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程只觉得,自己的双手在不听使唤的颤抖…颤抖…
“跟漫雪出去,我没事。”
萧珩看了一眼满地的血,撑着气息朝她笑道,可是这一笑,却又咳嗽了起来。
明程咬着嘴唇,看着面前那个强颜欢笑的人,心,像是被巨石沉压,穿不上气。
那样高高在上的人,那样无时无刻都高贵绝世的人,那样意气风发,雍容浅笑的人…
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萧珩。
“我不出去。”
明程没有让盈眶的湿泪落下来,而是决绝地走到床边,毅然握着他的手,将他额间的冷汗轻轻擦拭掉,“我在这陪你。”
萧珩微愣,随后侧脸,有些虚弱的浅笑,“流血,可不怎么好看。”
“我就喜欢看你流血。”明程一脸严肃地回道。
“……”
“诸位大夫看着我做什么,给他上药。”
或许是被明程的气场震慑到,大夫们赶紧拿出药酒,绷带,开始处理萧珩身上的伤口。
明程坐在床边,几乎没有一刻离开过视线。
大夫们将他身上那些坏掉的腐肉用剪刀剪掉,上药的时候,那些伤口被刺激,不断冒出水泡,吱吱作响,一些下人丫鬟们,都忍不住退后几步,不敢直视。
唯独明程,一直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夫们进行完所有的步骤。
“感觉怎么样?”明程将他身上的被子盖好,又用湿巾帕擦去他嘴角残留的血渍,马上又突然想到什么,明眸微愠,“这几日不要下床,我想皇上若是知道你如今这副样子,也不会在意边关巡视之事。”
明程说着,却感觉,眉心处传来一阵温热。
“夫人笑起来比蹙眉生气要好看的多。”
见床上之人又恢复了那一脸骄傲轻浮,明程本想躲开,但不知为何,下一秒,便握住他抚在自己眉心处的手,轻柔地放了下来,“若是不想看到我蹙眉,这几日就乖乖呆在床上,哪儿不许去,我会让蒙荃看着你的。”
萧珩冷不丁瞥了一眼如今正对着自己鞠躬认错的人,“他连你都看不住,怕是也看不住我。”
明程沉默了一会,似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那我来看着你。”
萧珩又是一愣,“你…过来看着我?”
“反正你如今行动也不是很方便,我想我应该比蒙荃看得住些。”明程十分诚恳地说道。
蒙荃:“……”
见他没反应,明程微愠,“或者你是希望沈郡主来看着你,若是这样我便不参合了。”
萧珩一把抓住她,微微一笑,“沈郡主事忙,还是夫人来吧。”
可刚说完,见她手上缠着绷带,舒展的眉眼又慢慢回拢。
明程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又替他整了整枕头,“躺好。”
大夫们出来的时候都欣慰地笑了笑,朝沈韶鞠躬行礼,“殿下只要像今日这般实实在在躺个一段时间,好好休养,一定会好起来的。”
沈韶看着里面的两人,悠悠叹了口气,“果然啊,只有某人才能让你听话起来。”**
这几日明程几乎都在东苑陪着萧珩,寸步不离。
而萧珩这几日躺在床上休养,在明程的监督下,按时喝药,按时吃饭,不再乱动弹,身体也开始慢慢恢复了过来,身上的那些个伤口再也没有出现裂开的情况。
“早让王妃不就好了,非要把自己弄成这样。”
萧珩横了一眼一旁低声嘀嘀咕咕的人,蒙荃立马捂嘴,不敢再说话。
萧珩垂眼又看了看面前清粥,眼中闪过一丝烦闷,“我吃好了,拿走。”
“可王妃走的时候,说这碗粥,您必须全部喝完。”
萧珩再次烦闷地看了一眼还有半碗的粥碗,端起来就紧皱着眉头一饮而下。
他是真不喜欢喝粥。
寡淡无味,并且白花花的一碗,让人毫无食欲。
蒙荃憋笑,拿着粥碗,正准备走了出去,便见明程沐浴完过来。
眼前的人,一袭简单的淡黄流裙,素颜披发,没有任何装饰,像是一块浑然天成的璞玉,纯碎而清澈。
“怎么样?”
“噢!”蒙荃从惊叹中回神,“回王妃,殿下都吃完了。”
明程点头,便走到床边,见他似乎已经睡着,便不再打扰他,而是坐在床边,靠在一旁的金雕木栏上看书。
十月的夜里,已经有了丝丝凉意。
微风吹来,扬起一缕墨黑柔丝,抚在了床上之人的脸庞之上。
萧珩微微睁眼,却感觉得右肩上似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压着,正想翻身,却被一股清新的金银花香味顿住了所有动作。
明程明眸微闭,靠在萧珩的肩头,呼吸轻浅,一手捧着手,一手握着萧珩的手,似已熟睡。
微风拂来,她发丝间的清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萧珩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将头微微靠在她的瀑发之上,嘴角扬起一抹明亮的笑意后,才慢慢闭上眼。
**
“你们听说了吗?听说那位西疆战神,陵王殿下的兵马最近在平乐关外巡视呢!”
