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比天高的地方

2.天葬(一)

    
    三月的藏区,时至冬末,仍旧大雪纷飞。
    到了傍晚,天地间白蒙蒙一片,能见度不超过十米,牧马人客栈的老板娘准备关门。
    机场附近的客栈本就偏僻,来往的过客都是临时歇脚或者被大雪堵在高速路入口,遇到淡季生意就跌了。
    老板娘用手肘挡住半边脸,尽量不让冷气冲进鼻子,走到门口去插门栓。
    还没插上,只听见“砰”地一声,门被推开,一个身着黑色冲锋衣,带着防护眼镜的女人提着一个行李箱走了进来。
    是慕?。
    “等等,我关一下门。”老板娘招呼着客人,话音刚落,又有一个人从风雪中走了进来。
    那人也是一身黑衣,躬身扛着一个大麻袋,个头大概只有一米六,带一顶雷锋帽,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镜。
    老板娘看见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也顾不得等待办理入住的慕?,冲着那人一阵嚷嚷:“走走走,赶紧走,我这小本生意,可惹不得这些。”
    黑衣男小心翼翼地把麻袋放在角落里,把老板娘拉到一边,塞给她一叠钞票:“这不是快天黑了嘛,赶不得夜路你也晓得,通融一下,没有人会知道的。”
    老板娘摸了摸钱的厚度,半推半就地收下,斜睨一眼站在收银台前背对着她的慕?,低声对黑衣男说:“崔瞎子,你可仔细一点,别给老娘惹事。”
    崔瞎子点头如捣蒜,堆了一脸的笑:“晓得,晓得。”说完便又扛起麻袋往楼上走去。
    老板娘走出门左右瞧了瞧,确定不会再有人才把门关上。
    客栈里静悄悄,慕?站在柜台边。
    老板娘抓起桌上的一张身份证,一边敲电脑一边说:“只有标间了,你要不要?”
    “可以。”
    老板娘登记完,连带着身份证和一把钥匙推到慕?面前:“两边都可以上楼,厕所和浴室是公用的,晚上别乱走。”
    *
    慕?提箱子到二楼,刚好遇到崔瞎子从走廊尽头的房间出来,那里靠着另一面的楼梯口,虽然跟其他房间很相似,但没有门牌号,显然只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地方。
    慕?看了他一眼,他仍旧戴着墨镜,只是把雷锋帽取了下来,头发油得发亮,后背已经凸起了一个驼峰,出来以后就顺着楼梯口下了楼。
    慕?的房间是206,屋子虽然简陋,但好在整洁干净。进屋后,慕?放下行李箱,摘下护目眼镜,丢在床上的手机亮了,有一条两个小时以前发来的短信,网络不好才收到。
    是周超,只有一个字:“好。”
    慕?放下手机,掀开窗帘,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奔波一天,飞机,汽车,出租车,人累了,才晚上九点,就拿上换洗的衣服去浴室洗澡。
    浴室在走廊尽头,靠近她住的房间,几步就到了。慕?简单除了汗味,便擦干身体回了房间。
    这一觉睡得很沉。
    夜里不知几点,一声尖叫把慕?惊醒,随后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没过多久,慕?听见有人争吵,因为隔得近,她听得很清楚,
    “你们缺德不缺德啊,这样的钱也敢挣?”
    “要不是我老婆上厕所走错房间,都不知道跟死人住了一个客栈。”
    “有那个‘东西’晚上走不了夜路,我这个客栈,往来都是给过路人行个方便,实在对不住。”
    “说句对不起就完啦?”
    慕?披上外套,起身出门,不远处一对夫妻正在跟老板娘理论,崔瞎子则刚好从杂物间退出来,随后把门上了锁。
    慕?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缘由。
    住在208房间的是一对外地夫妻,妻子半夜起来小解,回来的时候走错房间,误入杂物间,发现里面有个麻袋,麻袋破了一道口,一双冰冷僵硬的手露了出来——里面竟然装了一具尸体,吓得她顿时尖叫起来。
    “你知道崔瞎子为什么长年累月都带着墨镜吗?”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慕?转身,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女孩扎着两条麻花辫正站在隔壁房间门口。
    她是典型的藏族女人,皮肤已经被高原的风霜吹得有些干裂,但五官却是极好看的,浓眉大眼樱桃小嘴,长像清纯可爱,就是胸前没几两肉。
    不等慕?回答,她继续悠悠地说:“听说是有一次犯了忌讳被一具女尸诈尸以后戳瞎了一只眼睛,成了独眼龙。”
    慕?皱眉:“他是做什么的?”
    女孩低声说:“背尸人。”
    楼道上,妻子被吓得不轻,此刻早已泣不成声,丈夫怒火中烧,还在发飙。
    老板娘似乎习以为常,陪笑道:“这大半夜的,你们也走不了了,将就一晚吧,住宿费会给你们最大优惠。”
    “我也不是说要钱……”
    崔瞎子非常淡定地站在一旁,嘴里嗫嚅着,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慕?问:“他要把尸体背去哪里?”
    女孩有些惊讶:“你不怕?”
    慕?说:“我不信这些。”
    “天葬台。”女孩说,“藏族人死了以后大都会选择天葬,停尸数日,请喇嘛念经,由背尸人送到天葬台,再有天葬师举行天葬仪式。”
    “天葬的核心是灵魂不灭和轮回往复,死亡只是不灭的灵魂与陈旧的躯体分离,是异次空间的不同转化,西藏人推崇天葬,认为拿“皮囊”来喂食秃鹫是最尊贵的布施,体现了大乘佛教波罗蜜的最高境界—舍身布施……”
    女孩像是导游为游客讲解西藏文化一样跟慕?娓娓道来。
    慕?沉默了一会儿,说:“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女孩没有接话。
    “我叫央金,这家客栈是我阿娘开的,你叫什么?”
    “慕?。”
    *
    外地夫妻大概是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便匆匆退房离开,崔瞎子则背着他的大麻袋继续踏上了诡秘的尸路之旅。
    慕?吃过早饭,收拾好行李,在大厅坐了一会儿,听见门口有人按了一声喇叭。
    是昨天跟她约定好载她去达孜的包车司机多吉。
    慕?推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多吉从车上下来,帮她把行李放进车后座。
    “我的行李箱比较脏,放后备箱吧?”
    “不打紧,反正后座也没人。”
    上了车,车子还没发动,慕?看见央金从楼上跑下来。
    央金走到车窗边,
    “你要去达孜?达古寺去吗?”
    慕?点点头,没有过多地去深究她是怎么知道的。
    央金把一个信封递给她:“请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承野哥哥。”
    央金的脸上本来就有藏民独有的高原红,说这句话的时候,脸就更红了,像一颗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红富士苹果。
    慕?说:“我不认识他。”实话。
    央金的眸色黯淡下来,小姑娘显然有些失望,慕?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给我吧,我尽量。”
    央金乐开了花,笑着说:“谢谢。”
    车子开出了牧马人客栈,后视镜里,央金还在跟她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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