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引月
皮肤接触空气的冰凉让她浑身哆嗦。初春的夜风不是很凉,她却觉得好冷。
流风的眼神像要杀人,她不禁抖的更厉害了。
他的动作很温柔,可不一会儿竟然咆哮出声。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自甘下贱!
脑海像爆炸了一样,方才密室里的一幕幕铺天盖地。那平素清冷的声音居然可以如此沙哑暴怒,那从来冷淡疏离的容颜居然会如此疯狂扭曲。
从来寡言少语的公子,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贱人!你就这么缺男人!怎么,流风不能满足你吗?我的功夫如何?够不够?既然来了,你自己愿意的,就受着吧!
——你真是自甘下贱!就这么爽吗?比起流风呢?嗯?
……
——哭什么?不是很舒服吗?荡妇!
——叫啊!我要听你叫!不叫?求我啊!
……
一瞬间看清在面前的脸,却是流风近乎扭曲的俊脸。
——你都不爱惜自己,他怎么会心疼你?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自甘下贱!
不……不!不!
她不是贱人,她没有自甘下贱,她不是婊子,她不是娼妇,她不是她不是……
她也想好好爱惜自己,可她是奴婢,主子要她做什么,她只能服从。
就如现在,她赤着站在他面前,连他都觉得自己自甘下贱吗?
9—2流风
他没想到只是一句话,她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紧紧抱住胸,双腿秫秫发抖,散乱的发还粘着些白浊,带着刺鼻的腥气。
可她从来是坚强的,他刚刚说了什么,让她仿佛立刻就要崩溃疯掉!
上前一步将她抱在怀里,感到她不停地发抖,说不出话,只发出单音节的啊,啊,声。像是受伤的小兽,呜咽而嘶哑。
他慌忙摸了摸她的额头,一片滚烫。
当下便心慌了,一把抱起她放在床上,给她掖好被子就喊人请大夫。
刚要出去先再拿点退烧的灵药来,却感到被拉住了衣袖。
她的眼睛看着他,却没有焦距,一片散乱,像是碰到什么极度绝望的事。
她苍白干裂的唇张张合合,急切地想要说什么。
然后,他终于听见了。
——我不是贱人,我没有,我没有……呜呜……我不是,不要这样对我,呜好痛……月儿好痛,月儿不是婊子,啊啊啊我没有自甘下贱,我没有我不是……
他捏紧双拳,床角都被他捏下一块,却仿佛让她又受到了什么惊吓,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她紧紧闭着眼睛,苍白的脸布满冷汗,即使昏迷也在发抖。
该死的长渊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9—3引月·梦(一)
引月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
五岁那年,家里条件困难。为了养活弟弟,父母含泪把她卖进大户人家。
她不恨。但还是很伤心。弟弟那么可爱,她愿意的。
本以为就是普普通通为奴为婢的一生,却因家里是猎户,从小随父亲上山打猎,泥猴子一样,身手倒是比普通孩子灵活许多。
遵从父母千叮咛万嘱咐要谨言慎行,少说话,多做事。她过早的收敛了儿时的活泼,变得沉默寡言。只是,她管的住言行,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她记得她和一群孩子被带到一个很漂亮的庭院。她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庭院。
也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人。
那是一个小公子。
他穿着雪白的衣,和永远脏兮兮的她完全不同,虽然这次他们这群孩子都被换上了干净的粗布衫,也依然衬得他遥不可及。
就像高山上的皑皑白雪,就像天边的朗朗明月。
小公子约莫十岁的样子,身量还小,却已经十分挺拔。孤冷的气质固然像神仙一样让人望而生畏,却不知为何让她有点怜惜。
很寂寞吧,小公子。
或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直接,那小公子一抬头,却是向她看来。
她看到了他的脸。
长长的眉如远山,冷淡的眼还有着童子的水灵,无端让他的气势弱了不少,高挺的鼻梁下是殷红的唇,比来接他们的漂亮姐姐还要美。
她屏住呼吸,直直地看。其实,是忘记了如何移开视线。
后来她知道,这就是公子。他们未来的主子。
他们中只有一人会贴身侍奉公子。
那时她什么也不懂,只是想着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训练的日子是很辛苦的。
然而,却是只要想想他就会觉得很幸福。无忧无虑,天真如斯。
偶尔得了空,她会偷偷跑去那个庭院。有时看得到公子的背影,多数时候看不到。
她看着小公子,慢慢长成风华绝代的少年。
十岁那年,她成了公子的贴身侍婢。
那一夜的月色那样好,她再次见到了公子。
十五岁的公子再找不到儿时稚嫩的影子,真真如画中人,如神仙落凡尘。五官愈发水墨丹青,冷冷淡淡地不食人间烟火,浑身上下透着疏离的气息,却叫她的眼,再也移不开。
他说,今日十五,月色不错,就叫……引月吧。
她匍匐着磕头谢恩。她记得,那天公子袖口袍角的银边刺绣很漂亮,是月牙。
她很努力,因为她怕有一天没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训练的时候,有时公子也会来瞧瞧。她看到了,就会更努力。
不训练的时候,她就站在公子身后。或焚香,或奉茶,或布菜,公子每一个动作都赏心悦目,叫她目不转睛。心里却是暗暗决定,要更努力,更努力。