“陵王殿下?”
“对啊!听说皇上这次可是重赏了陵王府,看来以后和我们靖州的摩擦不会少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估摸着这位陵王殿下如今带着兵,巡视平乐关外,就是给咱们郡主下马威呢!”
“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靖州可是开国功臣,昭齐郡主更是西域王侯慕府之后,这西境之地本就该是我们的!”
“可不是吗?平乐关可是大梁西境咽喉,咱们靖州又是平乐关百年之主,任凭陵王府怎么争,这一点都改变不了。”
“哎?你说若是万不得已,我们和陵王府开战的话,谁会赢?”
“这不是废话吗?!陵王府不过十万兵马,我们可是有五十万靖州铁骑,还是惠元皇帝钦赐的,怎么可能打得过咱们;还有,陵王府位于西疆之地,本就偏远,哪比得上咱们富庶。”
“说的也是,兵力比不上咱们,财力也比不上咱们,那位陵王怎么跟郡主比得了。”
两人边说边走向远处。
“王妃?怎么了?”
蒙荃见她脸色有些不太好,担心是不是这几日照顾萧珩,伤到了自个的身体。
“没,没事。”明程转身,正想走进庭院,见蒙荃跟着自己,便有意无意地问道,“听说陵王殿下最近在平乐关外巡视?”
“属下好想听沈巡抚提过,确有此事。”
明程目光微伏,“可我听沈小郡主说,平乐关外,人流复杂,流匪横行,陵王殿下可是要彻底治弊?”
“这个属下倒不清楚,只知道这几天,沈郡主和沈巡抚,日日在巡抚府司内开议事,而且城外的靖州铁骑也足足比之前多了一倍。”蒙荃回道。
明程思索了片刻,才道,“听闻平乐关外景致极好,可以将西疆之景尽收眼底?”
“是啊!特别是关外潼城,有一处高楼,立于之上,可以说是一览众山小了。”蒙荃感慨地说道,“听说近日陵王殿下刚好巡视到那,还为潼城题了词了。”
“潼城…”
明程眼神幽远,浮浮沉沉。
“王妃?”
明程没有理会他,只是有些出身地走到了房间里面坐下。
陵王府位于西疆中心,若是错过潼城这一次,不知道何时才能到达西疆。
她不能再等了。
“可以进来吗?”
门外是沈韶。
明程看了她一眼,“请进。”
“听大夫说,允煦好多了,这几日事忙,没空来瞧他,他人呢?”沈韶环顾了一圈,没有看见萧珩身影。
“皇上派人来传话,应该在偏殿。”
沈韶点头,“那我再这等他好了。”
明程幽深的目光落在面前那个喝茶的人,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深沉的光亮。
“这茶有些冷了,我去给郡主重新泡一壶。”
沈韶笑了笑,“那边多谢王妃了。”
明程拿着茶壶,跑到后房,拿出了被芒叶水浸泡过的金银花,放在了茶壶里面。
那些芒叶水,金银花,本是她上次为了对付那两个看着自己的丫鬟准备的,这一次…
明程犹豫了片刻,还是毅然决然将剩余的芒水花瓣全都倒了进去。
“郡主,请。”
沈韶接过她递来的茶,浅尝一口,“谢谢。”
“郡主前些日子这般照顾允煦,这句谢谢该是明程说与郡主的。”
沈韶眼神一凝,饶有兴味地打量她,“真是稀奇,看来,凝曲的事,你想通了?”
“允煦相信郡主,想来一定有他的理由。”明程回道。
沈韶看着那茶水微微一笑,“你想通了就好,否则最累的还是允煦,要夹在我们中间,里外不是。”
明程颔首,像是在同意她的话一般。
沈韶喝了两杯茶,便觉得开始有些呼吸困难,意识不清。
“郡主?郡主?”
明程轻轻拍了拍她,见她有些神志不清,便在她身上开始搜索,果然,在她里层袖口,便找到了她渴望至极的那枚印鉴。
明程将那封伪造的过境令拿出来,赶紧盖上她的印鉴,然后迅速放回了沈韶的袖口中。
“郡主?郡主?你怎么样?”
沈韶有些喘不上气,“帮我叫大夫过来一下,我好像有些不对劲。”
明程将她扶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便赶紧去叫大夫。
“大夫,郡主怎么样?”
