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民国

第十节 无殊

    
    或是众人离得远了,拦阻不及,马三儿一刀刺下,直入胸膛。朱林“啊”的一声,未想到这个马三儿如此烈性,竟是一言不合,说到做到,挥刀自戕!
    血被刀阻,一时还未流出。赵老四和胡麻水也惊了,一会儿胡麻水才低身嘟囔道:“这鲁家浜的马家,真是个顶个的轴!”
    “赵老四!胡麻水!你们……你们看个明白,老……老子……马……马三儿,别说民国二十年,就是今年,老子也活不过了,这皇粮,老子不交了!”
    马三儿想努力站直了身子,身体却不受控制的簌簌发抖,打着摆子。说话间,支持不住,向后便倒,直挺挺砸在地上,只有他的女人哭着,从地上三两步爬过来,呼喊着马三儿:“你这个狠心的,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许是被马三儿的狠劲吓住了,又或是出了人命,一时也不方便再催粮,赵老四和胡麻水互相看看,赵老四嘴巴张开又闭上,像是嘟囔了几句,却始终不敢出声。倒是方才说话不多的胡麻水大声嚷道:“别以为这样就能逃了皇粮!马三儿你不交了,其它人呢?想明白了!敢死的,马三儿就是你们的样!不敢死的,明天麻利把皇粮备足,别等爷再催!”
    说完了,胡麻水冷眼看了赵老四一眼,心里骂道:“平时拽个二五八万的,一见血就怂!枉自己平日里还供着他,自己眼真是瞎了!”
    一边想着,胡麻水用力推开人群,昂首出了人群,赵老四低头跟在后面,围观的众人默默让开,竟让两人扬长去了。
    “唉!”不知是人群中哪个人叹了口气,气还未落在地上,人群便三三两两的散了,各回各家,只把马三儿两口子留在原地,一个出气比进气多,一个伏在地上大声哭着。
    朱林在树上看着,心头火起。一是对着赵老四和胡麻水,逼死了人,竟然毫不在意,大摇大摆就走了,二是对鲁家浜的村民,让别人逼死自己村的人,让人大模大样走了不说,还把尸体就这样放在街心不管不顾了。这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马三儿女人还在地上嚎哭,虽然是处在鲁家浜的街心,但实与荒野无异,只怕真是荒野,还能让人心里舒服些。
    朱林看到尹维峻出现在马三儿夫妻旁边,便从树上跳下,低声说了句:“我去追那两人!”
    说罢,三两步来到自己马前,解开缰绳翻身上马,打马便出了鲁家浜。朱林一头怒火汹汹,尹维峻连连叫他停下,朱林不闻不见,纵马出了鲁家浜。
    尹维峻没叫住朱林,是又气又急,马蹄声响,邓子咴苍老的声音递了过来,“我跟过去看看。”话音未落,一匹黑马驮着邓子咴瘦小的身形,直向朱林追去。
    赵老四和胡麻水两人并未骑马,两人走的也不快,边走边骂骂咧咧。许是这次胡麻水得了面子,有了个见死凶悍的名头,腰板挺了起来。更是自觉压住了赵老四,想着以后再去各村催要皇粮时候,就是自己当头,于是意气风发,好不痛快。另一边赵老四见了人命,心中惊怕,以往的威风被人命压的散了,对胡麻水唠唠叨叨挤兑的话,一半没听到,另一半只能生受了。
    马蹄声由远及近。两人都听的真切,便停住脚,靠在路边,让这骑马的先走。却远远看到另一个老汉骑着马从后面追来,赶上先前那个小哥,两个人嘴上争论着什么,最后小哥恨恨的看了自己这边一眼,拨转马头,向着来路回了。
    两人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只恨自己没有高头大马。胡麻水也恨恨的说道:“等这次皇粮征完,余了钱,正好买一匹马。”
    两人一路无话,先去县衙向刘师爷回禀了在鲁家浜催粮的经过。刘师爷是绍兴出来的老师爷了,传言在同治年间就做过钱粮师爷,祖上还曾入过中兴大臣曾国藩的幕府。故此真要论起来,在江南这八百里锦绣地面上,只要说是刘师爷要办的事,那事情办的必然是麻利无比。刘师爷的面子,要比什么什么县令更好用。
    刘师爷只是听着,只在二人说道有人为了不交皇粮而自戕的时候,略微抬了抬眼。听着二人说完,刘师爷顿了好久,方才说道:
    “见了血,出了人命,更要催,不能停。你们两人,以后让胡麻水出头。”
    胡麻水挺直腰板大声回了个“是”。见刘师爷端起茶碗,便自觉的告了退。
    两人出了县衙,各回各家。胡麻水数月前方得一子,此时又得了小升迁,心中畅快。路过王家肉铺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赊了二两肉,要的好肉,肥膘流油,荷叶包了掂在手里,沉甸甸的最是满足。
    到了家,把肉甩给女人,逗弄了几下儿子,便和女人闲言碎语说起了家常。除了那二两肥肉,胡麻水过的与他日并无二致。他更没有察觉,有两个人自县衙起始,便一路跟着他。
    “如何,你还要动手吗?”
