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天还尚早。坐起身看向窗户外面,天刚蒙蒙亮,甚至可以看见天空中稀稀疏疏的残星。
惠妃指给安源伺候的婢女名为小诺,是个很机灵的女孩。这里安源刚刚坐起身看了一眼窗外,那里小诺就立刻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原小姐,您要起来吗?”
愣了愣,反应过来一声原小姐是在叫自己,安源摇了摇头,“不,我还不急着起来,你回去休息吧。”
“是。”
门再轻轻一响,小诺推门而出。
拢了把头发,安源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刚刚,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林超,那三年里一直没有见过的男子,他们三个人,站在悬崖边上。
那个男子说,跟我走吧。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林超问她,楼主,你是我的楼主,对吗?
她点了点头,说是的。
那好,林超笑了笑说,那我们走吧,我们回家。
慢慢地,她抬起头,说,好,回家。
然后,林超就牵起她的手,纵身一跃,两个人直直地跳下了悬崖。
那悬崖似乎是无尽的深,他们下坠了很久都没有落地。于是她就想问问林超怎么回事,然而一回头她却发现同自己一起坠下悬崖的人居然是那个男子。那个她想知道他是谁然后杀了他的那个人。
他看了看她,说,路都走完了,你还要干什么?
她愣了愣,揉揉眼睛,说,我想回家。
那走吧。说着,他狠狠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微笑着看着她扑通一声跌入水中。
……
她又躺了下去,整了整凌乱的头发,细细地想了一想,是的,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到他的脸。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一夜她并没有睡好。梦是整个的,但是醒来之后她感觉好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坐起了身,林超,是时候可以去找找林超的下落了。
惠妃起来的很早,小诺给安源梳洗完毕时就已经准备好了早饭。安源在紫玉楼里吃完了早饭之后去了惠妃娘娘处,问了在宫里该注意的事宜便出门了。她留给惠妃的话是想出去到御花园里走走,为了掩人口实便当真去了一趟御花园。没带侍女,小诺想跟着去但是被她拒绝了,理由是她想自己一个人四处走走,在不知路的情况下曲径探幽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在安源离开去御花园之后没有很久,皇后宫里就有人来了。来的是一个叫做绿樱的女婢,说是皇后娘娘传话要见见原若姑娘。惠妃很是为难,她早已听了消息知道皇上对这位原若姑娘不一般,但是没想到这才次日一早皇后娘娘就要见她,更没想到会在这个当口来叫原若。于是她只得告诉绿樱让她回去回禀皇后,原若姑娘一早出门到御花园里散步去了。绿樱没法,也只能这般回话了。
记忆里的御花园已经与现实有很大的差别,安源一个人走在这样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心中蓦然间泛起了别样的感觉。
站在石廊桥前,甩了甩头,极力的想要甩开那些奇怪的想法念头。安源快步走过石廊桥,半闯半寻地走到一个黑漆木的亭子旁。亭子四周挂满了刚刚泛绿的藤萝,底座四周也摆满了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花盆,里面种的是清一色的绿萝。绿萝经历了一个严冬仍旧是绿意繁盛,枝枝叶叶顺着亭子四周扯好的丝线已经攀爬很高了。稀稀疏疏的绿叶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有一个人。
有些吃惊,安源不想惊动任何人,打算轻手轻脚地离去。
“什么人?出来。”然而她还没有走出一两步,亭子里的人就发现了她,而且不容置疑地让她出来。
轻轻地呼吸了一下,凭借那人的声音和他周身的气息安源判断那人是升平烨。判断出了安源反而有着些不解,她记得他并没有早起四处走动的习惯,何况如今他还要上早朝,怎么样他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事实是升平烨就坐在亭子里,等着她进去说自己是什么人。她不得不进去。
亭子里是很浓的绿意,旧友重逢,安源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规规矩矩地行礼,“奴婢原若,见过皇上。”
“你也有早上出门散步的习惯啊?”闲书一卷,坚果一碟,简简单单,安源并没有看见奏折。碟子旁边散落着很多的坚果壳,坚果碟子里有剥好的坚果仁。
“皇上既然不喜欢吃坚果,为什么还要剥开它呢?”行礼之后,安源退到了一边。眼看着升平烨手里一颗又一颗地剥了很多的坚果,但是又都放在一边不管,虽然昨天已经听到了若子安问的同样的话,但是,她想亲自问一问。
“你昨天和惠妃同住在惠安宫,难道她没有告诉你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吗?”一颗一颗的坚果,在他的手里褪去外衣,被随意地放到碟子里。“或者她说了你没有听?”
赶忙行请罪礼,安源伏倒在地,“回皇上,惠妃娘娘告诉奴婢了,是奴婢没有管住自己,皇上恕罪。”
“刚进宫的女子都是这样,心里总是想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总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到最后都会发现在宫里的女人其实都是一样的。”好像是习惯一般,说着话的时候升平烨也没有停下手机的动作,“宫很深,进来了就很难出去,所以朕劝你不要想一些不该想的东西。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抢也抢不来。”不经意间抬起头,看到安源低着头似乎并没有听自己说话,升平烨嘴角一撇,道,“你还没有回答朕,你也习惯早起散步?”
