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阁,朱惰看着床榻上睡得沉静,静到已不食人间烟火的虞瑾,悄悄地叹了口气。
虞瑾的长睫静地深沉,浓密的弯曲着,微微上翘,白皙的皮肤有些不健康的失了血色,挺拔的鼻梁微微呼吸,唇轻抿着,如一朵半盛开的红缨,娇艳欲滴,红到不正常。
大夫收了替她把脉的手,转身对面前这位俊美妖冶的男子说道:“朱公子,这位姑娘,怕是情况不太好啊。”
“怎么个不好法?”朱惰焦急问道。
“唉——”大夫叹了口气,说:“这位姑娘脉象看似平稳,身上的伤大多数也已愈合,但是她气息微弱,心脉不稳,看来——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见朱惰不说话,大夫沉吟了一下,接着道:“姑娘受伤前,可是收到了什么严重的刺激?”说着,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暗示虞瑾的心脉情况不好说,“我治伤数百,心病也是医过啊。”
“还请大夫开个方子吧。”朱惰垂眸,遮住了眼底的心疼。
大夫收拾起了东西,边收拾边道:“我无实药可医,最多,还是请公子将姑娘带离这里,去寻一处心安之地,看看山川美景,山河秀丽,或许,姑娘便忘了这里的一切伤心事了呢?!你看如何。”
朱惰句句细细听在耳里,暗暗记了下来,接着忙道:“老鸦,快送送大夫。”
说着,门便被推开了一道缝,大夫一手扶着老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手背上药箱,巍巍走出门外。老鸦在门外,恭敬地冲大夫鞠了个躬,大夫摆摆手,然后在老鸦的带领下蒙上了眼纱,出了云澜阁。
先生……,你究竟,受到了怎样的罪?能让你痛彻心扉。
朱惰皱着眉,一脸难过地望着床榻上熟睡的虞瑾,缓缓闭上了眼,深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
昨日午后,虞瑾一身行衣打扮,前来拜访他。揭下黑纱斗笠的那一刻,是她素来晶亮的如天上黑夜星辰繁星的一双眸子,憔悴的脸上却带着朱惰熟悉不已的笑容。
她笑着对他说:“七哥,好久不见。”
他本要说几句话,但却顷刻间见她无力垂下了眸,忙去接她,护在了怀里,伸手去探她鼻息,发现微弱至极。慌忙中将她抱进房里,被子盖好,无意碰到她冰凉的指尖,朱惰一双手,抖得像筛子般不成样子。
这一熟睡,就睡到了今早。
朱惰抬起眸,停止了沉思。他看向了床榻上的人,可突然发现自己一时之间慌到说不出话来,从昨日午后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进。罢了,再多守一下吧。
“呃……”半个时辰后,床榻上的虞瑾传来了一声痛苦地呻吟,朱惰快步走上前,弯下了身子看着她。虞瑾的长睫颤了又颤,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睁开了眼,转醒过来。
朱惰顿时松了口气,挤出干巴巴的笑容看着她,虞瑾也注视着朱惰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会儿,她笑着抬手去打朱惰的脸,道:“别笑了,笑得这么假,都丑了。”
朱惰任由她闹腾着,闹腾够了后便抓起她纤细的手腕,一改笑脸,严肃地问道:“先生,你昨日是发生了什么?今日……”
虞瑾一听,怔住了,像失了魂一般,她抽回手,转身背过去,道:“我、我……不记着了。”
“好,那我们不提也罢。”朱惰知道她心里不舒服,过不去,忙为她开解道。
虞瑾霎时起了身,转过来一把抱住了朱惰,痛哭道:“我再也不做什么才女了!不要了。我也不做什么虞家千金!七哥你说好不好?……我到现在才懂,做人原来那么累,什么都要去顾及,什么都不能随了自己的愿,那些因付出而做的牺牲、流的血、流的泪,这里没有一个人会理解,他们只是一昧的在指责你,在指责你为什么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好。我想东城,想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我想回家——”
句句都在滴血,染红了朱惰的眼眶,他回抱住虞瑾,轻轻拍着她的背,听她的哭声在耳畔,他也悄然落泪。朱惰对虞瑾应允道:“好,我们走,我们回家。离开这里,回东城那个自由自在的地方,好吗?”
