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骗了自己。
长平解开自己这新娘没有取下过的盖头,她生的很好看,水汪汪的一双眼睛,梨窝浅浅,带着几分悲痛之后的我见犹怜。
“你还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活着,也许我会把你送到他们那里。”
对于这桩头一天晚上才定下来的亲事,长平七分无奈,三分迫不得已。
总不能让几位老人连上路都走的不是那么安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包括面前这位长的好看却跟自己并无感情的新娘。
他带着新娘逃出了已经渐渐沉寂下来的城镇,不过他知道自己始终不能真带着人姑娘过一辈子,这桩姻缘,说的难听点,不过是受了老板恩惠不愿让几位老人走的太过伤心而已。
“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几个时辰前才穿着大红衣裳而现在已经换上白衣的女子这样说了一句。
“爹娘临终前的托付你不用管,你该去哪里就去哪里,也不用管我。”
看向面前这位生的清秀,自己那位叔叔嘴里所谓的老实人,哪怕只是第一次见面,却已经得了父母之命,他要送自己走,那有什么办法呢?
“我怎么能不管你,我已经答应了……”
“他们已经不在了,所以就算你做不到,也不会有人说你什么,更何况现在这个世道,我知道没人愿意带上一个累赘,你不因为我是个弱女子便强行霸占我,我对你已经很感激。”
“可我始终答应了你爹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许我应该将他们的遗体带出城入土为安。”
“你去了只是一个死,金兵那么多,你根本带不出来,更何况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又不会武功……”
“你才第一天认识我,怎么知道我不会武功呢。”
将新娘带到了原本为老丈所住的乱葬岗,长平嘱咐老丈之后便返回城镇,夜幕降临时候才用一辆马车拉着三具冰冷尸体回来。
他果真让这三具不肯闭上眼睛的尸体入了土,也得了安宁。
新娘有些难以置信。
“你真的会武功,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宋人,不过只是一个父母朋友惨死在金人铁蹄之下的宋人。”
“你有这么好的武功为什么还会在我叔叔酒楼里做一个小小的伙计?”
“为了掩人耳目。”
一切回答如同行云流水,浑然天成,长平并不打算欺骗这突然得到的新娘什么。
“你肯定在埋怨我为什么不把你的父母救出来,我也肯定有那个本事对不对?只是我若真现了身,到时候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更何况逃亡的路并不是一条好走的路,你父母年纪大了,与其受那么多苦,倒不如安安静静上路,现在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我……我不知道怎么办。”
新娘紧咬嘴唇不知当如何是好,早就做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准备,也早就认定了自己将跟随一个店家伙计平平淡淡过完下半辈子,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人,就好像是原本只希望拜神拜一个小神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玉皇大帝。
新娘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你会赶我走吗?”
她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看向长平。
长平轻声道。
“我不会赶你走,我只是想为你安排好以后的路,或许是另外找个好人家嫁了,踏踏实实过完下半生,至于报仇雪恨这种事情,是男人的事情。”
“所以说你还是打算让我走……”
“你跟在我身边只会更危险,我做的事情寻常人根本想象不到。”
“有多危险?”
“杀金兵你说有多危险?”
“那么多金兵全部都是你一个人杀的?”
“没错,是我一个人杀的,怎么?是不是觉得害怕了?如果金兵抓到我了肯定会将我五马分尸,你说我会不会让你跟着我?”
“可是……我已经是你的人……”
“你也说了你爹娘已经不在了,天下没人知道你我曾经还有过这段故事。”
短短几句话时间位置好像完全调换了过来,长平已从被动换做主动位置。
他知道倘若今天自己若是没表明自己身份,新娘也许还是会跟着自己,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心甘情愿。
也不能说是人姑娘太过势力,毕竟,天底下又有哪个姑娘不愿意自己的丈夫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哪怕这个大英雄随时都有可能灰飞烟灭。
“你好好陪陪你爹娘,等到天色一亮,我便送你去江南,给你找个好人家。”
墓地是长平所掘,在这样的夜里,若是不点长明灯,金兵是绝无可能会发现的。
新娘子穿着白衣带着白花久久跪在三块木头削成的墓碑之前,清泪两个时辰不曾断过。
“孩子,有没有发觉你这样对待人姑娘太过于残忍了一点,她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哪怕跟你不过是才在一起一天而已,有了父母之命,她现在也的的确确是你的娘子,你就这样撵她走?更何况你难道没看出来人姑娘真是做好了跟你过一辈子的打算吗?”
过来人到底见多识广,也能一眼断定出来这其中女儿家的心思。
面对老丈的提醒,长平轻声道。
“我看出来了,我当然看的出来,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她需要的是一个安稳的家,可我什么都不能给她,我又有什么资格真的做她的丈夫。”
“不,你还有东西是可以给她的,哀莫大于心死,如果一个姑娘连心都死了,那这个姑娘恐怕也就真的完了,孩子,想必你也不愿意做害了姑娘一辈子的负心人,她是你的妻子已成了不争的事实,哪怕是要送她走,最起码也要给她一个念想,有了念想,她才会觉得有一个家。”
老丈从床上爬了起来,这原先充满发霉味道的几床褥子已经全部被长平丢了出去,这三个月来,换上了最好的龙凤棉被,里里外外焕然一新,虽是洞穴,却并不比最豪华的酒家来的差多少。
老丈点燃两根红烛,又取来酒杯。
“没有对联,那也只能将就一点了,孩子,今天晚上是你们两个人的,莫要辜负了人家姑娘,也不要让人姑娘伤心,我出去替你们把风。”
老丈艰难爬出了洞穴,半个时辰之后,哭的跟个泪人儿一样的白衣新娘紧咬嘴唇,到底还是进来了弯腰进了洞穴,老丈已用木板将门口堵住。
长平不知当如何是好,便只能拘谨道。
“坐。”
“嗯。”
新娘低声嘤咛。
“我……”
“我……”
两个我字异口同声,到最后又变成相视一笑。
“不后悔吗?”
