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爬起又跌倒,跌倒再爬起,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懦夫自己要为他们报仇。后来过去了很久,她也像她当初说的那样做到了。手执银剑,报仇雪恨。可是,大雪飘起来的那一刻,遍地鲜红,她早已分不清哪是仇人的血哪是她自己的血。他立在大雪中问她,满意了吗?忽然之间,银剑掉落入雪,她捧面而哭。原来,歌声已断,时间早止。——
两年后。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莺歌燕舞。洞庭之湖上,缥缈万波间,一轮圆月闲挂空中影照万川。洞庭湖上,此时正停着一艘巨大的画舫,舫上灯火通明管弦不断,靡靡之音远传万里。
画舫中心是待客厅,此时正坐满了各路豪杰。
首席上设了三个位子,此时已坐上了两位,另一位,却迟迟没有要出现的意思。底下的尾座上,些许不知情的小角色不由得低低谈论。
只听一个黄衣女子道:“这南淮宫主还真是会端架子,连司谷楼主都上席了他还没有出现。”
另一位则道:“你还不知道,这个南淮宫主一向如此,参加个宴会总喜欢迟到,跟以前那个与他交好的白衣楼主一模一样!”
黄衣女子道:“唉,对了,都说那白衣楼主死了,真的死了吗?”
“当然死了,你瞎问什么?难道,你是说……”
“咳咳”突然之间一位男子坐过来,打断她们的话,道:“不要命了?这个人不是给你说了不要提不要提,这种场合也敢说,你们不要活了?南淮宫主可就在外面呢!”
二人惊慌地闭了嘴,拿吃的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舫楼之外,有一个不小的望月台,站在台上视野很开阔,能看到很远很远的景色。
南淮一袭灰色长衫躺坐在台上有吃有喝甚是惬意。酒喝了一壶又一壶,却不见他有停下来的意思,似乎根本不知道里面还有一场他要参加的宴会。苏玟立在一旁愈发不耐,待他喝到第五壶时,她上前一把夺过了那酒,伸手一甩扔进了湖里。
“宫主,该去出席了。”苏玟道。
“酒还给我就出席。”慵懒而痞。
“宫主!”苏玟扑通一声跪倒道:“此宴不是平常,你不能再这样了!”
“我这样,不好?”他斜斜起身。
“宫主!……有些事情,该过去是要过去的。”
“我希望你能好好记住这几个字,不要让我到时候还要提醒你。”忽然间,他眉目一转,阴恻恻的脸色消失,又是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走,入宴。”
会客厅内,人多而不乱,声嘈而不杂。南淮进厅之后一屁股坐在了右侧的一个空位子上。
首席之上的青衫长袍的寒楼楼主微微一笑并不做声,宴主邹老三则立刻起身道:“南淮宫主,您,应该坐在首席的,快来,那里不是您的座位。来来来,南淮宫主您的座位在这里!”
苏玟刚想开口劝南淮坐回去,岂料南淮摆摆手道:“坐在哪里不一样?我坐在这里看跳舞还清晰一点呢!你们玩,不要管我!”说完,不忘冲寒楼楼主司谷朔拱了拱手以示敬意。
邹老三还想再说些什么好让南淮回到他的座位,却见司谷朔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继续了。邹老三苦着脸说:“楼主这不是难为我邹老三吗?南淮宫主都坐在下面了,我怎敢坐在上面呐?”
捏起一只小茶杯,司谷朔淡淡道:“他性子古怪,喜爱坐在下面,你却要他坐在首席。这不是对他的尊敬,是对他的折辱。”
南淮很是同意他的话。
“可是,可是,唉,我还是坐到下面去吧。”
“你也不必坐到下面来。”南淮打断他道:“这场宴席是你操办的,你们赤云楼是主,坐在主席是理。”
“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个了,上酒,开舞!”饮一口酒,南淮又懒懒地歪在了椅子上。
一场歌舞一场风,一曲红尘断肠风。靡靡之音再次响起,首席之上,那人眉眼细起。
“今日赤云楼做东,大家吃好喝好玩好,江湖琐事暂时搁下,待到大家都好了,再由寒楼楼主、赤云楼楼主、淮安宫宫主来说说近日安排。”
“好!”