“我们去游山玩水,我们去召集东城八怪,我们去为民除害。我们重新再做一回自由人……”
“好……”虞瑾抱着朱惰,再次失声痛哭起来。
泪水在狭长的眼角汇聚成河,顺着扬起的脸滑下,砸落在衣上,碎开了花,又滚落到一边去。这世上的悲欢离合,众叛亲离,道途疏远,都随着泪花砸碎在这伤人心的地方吧。不要带走一分,不要再去想了。我们明天就起程,回归那自由之地。不折杨柳的故乡……
拿出手帕,替她轻轻擦拭去了眼角还挂着的泪,朱惰扶着虞瑾下了床榻,笑着对她道:“来,先生。我带你去看看我这一直在准备着的东西。”
“嗯。”虞瑾点头,看着朱惰在她面前蹲下,替她理好了衣摆。虞瑾穿上了鞋,又看见了一边的梳子,拿来细细梳理起了发,梳了一个精神的高马尾,笑着转头问朱惰:“这样可以吗?”
朱惰点点头,两人都很自觉地去忘记刚才的事。然后虞瑾莞尔一笑,指着门让朱惰带路,朱惰会意的走出门外,对虞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转身领路。
……
走出房间,就是云澜阁的后院。朱惰走向了角落阴暗处的一块光滑的墙壁,虞瑾跟在他身后,渐渐颔首,凤眸微眯起来,眼中闪烁着不明所以的光亮。
只见朱惰在墙上几处随意地各敲击了一下,完毕收了手之后。“咔!”墙居然直接从中间打开,出现了一条深的不知多少的狭长而又小的走道。
“先生,这牌子给你。”朱惰拿出一块制作精良的牌子,上面刻着两个字:云主。他说道:“这块牌子就是我特意命人为先生做的,只要有了这块牌子,你可以号令云澜阁上下所有的人。你,就是云澜阁真正的主。”
虞瑾抬眸,迟疑地看向了朱惰,后者却对他微微一笑,单膝跪地,单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手心向上,低头道:“阁主朱惰,见过云主!誓死效忠与您。”
“您,就不必了。你依旧唤我先生,其余人等,唤我云主。”虞瑾面无表情地接过令牌,别于腰间,双手放于身侧,沉稳健步地迈开了长腿,走向了狭小走道深处。
朱惰立起身来,动了一下边上的机关,墙再次合起,走道璧上的灯火尽数闪烁亮起,照得灯火通明。
她一步步走着,一步步去探索着这走道深处的秘密,说实话,她实在不敢相信,七哥真的做到了如此地步。越接近深处,越觉得愈发宁静。
“嗒!嗒!”两人整齐有序的脚步响彻在宁静不安的走道上。
“七哥,”虞瑾皱起了眉,唤道,“你……难道不知,暗养私兵,是死罪!”
朱惰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虞瑾的背影,轻声道:“我知道,但是……如果先生你不说,那不会有人知道了不是吗?”
“好了,跟上来吧。或许我可将精力置于此,去忘掉那些不快。”虞瑾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朱惰一眼,又继续向前走去,“七哥,我们还是东城八怪,不会变,是吗?”
“是的,一直都是。”朱惰的眼里回了暖,笑道。
笑得那样风流倜傥,让周围的火光即刻都黯然失色。
……
到了尽头,才发觉里面真是修建的灯火通明,大理石砌起得墙,但也不知为何有小窗在墙上,外头强烈的光线照得里面云雾缭绕。
腰间令牌反光一闪,呆在里面的人尽数跪下,单膝跪地,单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手心向上,低头道:“参见云主!”