长平尽量温柔问道。
“跟了我,这辈子可能不会有一天安生日子。”
“不后悔。”
新娘坚定的摇摇头。
“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给你洗衣裳,做饭,带娃娃,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也替你收尸,将我们的娃娃养大,然后跟你一起去。”
虽未说一切,但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一夜旖旎,竟是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老丈已准备好早饭,待到一对新婚燕尔出门时候才进了洞穴。
“以后就是一家人啦。有道是夫唱妇随,恐怕你小子以后不论去哪里都得带上你的新娘子了。”
“不,我暂时恐怕还不能带上娘子。”
长平摇摇头。
“手上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我打算先将娘子送回江南,待安顿好之后再做我未完成的事情,金兵一日不出大宋,长平一日难安。”
“孩子,要将金兵彻底赶出去又岂是短短几句话的事情?你真想好了要这么做?”
“早就想好,只是此番回江南,不知老丈愿不愿意与我一起回去,这些日子我杀的金兵不少,金兵也定不会善罢甘休,怕是不把我找出来他们永远不会就这么轻易算了。”
“我就不去了,我老啦,也走不动了,眼看没几天活头,为何不安安心心呆在这里算了。倒是你们小两口需要小心一点,我观察最近金兵频频调动,这仗打了也有这么多年,也该是来到大决战的时候了,此去江南定是哨卡重重,远不如你来的时候那么轻松,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三两度相劝,老丈亦是始终不肯离开,长平又如何不知老丈是不想给自己太多累赘?只是自己早晚都是要回江南的,那边还有不少兄弟等着自己回去,心道回去之后集结所有兵马汇合宋军再决死一战也未尝不可。到时候再回来接老丈也是一样道理。
当即心中便打定了主意,只是谁知做了这个决定还没多久,才出了老丈这些年苟活下来的洞穴便听闻铁甲阵阵,长平心惊时候便不得不重新返回了洞穴,又将洞口用木板挡住,这时候那金兵的说话声都清晰可闻。
“你确定是这里?”
“大人,小人说的话千真万确啊,那小子我一路都跟在他屁股后面,就是昨天到了这里就不见了人影,因为太晚,我又不敢一个人在这乱葬岗东奔西走,只能告诉大人你们了啊。”
说这话的好似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长平听的心惊。
那小子?莫非自己刚出城时候便被人跟踪到了这里?自己什么时候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只是这声音为何听起来这么熟悉呢?
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却又根本想不起来。
“希望你这丑八怪不是骗我,都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捂住自家娘子嘴巴,长平吹熄灭了烛火,听着外面金兵动静,约摸二三十人,此时正是日落黄昏,眼看天色便要完全黑下来。
长平手里已经握住了剑,只要任何时候有人发现这处洞穴,他都能轻而易举将那人捅成一个刺猬,要将这二三十人解决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解决这些人的同时还不惊动金兵。
正在长平心中默默合计该如何出手的时候只听闻外面同时响起至少十几个闷哼声,紧随其后便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三五个呼吸之后才有一阵草丛里面细细碎碎发出来的声音。
“都解决了,老大。”
“嗯。解决了就好,此地不可久留,大家赶紧都散开,莫要被金兵发现了。”
说话的正是长平觉得不知在哪里见过的那人的声音。
难道外面这群人竟是无声无息解决了所有金兵!
“老大,那你怎么办?”
“我想在这里四处走走,这么多年没回来,也想看看当年的乡亲们究竟是怎么被埋葬在这乱葬岗里的。”
当年的乡亲?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难道竟是……
长平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张当年那憨态可掬的脸,胖胖的脸颊,一身肥肉,吃东西都比文杰多出来至少两倍的家伙。
“二牛。”
不知何时长平已是泪流满脸,再不管身旁的新婚娘子与断了腿的老丈,迅速一脚踢飞木板从洞穴中冲出去,轻轻跃上地平线。
月色下,一张惨白处处是丑陋疤痕的脸亦是同样惊愕。
“二牛……”
长平轻声呢喃。
“你还活着。”
这一句话,好像是用了这么些年从未有过的力气说出来,又不敢说的太大声,生怕一指触碰碎了这个梦境。
风风雨雨五年江湖走下来不曾流过一丝眼泪。
当初燕京受奸人迫害,大闹燕京城,血溅风月楼都不曾流过一滴眼泪。
便是三兄弟结义上二龙山安身立命处处受排挤,不得已之下反了二龙山都不曾流过一丝眼泪的长平,在此一刻,风雨这些年来积压的情绪终是如同洪水一般倾泻,出来。
长平先是躬身,随后蹲下,再到后来跪在地上发出嘶哑的呐喊。
“二牛,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想你们……想的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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