声色弥漫,丝竹管弦,一场新舞换旧舞,觥筹交错是人间。南淮斜着眼睛看司谷朔一个人一点一点地喝酒,一壶酒能有多少他竟喝了这样久都没有喝完。司谷朔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继续一点一点地喝他的酒。
一曲尽了,又换一曲。忽然间红绫四起,舫上窗户全被撩开,数股清风混着湖水的清香涌入,是凉凉的舒服感觉。
南淮回过头,由门而入的是几位红衣舞女。为首的那一个身姿尤为曼妙。发上未带珠翠,只系了红色发带。面蒙红色纱巾,眉心一点殷红甚是妖娆美丽。南淮看她美丽就多看了几眼,待她舞动起来遮在眼前的手渐渐移开,一双美丽而深沉的眼睛随着她的舞姿在他眼睛中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
苏玟看南淮看那女子入了迷,无奈而恨地轻轻叹了口气。
然而她没有看到,南淮握着酒壶得手正在微微发抖。他的眼睛是在盯着那女子看,可是,他的眼睛里竟悄悄地涌现了泪光。
舞曲悠扬,舞姿妖娆。那女子在几个舞女之中翩翩起舞,人们只看到她的身影,她具体在做什么却是无人能见。司谷朔微微笑着捏起一只小玉酒盏,就那么看着那女子在舞动红绫之时悄无声息地往红绫上注入内力。眼角余光一瞥,邹老三正同一个侍从讲些什么,南淮则还在激动地出神。无人注意,倒是个出手的好时机。
果然,红衣女子一边舞动一边聚力成刃,原本柔软的红绫渐渐变得僵硬锋利如一柄利剑。
其时正是各舞女一齐抛出手中的红绫做出天女散花的效果来,邹老三仍旧同侍从讲着什么。南淮出神的眸子骤然间瞪大,他看见她手执红绫汇聚真力,轻轻一抛优美无比却仿佛利剑出刃。方向,正是席上邹老三。
南淮看向司谷朔,后者却是似乎没有发现,仍旧一点一点地喝着他的酒,根本没有要管的意思。眼见着红绫飞出几个舞女,直向首席而去,他心下狠狠一惊。
苏玟正在让侍从煮一杯解酒汤,忽然看见自家宫主将手中的酒壶向上一抖抛了出去,整个人直直地扑向了舞池。来不及惊呼,苏玟只看见南淮一把握住那女子的红绫,欺身而进将她揽进了怀里。
众人大惊。
邹老三惊愕地半立而起,看看司谷朔,还是淡淡地饮酒,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席上一时无人敢言。
“这……”
“邹三爷,没想到你这里还有如此佳人啊。”痞痞地一笑,南淮回过了头。
女子似乎是不甘,手上用力,一瞬间红绫再次飞舞了起来。南淮狠狠地将她的手按回怀里,极低极低地道:“安分点!”
“佳人在怀,我可就不管你们这些琐事了,苏玟。”南淮慵懒地道:“下面的事你来代理,本宫主可要走了。”
向席上各位道个礼,南淮道:“各位,在下先行一步。哈哈哈哈……”
纵身一翻,二人从窗子跳了出去。
苏玟大惊之下连忙起身,却连唤南淮一声都来不及。站在那里,着实有些尴尬。与邹老三对望一眼,二人皆是无奈而无法。邹老三只得请示司谷朔,但是,司谷朔却只是懒懒地道:“无妨,且让他去吧。”
邹老三急道:“可是,楼主,我们黄楼主吩咐了要好生招待各位,如今,这这……”
司谷朔仍旧不在意,只是淡淡地道:“这种江湖上的琐事,你们几个看着安排就可以了。”说着,连他也起了身,意欲离去。刚走了几步,他又回过身对邹老三低声说了几句。邹老三的眸子一瞬间瞪得浑圆,整个人立刻紧张起来,忙不迭地唯唯诺诺。
目送着司谷朔也离去了,邹老三立刻同苏玟说了几句,说是今日之事交付到她的手上,江湖今日的安排交给她了。他自己则跑开去找他的楼主了。
席上突变,席下议论纷纷。司谷朔虽已出了画舫,却是仍能听见席上议论。只听有不少人在讨论今日怎么突然寒楼楼主与淮安宫宫主离去,也有人在谈论为什么邹老三让苏玟安排事情,还有一部分,在窃窃私语,说的是白衣楼与如今江湖三大系。一人低声道:“怎么,赤云楼将权力交出了?”
“我记得五年前白衣楼还在,赤云楼就是第三,如今白衣楼不在了,她还是第三!哈哈,这可真是……”又一个道。
先前那人道:“唉,要是赤云楼贪心不大,也不会让淮安宫蹦到自己头上。如今,地位不变,声威可是不如以前了。”
有另一个人说:“你们猜我刚刚不小心听到什么了?”
“有话就说,快点!”
“我听见司谷楼主说,白衣楼主,重出江湖了!”
“什么?!”
“你没听错吧?她真的回来了?!”
“这话可不能瞎说啊!”
“真的,要不然,他赤云楼的邹老三那么惊慌干什么?!”
