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是个“香怜”!
尘封的族学记忆再次重启,仿佛又闻到那股脂粉味儿,强忍着不打喷嚏。
贾环心有余悸,看这位白衣公子,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帅气!风华独具,俨然芝兰玉树。臂膀坚实,一见便知是习武之人。定定心神,拱手道:“在下贾环,幸会幸会。”
“贾环?”白衣公子听了,只觉似曾相识,问:“贾府的环三爷,可是你?”
“正是。”贾环心想,看这反应,该不会又是听过他恶名吧……原主真没个好印象啊。
“我与你二哥投合,怪道今日初见,便觉颇为面善。”
贾环这才想起,宝玉曾经说过他有个柳二哥,一身好功夫,还擅唱戏,吹得都要上天了,大概就是这位,连忙应道:“小弟也是久闻大名。”
柳湘莲谈兴正浓,邀他到听雨楼吃酒。贾环正想有个人带他,便从善如流,派人知会他那流连花草的琏二哥一声,转身出了阊阖馆。脑子里正想着往哪走、远不远,面前突然横出一张毛茸茸的马脸……那马还打了个响鼻。行吧,贾环又被抱上了马,这匹马毛色光亮,?骨锋棱,攒动四蹄穿梭于京都街巷,如入无人之境。人坐在马背上潇洒肆意,比他琏二哥那匹好到不知哪里去。
“哎,真是好马!”贾环满意地伸伸筋骨,念起了他在学里诵读的文章“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呃,后面是啥?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柳湘莲冷清的声音自后方传来,附着一声叹息。
……背不出来有点尴尬哈,贾环只能满嘴跑火车:“嗨,别叹气啊,没有伯乐,千里马可以亲自跑给世人看。”
“亲自跑?”柳湘莲苦笑,“环兄弟还小,不知世道险恶,一匹马,就算脚力再好,无人赏识,又能往哪跑?”
贾环摇头晃脑念着他挺喜欢的诗句:“好金不需真金镀,若是真金不镀金……”他只觉得这两句合心意,在后边接了:“是金子,总有发光的时候!”
这话他们教练常挂在嘴边,后边跟着的是“全体向右转,一万米,最后五名加练!”至今想起来还让他腿肚子酸。
柳湘莲不由莞尔,这贾家三爷,总是语出惊人,文不文白不白的,听着像是荒诞不经,细想倒很是在理。其人自带一种随遇而安的气象,与传闻截然不同。
“如此看来,环兄弟倒是个有慧根的,从前那些人,真把你错认了。”
贾环知道这是贾府吹出什么歪风儿了,原主那副德行还真够招人恨的。他笑道:“人心不古。一句话传来传去,早失了本来面目。眼见尚不为实,何况是耳听?柳兄见了我,抬举我,这才是闻名不如见面。”
柳湘莲颇为赞赏,也将这话谨记,心中时时自省。贾环并不知道,今日他的无心之言,在日后居然救人性命,还成就了一桩大好姻缘。此乃后话不提。
说话间,听雨楼到了。此楼以纯木衔接而成,不费一钉,全靠榫卯,以竹为顶,每逢落雨之时,便有潇潇之声,泠泠不绝,使人清心。文人雅士多聚与此,撰文吟诗,故名“听雨楼”。楼中备有茶果,亦有娇娆名妓、上好酒肉,可谓鱼龙混杂之所。贾环进了楼门,看了一圈,品出几分门道,心里兴奋地不得了,嗨呀,这可比贾府那一亩三分地有看头!
正开心呢,前面影壁闪出一位簪缨公子,云冠紫袍,相貌堂堂,喊道:“柳二郎,几日不见!”此人在原主心里挂过名,贾环一见就认出来了——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
冯紫英正与柳湘莲攀谈,却见贾环从旁缓步而来,心下诧异。见贾环不慌不忙问了好,还找了雅间请他们入座,心头一跳。
这贾府三爷,与几月前他去拜寿撞见的,判若两人!神采飞扬,口齿灵活,哪有一点那天见面的卑下猥琐。冯紫英由纳罕渐渐地转向钦佩:这小儿,不足十岁,却懂得守拙之道!
“二哥觉得,环三爷如何?”
“环兄弟与宝兄弟,同出一府,别有天地。”柳湘莲亦不多言,二人相视而笑。
那是,我那便宜哥哥,被惯成什么样,就算心灵纯粹些,也是被保护的太好了,和我能是一回事么!就比如这吃东西,宝玉的贴身丫头,都比我吃得有营养。他要是能操心开窍,才怪了。贾环看准一条鸭腿,伸筷擒住,又开始新一轮的狼吞虎咽。
“今日既见冯世兄,湘莲正有一事相求。”
“难得冷面郎君也有求人的时候,但说无妨,瞧上了什么。我自会相帮。”
“我欲投军,还望世兄向世伯面前,求一纸引荐。”
“什么?”冯紫英只疑自己听错,张口结舌,那面上却渐渐泛起喜色,“柳二郎,我果真不曾看错你!”
