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英]共感者

    
    第十六章幻神境？患神经？
    直到挂断电话，确认了友助加奈即将转到自己的机构来，幻神境这才彻底放下了心。“小千千～”他轻快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明明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此刻却灵活地像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快把你的论文放下——准备干活儿了！”他对他的学生兼助手好心情地说道。
    风语千秋，这个被他叫做“小千千”的他的助手，不情不愿地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推远，慢悠悠地将椅背转过来，面对自己的导师。“真少见啊，教授。”她挑挑眉，戏谑道。
    “我以为你除了鼎鼎大名的那一位以外，再也不会接收其他病人了——”熟练地穿上白大褂，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将自己乌黑顺直的长发仔细地盘起。
    “这你就不懂了。”幻神境扬声道。此时的他已经不能被称为是好心情这么简单了——他亢奋地在狭小的办公室内来回踱着步，尽力压抑着自己急促起来的呼吸。
    “……这可是上天的眷顾，小千千——”幻神境搓着双手，低声重复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这可是上天眷顾啊！从各种意义上都是……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真是——”
    “……”又犯病了？风语千秋腹诽道。到底是只有自己的导师是个神经病，还是世间所有的天才都像他一样疯癫？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愣着干嘛呢？”短暂的狂喜之后，幻神境终于恢复了正常。他责怪地瞟了自己的学生一眼，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疯癫，一脸莫名地催促道：“快，把监护室的床铺和设施都收拾好——再有几个小时，咱们的小姑娘就要过来了！”
    “我去把给她要用的药拿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终于可以……”最后的话他说得极轻，风语千秋没能听清。
    嘛。自家导师这幅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听清了又如何？大抵也是听不懂的。她释然地摇摇头。“唉……别管了，干活吧！”她自言自语着，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向着偌大的实验机构的另一边走去。
    只是……她跟着导师做科研这么多年，他所做过的所有课题自己都了如指掌，却从未听过有什么实验疗法——而他刚才说的那药，又会是什么呢？
    她发现自己其实对此毫无头绪，却莫名地不想去深究——按着导师说的做就行了，不要管太多——如此不求甚解的态度，简直不像一个科研工作者应有的样子了。
    ……其实她依稀记得自己之前不是这样的。但这种状态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尽管如此，她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惊慌——自己的科研项目不进行得好好的吗？现在导师让自己做的事情本就不是自己的工作范围，她只是帮忙而已——在这种时候不求甚解，明明也没什么大碍嘛。她理所当然地这样想着，将心思重新放在了眼前的工作上。
    在监护仪器接通电源开始运作的滴答声中，方才的种种疑虑就像幻梦一样悄然消失了。
    而在另一边，幻神境用自己灰蓝色的虹膜，以最高权限的身份进入这个只有他才能踏足的、位于地下最深处的实验室。
    虽说这深夜的科研设施内，除了他自己和正在布置监护病房的风语千秋以外并无他人，幻神境依旧谨慎地将那厚重的全封闭金属门关好。
    纷繁复杂的实验器材都被用心地保养过，被细心地规置在一尘不染的白色架子上，码得整整齐齐；巨大的电子仪器伫立在实验室的正中央，正昼夜不停地工作着，不时发出低沉的轰鸣声。一切看上去都井然有序。
    但在距离这整洁的景象仅一墙之隔的地方，实验室里间的书房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书籍和文献凌乱地散落在桌上和地上，纸页上依稀可见潦草的笔记。墙上悬挂着的白板上细致地画着如树木根系般交错纠缠的人体神经系统，但因为是涂鸦的关系，若不是懂行的人，真看不出这一团纠结的线条到底画的是什么。
    但在这一片狼籍之中，一套精装版的书鹤立鸡群似的被陈列在高高的墙架上。深蓝色的封面已经因多年的磨损有些发白，却平整如新一尘不染，一看就是被其主人珍重呵护过的。
    幻神境走到架子前，动作娴熟地抽出了其中的一本。