……
渐行渐远的乌蓬小船上,青衫长袍的男子轻轻笑着抿了口白毫。
女人,够大胆,居然敢在我面前动手……
仿佛是怕画舫上会有人追过来,南淮带着那女子一直在空气与树枝亲吻的顶尖处掠奔。直到到了一个他感觉足够安全的地方,才放慢脚步渐渐停下。
是一片梨树林子。
梨花开得正盛,一簇一簇一团一团,弥弥漫漫长满了整个天空。清风拂过,花叶混杂,纷纷而落。
落到地上,南淮刚要放开怀中女子,就被她骤然抬起的手掌狠狠扇了一个耳光。手放开,他有些伤情地看了看那女子,伸手抚了抚挨打的脸颊:“你还是……”
“公子认人还是长些眼睛!”女子不等他说完,便狠狠地打断了他。恨恨地盯了他一眼,女子拂袖而去。
南淮见她要走,忙上前拦住她:“安源!”
“难道公子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请你长些眼睛,看清楚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女子冷冷地道。南淮静静地站着,看她愈发的烦躁。忽然间他右手一撩,扯下了她脸上的蒙面。
蓦地一愣。
这张脸,不是安源……
抬眸,冷冷地看着他,女子道:“相信了?放手。”
挣开南淮渐渐放松的手,女子低了低眸伸手拿走自己的蒙面。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南淮狠狠抓住了左手腕。气急败坏地抬起头,女子却看到他坚定而哀伤的目光。“阿源,我认得你,我认得你的眼睛。就算你化成我再陌生的模样,我也认得你的眼睛。”
看着他渐渐泛出泪光的眼睛,女子——安源淡淡地道:“那,如果我没了眼睛呢?”
他静静地摇了摇头,道:“无论如何,我认得你。”
“认得我你就不该阻拦我。”右手拿过蒙面,她道:“放手。”
可他不放,安源决然地用上了内力甩开他,脚下加快向远处离去。南淮静静地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眼看着她就要再次消失在他的面前,南淮忽然间冲着她的背影道:“就这样吗?!堂堂白衣楼主,居然要靠姿色来复仇吗?安源你是疯了吗?!”
她的背影忽然间狠狠停住。南淮看她停了忙上前去,走近了却发现她的身子正在微微发抖,牙齿狠狠地咬着嘴唇,咬得嘴唇狠狠地发白。暮春三月的晚上还有些冷,南淮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到她的身上,揽住她的肩头,道:“告诉我,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南淮。”安源忽然间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若没疯方是真的疯了。”
见他有些发愣,安源亮晶晶的眼眸勉力地笑了笑:“你知道吗?”
“安源已死,世间只有苟活的原若。”
“别跟着我了,我总有些事情,你回去吧。”脱开他的手,安源向后退了两步,决绝地离去了。
南淮立在那里,忽然间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
头顶一轮圆月,看着是如此圆满美好,可是它也有世间人们看不到的另一面黑暗面孔。世间万物,也不过如此。
回到寒楼时已经很晚了,安源静悄悄地回到仆人住的地方,去了一处无人的废弃小屋换下了身上的舞衣,再悄悄地开门回到三个人住一间的婢女房。想找点水来喝,倒了倒茶壶却是没有半点茶水。床上有人翻了个身,安源目光投了过去,是小瑞,都已经睡熟了。放弃了要喝水的念头,她悄无声息地回到床上躺下了。
南淮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能认出自己是因为两个人走的很近,很熟悉。所以,他才能一眼认出已经变了容貌的自己。那么,司谷朔呢?自己已经来寒楼做婢女一年多了,虽从未见过他,可是,难免他不会知道自己就是安源。但是,毕竟已经一年多了……今日在那画舫上,他淡淡的目光到底代表什么?
安源回忆了一下,宴席上,她刚登场不久,就看到司谷朔淡淡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扫了两扫。那不是普通的目光,像他那样的人,越是不经意的目光,越是深藏不知名的意思。那么,是不是那就代表,自己开始危险了?
思虑重重,身心俱疲。安源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窗外,青袍男子嘴角微微上扬,地上浅浅的影子渐渐地隐去了。
灯火通明,是司谷朔的书房上清楼。楼里布置很少,并无奢华装扮,但是物品摆放很有情调,看似不经意,实则大玄机。
他静静地立在窗前,椅上是刚放下的青色袍子,近侍湘雨在一旁红袖添香。
忽然间,看着窗外一掠而过的灰色身影,司谷朔轻轻笑了笑。湘雨听到声响向外望了望,看到楼主的微笑,她心中微微一动,连忙屈身道:“奴婢布置不周,让外人闯入,楼主恕罪。”
“无妨,今后的防卫就这样就不错。”
“那……”
“他们,可不是你想拦就能拦住的。”
湘雨心下更是一惊,他们?她明明只听到一个人的声音,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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