他一直惋惜,这样人才,这等胸怀,却耽于玩乐抒怀,是国之损失。本想再过两年向他提请,劝他谋个一官半职。谁知今日,他竟决意投军。
此虽盛世,亦偶有边乱,害的百姓流离,不得不忌。凭柳二郎的胆识谋略,加上一身好武艺,军中便是最好的用武之地。冯紫英大喜,一叠声地叫:“上酒来,我与兄弟喝个痛快!”
贾环见柳湘莲豪气干云,虽相识不久,也为他高兴。从军入伍可比猜枚唱戏来的靠谱,他也拿上酒杯,大喊:“不醉不归!”
事实证明,无论活上几世,他的酒量都是一样被吊打——手里一杯还没见底,已经熏熏然不知身在何处,咕咚一声砸在桌上。
于是,贾环被打着灯笼运回贾府角门,冯紫英本意是不欲引人注意,可他的家奴太扎眼,想不注意都难。事情一传,贾政好一通吹胡子瞪眼,赵姨娘咬坏了两条帕子。唯一高兴的大概就是王夫人。眼看贾环废上加废,又有嫁入皇商家的寡居妹妹携子女来京,不日可抵,让她十分得意,筹谋得越发周密。
第二日,贾环醒了酒,仍有些昏昏的,只得继续告假。
他实在忘了,自己还是小童之身。昨天忘了形,倒灌一气,浑身极不爽利。看看过了晌午,他稍觉好转,倚着靠枕温习诗书,赵姨娘不知从哪里跑了来,手上挂几枚精致荷包,肘内还夹着两匹缎子,满脸红光,看样子与那些商场血拼大胜归来的女孩们颇为相似。可赵姨娘生性悭吝,绝不舍得亲自去买这些,其中因由,贾环静静地等她开口。
只见赵姨娘喜笑颜开,将荷包拆开,里面装着小银锭,这下更教她欢喜坏了,嘴里益发没了遮拦:“还是宝姑娘大方,到底与别人不一样,来一趟,想得齐全,连我们娘俩都没落下。哪像那个林丫头,平日里正眼也不瞧我们的。”
贾环的脑壳又开始疼了。林姑娘来府,一直独得老太太宠爱,又列入“未来孙媳养成计划”,养在跟前。若无大事,他们也不会到贾母那边。别说正眼侧眼了,连面都碰不见。
何况,林姑娘曾给他两轴山水绣画,他虽没那份风雅,却明白那是好东西,一直收在书箱里不想让赵姨娘抢去,提也不曾提。哪知今儿得了薛家一点好处,赵姨娘竟无风起浪,开始闲言碎语。
“这话又是何必?林姑娘来的仓促,哀痛之中哪能顾上这些?”贾环一想不对,赵姨娘可以说没有自己的思想,人说一句,她信十分,这话多半又从哪儿听来,添油加醋的。他将脸一沉,低声道:“这样的话不成体统,更唐突了两位姑娘。若传出去,定是要重惩的。娘不为自己,也想想儿女!”
赵姨娘是个不禁吓的,听了这番话,由不得心惊胆战,忙道:“不传,我不传。只是周嫂子在廊下聊天,我坐着听了来的。我不传,今后再不提了。”
周嫂子?太太的陪房,重权在握的那个,周瑞家的!贾环觉得此事不简单,个中必有猫腻。难不成古人也来这一手,玩舆论战?
“三爷,二爷说了,今晚在阁子里摆席,为宝姑娘洗尘呢。”彩云笑眯眯地前来通知,这丫头,想必也得了不少的赏。
等等,宝姑娘?
对啊,刚才没留意,赵姨娘也叫的十分顺口。
宝姑娘是怎么回事?贾环脑袋一拍,却是彻底糊涂了。薛家姑娘宝钗,姓薛,怎么论也论不到宝姑娘啊?
照他的理解,平日里他们贾家姑娘,是姓名首尾的字相重,便单捡当中的字,叫的亲昵。可薛姑娘一来,家里反而顺着重叠的字叫了,有个“宝二爷”,又有个“宝姑娘”,这以后……
等等!贾环心思电转,该不会,这王夫人也开始下大棋,要给宝玉拉cp?
拜托哦,奶奶、太太,你们就不能找找出了五服的好女孩?
若是所料不错,贾母与王夫人的cp大战即将拉开序幕,且直到宝玉结婚前,都是历久弥坚。贾环很是心不在焉,就宝玉这样娇惯下去,怕是谁也高攀不起。唯独希望王夫人的心思被这事牵着,可以少盯他几分。
眼看天日西斜,贾环整整衣服,挂上彩霞送来的素荷包,吃席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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