    朱林站在一处阴僻的角落里,远远看着胡麻水进了那个四处漏风的破败茅屋,一边与女人说着话,一边逗弄着床上的小儿。只觉的这些日常像是一盆水,浇息了自己那熊熊的杀心。
    “恨!”朱林没有回答,一拳打在身旁的树上,愤恨不已。
    “如果你心里还有不平,我们不妨再去赵老四家看看。赵老四家离得倒也不远。”
    邓子咴前面带路,在破败的茅屋间穿左行右。朱林看这一路走过,尽是些缺草少板的茅屋,茅屋中偶然出来几个人,却都是面色蜡黄,身形极瘦,更是臭不可闻。
    这便是故国平民的居住了!
    朱林心中再无杀心,想起前一夜在上海,住的虽然也算简陋,但比起现在看到的,竟已经算是“豪华”了。过来茂宜岛的人,都说故国破败,朱林竟没想到,居然破败如斯。
    赵老四家确实不远,走了不过一袋烟的工夫,两人就看到了赵老四。赵老四在街边,守着一个火炉,正熬着什么,气味飘过来,是药草的味道。
    “赵老四的老娘三年前得了病,离不开床。赵老四的女人伺候了两年,一年前得了病,竟是走在了前头,走之前,也没给赵老四留下个一儿半女。”
    邓子咴三言两语,说尽了赵老四的悲剧人生。朱林远处望向正在煎药的赵老四,此时的赵老四脸上不见了催要皇粮时候的狠厉,眉宇间是一股专注与沧桑。
    “杀这两个人,容易。但杀了这两个人,就是破了这两个家。再说,他们不去讨皇粮,就没有别人去讨吗?”
    “邓伯说的对。”邓子咴重重一击,让朱林明白了过来。他本是极聪明见事极明的人,之前一条无辜的性命被莫名其妙的逼死,这激发了他的怒火,怒火更是燃烧了他的头他的心,让他一时失去了思考的空间。但邓子咴带他走了一圈,他就明白了。
    是的,这并不是一个人或者两个人的问题,此地此刻,是赵老四和胡麻水,在看不到的地方,昨天或者今天,方才或是不久,会有钱老四、孙老四,会有胡麻火、胡麻木,他们一样会催皇粮,会逼死人。是的,或许牛三儿、马四儿的性命,便在此时此刻已经丢掉了。
    这并不是一个人或者两个人的问题。杀一人容易,但王朝仍有更替,皇粮仍然要交。说起来,这就是封建社会人吃人的景象,这就是马尔萨斯所说的人口陷阱,这就是五年前,他们?哿ν?模?品??澹?唇?窆?脑?颉J前。?迥昵埃?苹ǜ凇⑽浜骸⒊ど场⑸虾#?嗌儆⑿鄣难?髟诘厣希?俏?私焦喑鲆桓鲎杂啥?裰鞯男轮谢?6?迥旰螅?胶游抟欤?缇拔奘狻
    “我要去见见这个新来的张县令。”朱林默想了一会,想明白关节。“我想这个张县令,会给我一番说法。”
    县衙对于平民来说,是权力,是高不可攀的权力,是随时能破家灭门的深渊。但对朱林来说,却不过是另一处破败的木屋,最多是建的大一些的木屋。
    朱林邓子咴两人到了县衙,并不着急进去,而是围着县衙先转了几圈,将县衙的形制方位大致记熟之后,两人却寻了一个包子铺,要了三屉小笼包,两碗浓汤——时已过午,算起来饭点快过了,两人要去县衙,自然是要先吃饱喝足了方才好办事!
    吃饱喝足,两人停了会儿食,跟包子铺老板会了钞,闲聊了几句,便远远绕了一圈,来到县衙后面的院墙下,如同之前看到的,正有一颗老槐树枝桠茂盛,从县衙院墙外直伸到县衙里。朱林邓子咴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朱林自腰后拔出手枪,检查一番后,拉上膛打开保险重又插回腰后,一纵身攀上老槐树,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爬上老槐树,低头猫腰,在枝叶间快步疾趋,来到县衙上面,低头看去,老槐树下正有一人在午憩。朱林仔细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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