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比天高的地方

    
    高原气候多变，昨天还在下雪，今天就已是晴空万里。
    慕?昨晚被吵醒以后几乎没怎么睡，车子刚上贡嘎高速她就撑不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多吉把她叫醒。
    “前面有个小镇，你不急的话，我想去买包烟。”
    慕?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没有反对，但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还有多久到？”她问。
    “一个小时左右。”
    “原来我已经睡了这么久……”
    “可不是嘛，一点没睁眼。”
    多吉把车停在街边，随后走进街对面的一家小卖部，慕?在车上等他。
    慕?趴在车窗上，无聊地打量这个陌生的西部小镇。
    镇子很小，一条街能望到头，清晨路边走几步就是卖菜的地摊，蹲着三三两两的人讨价还价。
    这里少了大城市的喧嚣，多了一分难得的宁静。
    中途，一个国际号码给她打来电话，+33，法国那边的，手机信号很弱，刚一接上就断了。
    慕?开门下车，从车头绕到驾驶室把车钥匙拔了下来，打算去小卖部看一下有没有公用电话可以回过去。
    车刚锁上，就被人从后背反手摁住：“别动！”。由于没有支撑，整个人哐当一声撞到车把手。
    “妈的……”慕?低声暗骂，想要挣脱，对方呵斥道：“规矩点，别动！”
    对方力气很大，慕?完全动弹不得。
    很快，她看见一个年轻男人从街对面跑过来,那人中等个子，皮肤黝黑，扎着满头小辫子，藏族人打扮。
    “怎么样，丹巴？”摁住她的人问。
    “没人！”那人答。
    “怎么可能，我看着他进去的，你有没有搜仔细？”
    那人咬牙：“小崽子肯定从后门跑了。”
    慕?抬头望了一眼，原本还站在小卖部门口买烟的多吉，哪里还有半点踪影。
    “给你开车的男人去哪儿了？”摁住她的男人转而问自己。
    慕?翻了个白眼，声音淡漠如常：“没听见吗，跑了！”
    “你跟多吉是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多吉。”
    “那你为什么坐他的车？”
    “我只是包了他的车去达孜。”
    “这根本就不是去达孜的方向！”
    到这里慕?总算明白从车里醒来那一瞬，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这趟车程总共需要两个小时，多吉告诉她还有一个小时到达孜，意思就是她在车上已经睡了一个小时，但是出发前她看过手机，只过去了半个小时而已，多吉肯定是半道上就下了高速。
    不过她还是不知道，这帮人为什么要抓多吉。
    “他们肯定是一伙儿的。”丹巴看了一眼慕?，朝她身后的人说，“把她抓回去，不怕找不到多吉的下落，你说呢大哥？”
    “先搜车。”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是摁住慕?的男人，后面还有一个人。
    丹巴得令似的走到车尾，准备开后备箱，发现车子已经被锁上了，他对摁住慕?的人说：“达瓦，看一下车钥匙在不在她手里？”
    慕?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不等达瓦动手便极其配合地把手里的车钥匙丢给丹巴，丹巴接过钥匙，打开后备箱，里面果然有一个大箱子，比慕荇的行李箱大一些。
    难怪多吉不惜把她满是尘土的箱子放在后座，后备箱里放了这么大一个铁皮箱，根本放不了别的东西。
    丹巴把铁皮箱搬出来，放在地上，然后从包里摸出两根很细的金属丝，伸进钥匙孔，两三下功夫，就把铁皮箱撬开了。
    慕?站在对面，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只听见丹巴啐了一口：“艹，白追了那么久，里面全是石头。”
    “还有一个箱子。”丹巴发现了慕?的行李箱。
    慕?皱眉：“那是我的私人物品，里面没有你们要的东西。”
    丹巴冷哼道：“多吉没命似的逃，我不信他能把那玩意儿带身上，东西肯定在这里。”
    “我说了，没有你们要的东西。”慕?终于忍无可忍，她拔高音调，近乎是吼，“松开！”
    周围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高亢音量震惊，全部将目光投向慕?，达瓦手一僵，犹豫了一会儿，真的松开了。
    慕?这才看清，站在她面前一共有三个男人，个个健壮硬朗。
    除了扎辫子的丹巴，一直摁住她的达瓦，先前没看到长相，他的个头不是很高，看着敦厚老实，身体肌肉结实，难怪力气那么大。
    “你的箱子涉嫌藏有国家重点保护文物，请配合搜查。”说这话的人站在最后面，大约三十出头，面部刚毅，背脊笔直，气场非常强大，低沉的声线正是刚才命令丹巴搜车的人。
    嘉措较之丹巴，性格沉稳很多，说话也不急不躁，很有大哥的风范。
    丹巴奈不住：“大哥，咱们别跟她废话，开箱再说！”说完不等其他人接话便撬开了慕?的行李箱，只可惜，里面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和几包卫生巾，什么都没有。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达瓦皱眉：“怎么回事？”
