,信戛然而止,文末匆匆落款署名游典。
如果不是经历找证据的事,她也许会将之视为普通的嘱咐,以为游先生在嘱咐她向孔圣人学习,多学儒家经典。
可是很快她就意识到不对,如果游先生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这段嘱咐就完全没必要写,课堂上跟她讲就是了。
正是因为知道有可能无法当面嘱托了,所以他才反复说到学堂、孔圣人。
这明显是一封遗书的口吻。遗书中最后的嘱托必然会被林艾反复琢磨,最终也会找到答案,只是是早是晚就看她的悟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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