“……是。”低垂着头,声音很闷很闷地,她回答了。
而事实是她根本不喜欢早起,春夏秋冬无论是哪一个季节,她喜欢的都是蜷在被窝里躺在床上不起来。她知道他有早起的习惯,却不知道何时他养成了早起散步的习惯。果然是时间如水一般,缓缓流过,带走散落在人生路上的泥垢,携来生命里的新东西,改变了一切。
“很好,早上起来就应该多走动走动,闻一闻今天的空气,忘掉昨天的事情。”他剥完了碟子里的坚果,便摆弄一旁的坚果壳,“你能有这样的习惯,很好。”
“谢皇上夸赞。”
升平烨拨弄了几下手边的坚果壳,刚想让她退下,就听到皇后娘娘的声音,“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皇后来了。起来吧。”漫不经心。
“原若姑娘也在。”若子安起身,唇边一抹微笑极是美丽。
大清早的就看见如斯美景,升平烨,果然会享受。安源抬头看了看,继续伏在地上,道:“皇后娘娘金安。”
“大早上的,皇上就让她这样一直跪着,对小姑娘的身体不好的。”说着,就要去拉她起来,“臣妾就做主让她起来了。”
“不是朕要她跪着,是她自己一直在跪着。”收拾了手边的坚果仁,升平烨拿着书端着坚果碟子站起身来,说,“你们说话吧,朕有事要处理。”
“是,臣妾恭送皇上。”
“奴婢恭送皇上。”
升平烨的身影渐渐走远,若子安弯腰拉起了跪在地上的安源,“这地上的寒气都还没有消,这样一直跪着对女孩子的身体不好的。快起来。”
“谢皇后娘娘,奴婢自己就可以了。”
“今日一早本宫派人去叫你,惠妃回话说你去了御花园,我来这里,果然就遇到你了。”仿佛很是关心她,若子安拉着她的手,问,“如何,在惠安宫里住着可还习惯?”
“回皇后娘娘,习惯。”顿了顿,她又道,“奴婢是江湖人,能有一间草屋就是很好的,紫玉楼实在是很好很好的住所。”
安源觉得,若子安对她,实在是有一些过于亲近了。
“走,陪本宫到御花园里走一走可好?”话是这样说着,但是若子安已经拉着安源的手走了起来。并且嘱咐一众随从都不要跟过来,只留了一个婉樱。“清晨空气很新鲜,御花园里也是一个观景的好地方。”
安源对于这说不了什么,只能点点头说她说的对。
“当然,像你们这样的人,每日都在整个天下四处游走,大好河山都看了个遍,皇家的园林再好也不过是仿的外面的山水。既然如此,原若姑娘,你看一看,然后告诉本宫,哪一处是仿了哪里的风景,可好?”掩口一笑,她低低地笑了笑,“不瞒原若姑娘,本宫这一生一直在京都,不知道外面的风景是什么样的,实在有些遗憾。”
“皇后娘娘,为什么不出去呢?”说完,像是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东西一样,安源连忙道:“是奴婢问错了,请皇后娘娘责罚。”她若子安是将军之女,出身名门,当然不是能随随便便离开家门的人,如今做了皇后,想要离开皇宫去四处游玩,更是不可能。她这样问,不是问错了,而是问了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你无错,哪来的责罚?”竟是丝毫不放在心上,她道,“我很羡慕我妹妹。那是在很久以前,她可以随时抛开将军女儿的身份随意的出门去。但是本宫不可以。”说着,若子安笑了笑,“本宫总想着有一天她会回来的,那一天,本宫把东西都还给她把欠她的都给她,然后,本宫就可以放手了。”
扭过头看着安源,若子安问道,“她回来了,是不是?”
挣开她的手,安源屈膝行礼,道,“回皇后娘娘,奴婢,不知道。”
“你不知道?”像是魔怔了一般,若子安笑着道,“你不知道啊。”
婉樱见了,赶忙上前拉她,“娘娘,娘娘!”