说话的是沈启,站在他后面,同样面色担忧的还有平乐关一众将领和巡抚府司的主司们。
“巡抚不用担心,郡主想来是误食了少许芒子,所以身体才会有恙,幸好所食不多,无妨,老夫开一点药,郡主吃下便会没事。”
沈启暴怒,下一秒便拍案而起,“靖州五城禁止种植,兜售芒子,这是从昭齐郡主便传下来的规矩!是谁这么歹毒!竟然给郡主的吃食中加了芒子!”
“就是啊!平乐关中怎么会有这样包藏祸心的人!”
“简直可恶至极!”
“巡抚,微臣怀疑会不会是陵王派来的人?”
“来人!”沈启没有任何犹豫,“给我查!务必把这个人给我查出来!”
“是!”
明程没有在沈韶处停留太久,而是来到了之前住的庭院里,找到了上次被自己下药的丫鬟。
“上次我是担心豫王,被逼无奈,才会加害于你,对不起。”
“王妃言重。”那丫鬟显然对明程有了戒心,站在离她有些远的地方。
明程看着她,目光深不见底,若是沈启他们查到这,这个丫鬟一定会说出前几日的事,她不能冒险。
“我听说平乐关的柿子很是出名,豫王殿下这几日没什么胃口,我想给他做点柿饼,你能帮我去集市上买一些吗?”
那丫鬟见她眼神亲切,况且自己身为下人也不能拒绝,便答应了下来。
“查到了吗?”
“启禀沈巡抚,属下们去各个院落调查了一番,发现西苑的蔷薇姑娘也出现过类似的症状,属下已经派人去将蔷薇姑娘带回来问话。”
沈启神色凝重,“人呢?带哪去了?”
“听下人们说,蔷薇姑娘刚刚出去了,属下想等”
“等?等什么等!马上派兵给我抓回来!”
侍卫正准备带兵抓人,却见萧珩从偏殿走了出来,“沈巡抚不必麻烦了。”
“豫王殿下这是何意?!要知道谋害郡主可是大罪!”沈启情绪十分激动,在他的地盘里,竟然发生这样的事,且不说那其他几城巡抚兴师问罪起来他吃不了兜着走,单单让靖州王室受伤这等重罪,他就无颜面对靖州列祖列宗了。
“沈巡抚莫急。”萧珩朝他笑道,“是本王素来喜爱芒子,所以下人们才会随身带了些放在行囊之中,这次误伤了郡主,实在是惭愧。”
萧珩说得诚恳,一屋子的将军大人们虽面有怒色,然而却也不敢在萧珩面前发作。
沈启强压怒气,“殿下可知,靖州禁食芒子,任何进入靖州地界的人若是携带芒子,均会以谋反作乱之罪按照靖州法令处斩的。”
此言一出,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变得不一样了。
蒙荃以及豫王府府兵面色肃冷,似有不满之意。
平乐关的将领们也横眉冷对,显然怒气未平。
萧珩微微看了沈启一眼,带着一丝难辨的笑意,“早就听说靖州五城自隐自首风气极浓,现在一看,倒真是不负传闻。”
“按照靖州法令处斩。”沈启正要说什么,却见萧珩眼神骤变犀冷,“看来靖州法令,比大梁律令都要管用。”
沈启一惊,大概是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出言不逊,赶紧赔礼,“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萧珩剑眉微挑,明明轻松的调侃,却偏偏让人脊背发凉,不寒而栗,“只是我这个大梁王爷没有入乡随俗,遵守靖州规矩,得罪了平乐关诸位将军大人,萧珩在此给诸位将军大人陪个不是,任凭处置如何?”
“殿下!”蒙荃和豫王府一众府兵皆手握佩剑,怒火中烧。
沈启赶紧朝他鞠躬,“殿下言重!我等,我等只是担心郡主安危!”
“也是。”萧珩扬眉浅笑,声音清扬,像是在肯定他们的话一般,“相比于京城的一个外来之客,自然是堂堂靖州郡主更重要些。”
话音落,沈启以及一众将军大人脸色皆是一片僵硬。
“殿下这说的是哪里话。”
沈韶从内殿走了出来,脸色比方才好了许多,见众人有些剑拔弩张,便笑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靖州虽自隐自守多年,但毕竟是大梁的一份子,殿下身份自然比漫雪贵重得多,怎敢轻言靖州法令?殿下真是说笑了。”
说完,眼神有些重地看向沈启等人,“还不向豫王殿下赔罪!”
“殿下恕罪!”
萧珩手持茶盖,轻轻划开手中清茶,凝思考量之间,已是一片浅笑盎然,“诸位何罪之有,是本王思虑不周,快快请起吧。”
“多谢殿下。”
萧珩看了一眼沈韶,朝她问安,“郡主可有大碍?”
“微臣没事,殿下不必忧心。”沈韶恭敬地回道。
“那就好。”
萧珩扫了众人一眼后,便离开了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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