“都起来,这些礼以后还是免了吧,大家只要见了我的面,打声招呼便好。”
“是!云主英明。”众属下皆起身,小声讨论着这素未谋面,凭空而出的云主。
“七哥,我有个主意。”虞瑾小声对边上的朱惰说道。
“怎么了,先生?”朱惰走上前去,低头问道。
“七哥,你看他们云杂众多,要是让我一个个记下名字,实在是费神。要不你也造出与人数等同的令牌来,上面标上云一,云二,云三……以此推类!”虞瑾挑眉,接着道,“你还可以制一个规矩,排名并不是固定的,第一次按抽数来决定排名,每六个月可以举行一次比试,排名最高者为云一,接着为云二,一次类推,但比试过程中不能伤害同门。”
朱惰沉思了一会儿,站在原地,穿着一袭浅蓝长衣,配上一脸安静祥和的俊容,显得格外吸引人注意。
“先生说的极是,我这就去办。”
看着他转身离去,虞瑾小声道:“七哥,谢谢你。”
“你我兄妹一场,清明江湖,定不负当年八人纵杀全东江!”他笑得如春风让冰雪消融,吹来了虞瑾今后就算历经千磨万险,受尽凌辱折磨,也不会放下的嘴角的一片微笑。
两人相望,眼眸中的含笑温情,早已代替了朱惰心中的儿女情长,也许剩下的,也只是曾经并肩厮杀的相依为命。如落花溅流水四洒,虞瑾期望着,不久,他们定会重聚。
当秋日暖阳晒红了屋檐边上的最后一片叶绿,已是两个月后。
聂钰舛一身华服穿着,沉重地走出了宫门。慢慢停下脚步,无意间抬头一看,便看见了一片孤伶的红秋叶如弱蝶般摇曳落下。
抬手,轻轻将掌心送上去,轻柔地接下了那片落叶。再回至眼前,仔细用目光描摹着它的残缺。
他这两个月来一直不动的面色,突然怅然,闭上眸仰脸沉浸在秋日暖洋不燥的光线里,垂下手,再一次任落叶飘零落地。眼角似乎有光在闪,他将一双好看的凤眸睁开一条缝,晶莹的液体在眼中流动。虽说高大身影,秋日暖洋,俊眉深眼让人足矣看痴,但却疏离地无法让人靠近。
如君子兰,幽香。
两个月前他苏醒之日,父王就已派人差来一封书信,信上道皇祖父有意让他参政,速速入宫拜见皇祖父。
忙到七日后,他在自己书房小憩的时候,才猛然想起——自己到今日都未曾发现过虞瑾。
派人去寻,却得来:虞姑娘早已失踪。
“啪!”
正执笔低头书写的聂钰舛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刹那,愕然抬起头,手中的笔像没了主的宠,一头栽倒在了纸上,染开了圈圈墨色晕痕。
他嘶哑着嗓子,望着墨迹失神道:“她定是还生我气,定是还生我气!她定是躲起来了,快去找,把她找出来送过来。”
他不相信,不相信虞瑾就会就此离去。
肯定是生他气了,才会找个无人的地方躲起来。
一定要把她找出来!找出来!他的心才不会慌乱,坦言相待的那日,他已知虞瑾对他的心意,他一直期待着伤好后两人再度重逢,他一直期待着她可以钗上他送她的杨花蓝玉簪。
想到这,聂钰舛从怀里拿出一块用绢帕小心包着的东西,层层揭开,里面是一支布满裂痕但已用金丝固定好的杨花蓝玉簪,样式比以前的,更加华美,也更适合盛装的她。
如今,在外寻找的人,天天都来报。
还未结果。
一日一日,书房层层纱帘后面,聂钰舛孤傲的背影都依旧站得笔挺,一头墨发不作打理,任凭垂下,疯狂。
夜晚,他饮酒,不停地从怀里拿出那杨花蓝玉簪来,用指腹轻轻在上面摩挲着。
然后将簪子放置在自己冰凉薄唇上,低低吻着,犹如吻着那人的笑意。簪子的枝上自修复一直以来,就刻着两个字,瑾钰。
瑾钰。
阿瑾,这簪子,我已经修好了。
你快过来看,合你的心意吗?不好,我再改。他常常一人月下独酌,常常大醉,常常一人倚着小窗沉睡。王爷府的老管家余江来看的时候,就只见自家王爷手里小心握着一支簪子,身旁总是倒空的酒坛。
只是这虞姑娘,再也没有出现了。
现在看来,他好似从未留下过虞瑾何物,唯一存在的,只有虞瑾上次重伤留在月星王府的书院院袍。聂钰舛有时夜晚不眠,便看着挂在自己房间架上的院袍,眼中的柔软,像在看着一个心爱之人。有时醉酒,他也会过来,缓缓坐在院袍边上,俯下身撩起一角衣服放在手心,看着空寂的房间,掩不住眼角的泪。
“瑾,你回来吧。我想你了……”
很想很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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