不能给公子丢脸。
也有犯错的时候。
有一次慌不择路,看到公子比平素更加冷淡的眼,居然会捧着辛苦一颗颗摘来挑过、准备自己吃的樱桃,来讨好什么都有的公子。
手刚一伸出就懊恼地想缩回,没想到公子居然伸手,从她手心拿走一颗。
公子的手很漂亮,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带着薄薄的茧,一看便是握剑的手。他的指尖划过她的,带着夜色的凉。
她惊愕地抬头,只见公子的唇比樱桃还红。
他流畅的眼尾微微一跳,表情还是冷冷清清的,最后倒是什么也没说。
当然也没再罚她。
就是那次以后,她的胆子开始变大了吧。
也是从那次以后,她的话比从前多了吧。
不善言辞的她对上同样寡言少语的公子,其实对话依旧不是很多。
可偶尔,只是偶尔,她也会忍不住多说说话。看起来,却是颇为放肆了。
碰到些好东西,都会献给公子。
若是公子生辰,那更是不得了。什么稀奇有趣的,都堆在公子的书桌上。
一开始还生怕公子厌烦,可是公子虽然表情依旧冷淡,却并没有斥责她。
应该是高兴的。
第一次为他做长寿面的时候,她好笨拙,握剑的手却把持不住小小菜刀,一不小心在指尖留下好些个小口。她藏着掩着,不想叫公子知道她的愚笨。
公子当时没说话,好像真的没有发现。只是那碗面,他吃了好久,很认真的样子。面蒸腾的热气衬得他的容颜欺霜赛雪,愈发不似凡人。吃完以后,看着颇为冷淡,不为所动地说:早点去睡吧。
她依然一蹦三跳地回到外间,准备睡觉前,却是公子叫无眠送来了无痕膏。
其实,公子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只是公子处境太难,又学会用冷淡伪装自己的寂寞。
改由公子亲自训练后,都有胆子在他生辰时放肆地对他说:公子该多说说话,月儿喜欢听。公子该多笑笑,至少生辰的时候,对月儿笑笑嘛。
那时候月色真好。公子闻言一如往常,冷淡地看着她,眼底却像有月华流动,不像是生气。果然下一瞬,公子轻轻扯了扯嘴角。弧度很浅,一看就是不常笑的,却让她看呆了。
公子一笑世无双。没什么文采的她,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诗。
许是她的目光太直接,公子飞快撇下嘴角,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看呆的她好半晌才回神,懊恼怎么就没有追上去。
学成之时,公子赐予了他月华剑。
剑身秀气而锋利,划破空气时银光落刃,仿若月华闪动。剑柄处刻着篆体字,正面是古朴的月华,反面……是公子的字迹:引月。
那天正是她被公子赐名的日子。她不记得自己的生辰,却将那一日当作了自己的生辰。
她想,这真是最好的礼物。
长剑出鞘,她在月光下舞了她最拿手的剑法。
剑落归鞘,她站得笔直,目光晶亮。
她说,公子所指,即剑之所向。
那一年公子生辰,她在院子里用藤条枝做了个秋千,秋千凳上铺了好多雪白的花。
她想公子肯定没有玩过这个。
拖着公子的衣袖,连拉硬拽,不知不觉,竟牵了公子的手。
扶着公子坐好,掰开他的手抓住藤条,一下一下的推着秋千回荡。
谁知自己这个秋千匠的技术不好,最后一次秋千荡向高空时,藤条断了。
她飞身而上揽住公子的肩,却被公子扣住了腰。
真气一窒,失了平衡。
最后竟是失职地让公子先落了地,而她压在公子身上,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
她知道公子身上的气息很好闻。嗯,是松柏的味道。
她第一次在公子面前,乱了心跳。那么快,那么响。
后来她被公子的母亲训话,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太不懂规矩。
原来直直看着公子是多么不敬。更不提让公子涉险。
她有点伤心,更多的却是惶恐。
于是她控制自己不去逾矩,尽量克制自己的视线,慢慢的,也就不再那么移不开眼睛了。
倒是把公子的容颜记在了心里。
那是雪做的容颜,有长长的眉,冷淡的眼,高挺的鼻,艳红的唇。
不笑的时候,眼眸深邃,像他的名字一样,渊长而深不可测,气度冰雪般孤冷,叫人敬畏;笑起来的时候,宛若冰消雪融,一点儿也不冷清,唇角勾起的浅淡弧度迷人的很,眸中笑意连月色和漫天星辰都不及……
那阵子公子似乎不是很高兴。虽然他面上一直是冷冷淡淡的模样,可她就是知道公子不高兴。公子只要动一动眉毛,她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
直到十四岁那年,公子在高山山洞闭关,走火入魔。
她永远记得那时她褪去两人衣衫,公子迷乱却不可置信的眼神。
那么不可置信,让她时刻明白她的不配。
那时公子脸红红的,十分可爱诱人。那时她不懂,如今才明白,神仙染上欲色,真叫人欲罢不能,而禁欲的人一旦破戒,却是热情如火,无人受得住,却又心甘情愿。
她将手放在公子的丹田,公子也将手扣住了她的脖子。
可是公子没有掐下去。
已经很是虚弱无力的公子,还是有能力在昏迷前将她杀死。可公子只是无力地推开她的手,呵斥着:滚出去。她记得公子的眼神很冷很冷,让她很是委屈。而公子沾染情欲不再清冷的声音,即使是呵斥,也沙哑得非常好听。
再后来,彻底陷入魔障的公子没有理智,对她异常凶狠。
和这一次没什么两样的疼,却至少没有不堪入耳的辱骂。但她还是觉得很委屈。
究竟是她做错了什么,公子这么不信任她。
好在醒来的时候,公子似乎不记得了。
她当时内心竟是狂喜。她好怕,公子方才冷冷的眼神,像是要赶她走。
不记得就好。
倒是失去的三成内力,得赶紧练回来,不能叫公子起疑。
再后来,再后来……
奇怪,她怎么,再记不起公子的脸,是何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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