    丹巴说：“东西不在车上，这车子也没油了……他娘的，我们都中了多吉那小子的调虎离山计，东西肯定早就被掉包了。”
    嘉措神色凝重，走到慕?面前：“实在抱歉，是我弟弟鲁莽了。达古寺的两尊佛像被偷，多吉这条线我们跟了很久，现在多吉跑了，我们的追捕难度就更大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不起。”
    慕?冷笑一声：“道歉全凭一张嘴，说句对不起就想了事？你的兄弟弄痛了我，还恐吓我，这笔账怎么算？”
    “达瓦以为你跟多吉是一伙的，他不是有意的，我可以赔偿……”
    “钱就算了，要我原谅也可以……”
    “你想怎么样？”
    “送我去达孜。”
    “我们还要回拉萨，可以送你去拉萨车站坐长途车。”
    多吉跑了，车子也没油，这帮人看似凶悍，实际上并不是坏人，不然那个达瓦也不会感觉捏痛了她，手不自觉地往上挪了几分。
    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跟他们同行是最优选择。
    嘉措最终答应了慕?的要求。
    临开车前，达瓦把嘉措叫到一边：“他也来了，朗姆的母亲过世，下午天葬。”
    嘉措：“今天下午？”
    “嗯。”达瓦说，“顺路接上一起走吧。”
    *
    慕?跟着嘉措一行人上了另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车子开了一公里左右重新上了高速，高速路上的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便挺进了一条山路。
    “这不是去拉萨市区的方向吧？”有了先前的教训，慕?警觉起来。
    嘉措说：“嗯，先去乌孜山，接我弟弟。”
    嘉措的车开到半山腰就停了下来，他们要徒步到帕邦喀，那里有一场天葬，他的弟弟是一名天葬师。
    慕?不由得想起昨晚在牧马人客栈遇到的背尸人崔瞎子，以及那具藏在仓库里的冰冷女尸，瞬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过人类大抵是好奇的动物，对所有未知且神秘的事物都充满了兴趣，除了恐慌，慕?心里更多的是敬畏和好奇。
    通往天葬台的路是一条土路，较之其他两个人，达瓦性格比较开朗，因为之前的误会，他主动跟慕?聊天，虽然慕?很少回应。
    达瓦说他们几个都是佛教文物保护队的成员，这是一支以嘉措为首的藏民自愿组织的民间队伍，受到拉萨公安局的支持，为的就是保护我国西藏地区的文物遗产。
    而就在一个月以前，有盗佛团伙偷了达孜县一座古寺的两尊佛像，队里一路追踪到这里，好不容易锁定目标，如今却扑了空。
    达瓦还说，嘉措有个弟弟，兄弟俩感情一直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弟弟好像不跟父母一起住，从小是被寺庙的僧人收养。
    “就是佛像被盗的那座寺庙。”达瓦说，“他的性格很古怪，除了嘉措，几乎不怎么跟别人说话，我们几个都是接触了好几年才渐渐熟悉起来的，有传言说……他通神灵……所以达古寺的主持让他继任天葬师。”
    这些话，达瓦都是看嘉措走到前面，悄声告诉慕?的，还嘱咐慕?一定不要当面对嘉措提起这件事。
    “不过野哥这个人虽然平时话不多，看着冷冰冰的模样，对他死心塌地的女人倒不少，央金就是其中一个。”
    “央金？你说的是牧马人客栈的央金？”
    “你认识央金？”
    “不算认识。”说过几句话，算不得认识。
    达瓦看了一眼前面的嘉措，小声说：“央金是大哥的心上人，虽然他从来不承认。”
    那封信……
    慕?突然明白了什么，不禁笑道：“我们现在是去找承野吗？”
    达瓦愣了愣：“你认识野哥？”
    慕?哼笑道：“我是你们野哥的心上人。”
    达瓦：“……”
    *
    不到十米的地方有一块巨石，旁边立着麻尼堆和木杆，木杆上挂着经幡，几个喇嘛正在念经。
    突然，不知是什么乐器，发出一声号音，伏于周围群山之中的鹰鹫得到鼓号声，便纷纷腾空，盘旋于巨石上空。
    “就在这里等吧。”
    嘉措说完，所有人都停下脚步。
    慕?驻足而立，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不远处，那人戴着墨镜，头上还戴着一顶雷锋帽，正是崔瞎子。
    崔瞎子手上提着一个空麻袋往另一条下山的路走去，麻袋里的东西早已不知道放去了哪里。
    听说藏族人迎接死亡，如同迎接出生。
    越来越多的鹰鹫成群飞来。
    慕?朝青烟升起的地方看去，男人背对着她站在巨石中央，雪白的莽莽高山，如倒扣的银碗，朵朵棉花状的白云停在半山腰，与山上积雪的颜色融为一体，分不清天与地，他好像站在比天还高的地方，肌肉的线条像延伸大地的树根，狰狞而又性感地游走于裸.露的上半身，后背的雄鹰纹身随着他落刀的动作振翅欲飞。
    突然，他转身，无意中看了她一眼，她没有躲闪，就这样直直地盯着他。
    她的心突然颤了一下，就一下……
    那样野性的身材怎么会生出这般邪魅的样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