    那是阿西莫夫在1951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基地》系列的其中一部，是一本名叫《基地边缘》的续集【注1】。在超人时代已经开始并延续了上百年的今天，这样的书堪称罕见，已经算得上是绝版古董了。
    像是已经做过了无数次了一样，他微眯着双眼小心地翻开其中的一章。
    “盖娅……”他的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已经泛黄的书页，和那整齐的铅字旁边娟秀的手写字迹。“我们的……盖娅。”他露出一个怀念的表情来。
    “恭迎——您的归来。”
    …………
    在友助加奈送往医院后破碎模糊的意识里，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获救的。她只感觉自己口渴到喉咙都快要冒出火来，浑身湿冷，四肢麻木。而耳边????的似乎是有人在说话，但声音却像是浸在水中一样，模模糊糊的。
    而面对那些歹徒时“看到”过的星光，如今也已经完全不知所踪，仿佛当时所见只是一场梦。
    “小加奈……小加奈……”她依稀听到是自己父亲的声音在叫她，声声哀切，一下下重击着她的心。
    虽说看不到自己的情况，但她知道自己大概受了很重的伤。
    “对不起……”她想这么说。她知道，自己让父亲母亲担心了。
    “……我做到了吗？”她想这么问。比起自己的安危——她更想知道孩子们现在怎么样了。
    “社会实践表——”她终于想起不知被丢到哪里了的社会实践表，不止有她的，还有小轰的——上面签着铃木奶奶的名字。
    “铃木奶奶……”想到铃木奶奶被丢在地上一无所觉的苍老躯体，她忽然有些想哭，却发现自己流不出哪怕一滴泪来——仿佛身体里的水分都已经随着血液一起被流空了。
    她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说，那么多问题要问，但声音却不听她的使唤，尽数湮没在了她因干渴而起皮的嘴唇之下。
    然后，她听到了一个低沉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友助加奈。我是安德瓦，轰焦冻的父亲。”
    她用尽全部的力气才稍稍偏转了一点角度，让自己的脸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听着，焦冻将来会去雄英——”她听到安德瓦这样说道，“你是他的朋友——你也想当个英雄，不是吗？”
    “那就挺过这一切，当个和他一样的英雄吧。”
    听完这话，友助加奈因失血而混沌的大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她完全愣在当场，连震惊都忘记了。
    于是直到她被送到手术台上，意识完全没入黑暗的那一刻，她的耳边还在回响着那如同被浸在水中一样模糊破碎的声音。
    “焦冻将会去雄英。而你——去当个和他一样的英雄吧。”
    ……我也能成为英雄？能够像小轰一样，考取雄英的那种……英雄？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自己原来还有这样的可能性。
    在熊熊火焰中向自己伸出手的男孩像是一道光。记忆中他的手稚嫩且幼小，却坚定有力，散发着和这地狱完全不同的丝丝清凉。
    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存在吗？
    她并没有来得及仔细思考太多。麻醉的效力让她就此陷入了深眠。
    …………
    当她并没有想到自己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竟是在梦里。
    ——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小学时被困的那间半地下室仓库里，而双眼好像从未受过伤一样，依然能清晰地看到周围的一切。
    只是和过去时常梦到的场景不同，现在的仓库里并没有燃起熊熊火焰。四周的墙壁上满是焦黑的痕迹，大门是敞开着的，秋意萧瑟的冷风徐徐地吹进来，冲淡了空气中烧焦的气味。
    友助加奈茫然地站在原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猫的叫声——停止了吗？”她听到门外有人这样问道。
    加奈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样貌相当年轻的男人的脸。此刻他正对她微笑着，怀里还抱着那只在她梦境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红毛小猫。
    “小猫的……叫声？”她疑惑地重复。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梦魇内容？
    “你是谁？”她听到自己这样问道。“你为什么……”在我的梦里？
    而那个笑眯眯的男人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走上前来，自来熟地揉了揉她灰色的头发。“初次见面，很高兴见到你，小加奈。”他语气轻快地说。