忽然反应过来,若子安眨了眨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呼出,“本宫失态了,你莫怪。”脸上的表情,是很累。
“娘娘言重了。”安源低头道。
“起来吧,说好了要散步的,这才走多远啊。”若子安轻轻一笑,伸手拉起了安源。
“皇后娘娘恕罪,原若常年在寒楼里没有外出,任务也很少接到,所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与风景是什么样的,恕奴婢说不出来御花园中的奇峰怪石是仿的哪里的风景。”想了一想,这种事情,还是躲过去比较好。若子安说的没错,她确实走遍了大江南北,见识了各种各样的风景。但是,见识博广的人是安源,是安青若,不是原若。
“不知道就罢了,本宫也不是一定要你说出来。”她一直微笑着,这一点倒是和以前一样。“几年了,本宫在御花园里兜兜转转,倒是摸熟了,可以为你讲一讲。”
“奴婢不敢。”安源有些楞,若子安?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无妨,反正本宫在宫里闲着也是没事干,你若是不介意,能多陪本宫说说话吗?”没等安源回答,若子安继续道:“你给本宫的感觉很像是本宫妹妹。”
“奴婢惶恐。”
即使是她觉得她像她妹妹青若,安源也不认为若子安会很想念她。她和她曾经针锋相对,甚至有着血海深仇。安源是这般的恨她,多年来时时刻刻在心头上剜着疼。可是她说的这些话,却是想让她回来,却是想让她回到她身边,告诉她她错了,告诉她她们是一家人。若子安是疯了吗?安源想不到其他的解释。
“你不必惶恐,本宫想这样做你便陪着本宫,本宫不会为难你,你想做什么本宫也不会阻拦。但是本宫想,你在宫里也需要人来帮你。”若子安拉她起来,眼睛看着她,“本宫只是想找个合适的人说说话。”
“奴婢,会的。”勉力一笑,她道。
两个人都笑了笑,但是无论是看谁都像是悲哀的哭。若子安拉着安源的手走在花木扶疏、一步一景的御花园里,笑靥如花。安源想,到底是谁可怜呢?怕是没有人知道。
不知不觉日头高了,绿樱赶过来时三个人正坐在亭子里看荷花。绿樱对若子安说,景妃和淑妃忽然间不知为了什么闹了起来,此时已经闹到了景宣宫,希望皇后娘娘可以赶紧回去处理此事。
若子安不慌不忙地问道,“她们在闹什么?”
“回娘娘,奴婢看,也不过是后妃为了争宠而闹起来的事,但是,”绿樱看了一眼若子安的脸色,咽了口口水说,“但是两位娘娘提到了赵王。”
“什么?提到了赵王?”若子安蹙了蹙眉,道,“因为争宠居然连赵王都敢沾惹,这几个女人真是活的不够了。”
想了想,若子安十分无奈,只能让安源一个人待着,然后随着绿樱、婉樱回了景宣宫。
安源嘴角微微一动,没有说什么,福了福身子,目送着三人渐渐离去。
她话里的这个赵王,是谁?安源想了想,应该是某个先皇时期的皇子,升平烨登基了之后被封了爵位。但是,为什么升平烨都登基了五年了,这个赵王还住在皇宫里?她记得皇宫里是不能住赵王、韩王这样的人的吧。忽然间念头一转,她自己笑了笑,刚刚绿樱和若子安的话并没有说什么,怎么她就断定赵王就住在宫里了呢?这样想着,但是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
日头正好,但是此时宫里防备正严,此时前去寻找林超,显然不是个好主意。想了想,安源放弃了念头,觉得还是晚上比较适合行动。想定了,她便抽身回惠安宫,伸了个懒腰,决定回去睡个午觉。
寒楼之上,万丈寒。
寒楼的建筑,大多都是很多层的楼,一层两层的宫殿很少。上清楼六层,上河宫八层,司谷朔大多数时间都消耗在这两个地方。他喜欢待在很高的地方,所以办公睡觉的地方几乎都是顶楼。他还有一只巨大的雕,出门很多时候都是乘雕,他凭借着深厚的功力站在雕背上,迎着风,睥睨天下。按他自己的说法,是因为他是在很深很深的悬崖谷底醒过来的,所以抬起头看着那万丈的悬崖,他就跟自己说,以后要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很高很高的地方。高到让全天下任何一个人都要仰视他,都要在他之下。
没有人问他为什么他是在悬崖谷底醒过来的,也没有人能问出来。在寒楼子弟心里,楼主就是神一样的存在,不可侵犯,也不可能侵犯。
上清楼顶楼,八面窗子全都打开,群山之间的风在这里来来往往,撩动洁白的窗帘四下飞舞。
司谷朔坐在书案前处理寒楼事务,湘雨伺候在一旁。将写好的字条卷好了放进小管里,递给湘雨,道:“放给黄玉姝。”
接过小管,湘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楼主,真的是要……您这样做了,会让安源楼主陷入危境的。”
“湘雨,你没有发现,最近你有一些优柔寡断了吗?昨天让你做的事,真的都做好了?”司谷朔皱皱眉头,很是不满。“如果你想去一趟十八间,我会让他们准备的。”
十八间,是寒楼里的一栋集惩罚与训练于一体的楼,平常进去训练的人多,挨罚的人少。但是一旦进去挨罚了,出来之后躺个几十天都是轻的。十八间里不杀人,司谷朔建立它的时候就没想着用它杀人。在他心里,杀一个人,手中的剑永远比那些挂在墙上的刑具要干脆利落的多。
“属下知错了,请楼主责罚。”温顺地屈膝请罪,湘雨不敢违背司谷朔的话。
“责罚你倒是不必,只是你要明白,多危险的境况都是她必须要经历的。既然当初答应了要救她,就不能对她的死活不管不顾。”摆了摆手,示意湘雨起来,“所有你以为过不去的,最终都会过去。她若是不明白,我也帮不了她。”
“是,属下明白了。给黄楼主的信湘雨这就送出去。”知道楼主的脾性,湘雨暗暗吐槽了一下:说是要帮人家,却让人家置身险地,楼主,你这忙,帮的倒是新鲜。
手向外一抖,鸽子振翅而飞,洁白的翅膀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司谷朔向外看了一眼,今天,天气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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