    “你知道吗，你的手脚神经都断啦，眼睛也废啦——所以你现在接受的是为你私人订制的实验疗法。而我，幻神境，将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你的主治医师。”他一副云淡风轻地说着，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说出了怎样可怕的话。
    “神经……？”手脚神经都断了……是说自己以后都动不了了吗？还有眼睛……真的再也看不见了？一连串的信息让加奈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虽然知道自己肯定受了重伤，却从未想过竟严重至此。爸爸妈妈一定担心坏了吧……她忍不住负疚地想。
    “那我……”她刚开口，就被幻神境打断了。
    “不过放心啦。只要好好配合我们的计划，你是一定可以恢复的。”他这样说着，比出一个大拇指。“当然，前提是小加奈一定要好.好.配合哦！”他又强调了一遍。
    加奈懵懂地点点头。
    这是不是只是她的梦啊。她忍不住这样想。因为眼前的一切——这和记忆中相似又不同的场景，这对自己的心理阴影一清二楚，又对自己的伤势说着可怕的论断的陌生男人——都显得太不真实了。
    是不是醒过来，她就会发现自己正安然地躺在家中的小床上，爸爸妈妈可能会责怪自己为什么这么莽撞受了伤，也有可能赞许一句自己救了孩子们，像个英雄。
    可是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她是在梦中……还是在什么别的世界里？此刻的她，不能更加困惑了。
    “这的确是梦哦？”似乎是看出来加奈的茫然与不解，幻神境耐心地解释道：“但是这可不是一般的梦——这是我的个性制造出来的幻境世界哦？”
    “在这个幻境世界里，我可以拥有一切——”这么说着，他拍了拍手。下一秒，加奈的眼前一花。而当她再次定睛望去的时候，她发觉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他们似乎站在一片宇宙虚空之中，满目星辰在他们的脚下铺陈开来。不远处的恒星闪烁着温暖刺目的光，而围绕着它的是一颗和地球看上去极为相似，却又有着微妙不同的岩质行星【注2】——那是加奈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到的场景。
    明明应该是身处于没有氧气没有气压的真空中，但加奈却并没有感觉到呼吸困难。她看向身旁的男人，发现他正注视着那颗蓝绿色的星球，脸上带着怀念又柔和的神情，仿佛正在经历一场与爱人的久别重逢。
    “看呐。小加奈。”加奈听到他轻声喃喃道，“那就是’盖娅’——我们的’盖娅’。”
    加奈：……？？？
    面对这个突然陷入自己世界的人，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完全听不懂什么“盖娅”，也并没有那么感兴趣。到现在为止，她终于完全弄清楚了眼前所见的一切并非自己想象中的产物。
    “幻医生……”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了。“你说的’实验疗法’，到底打算怎么做？”她决定先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还有……我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总不能一直活在梦里吧。她想。
    “啊！实验疗法吗！”幻神境终于从自我的世界中清醒过来。“已经在做了哦！”他微笑着答道。
    “？！什么？”加奈震惊。她赶忙低头检查自己的全身，却突然想起这是在梦里，看到的一切只不过都是幻影罢了。“那为什么我没有什么感觉？”她问道。
    “那是因为它们还只是种子。”幻神境说着，又将梦境中的场景切换到了另一个地方。这里到处都堆满了各种书籍，像是个图书馆；同时又装潢精美，门厅高耸，像是座宫殿。幻神境和她面对面坐在大堂里大理石铺就的桌前，玫瑰的淡淡馨香正从一旁的青瓷花瓶中逸散而出。
    友助加奈这才看清楚这位幻医生的眼睛是灰蓝色的，像是晴朗的天空上覆盖了一片散不去的阴霾。但他的笑容却是真挚的，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他此刻轻快愉悦的心情。
    “而这种子到底能不能发芽结果，就都要看你自己的努力了。”他这么说道。
    “……那我该怎么努力呢？”友助加奈问。
    “很简单。”他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下一秒，一堆几乎可以碰到天花板的书籍凭空出现在加奈的面前。“这些都是神经科学和心理学相关的书——把这些全部读完，我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看着这令人生畏的书山，加奈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为什么——不是实验疗法吗？！”疗伤为什么还需要伤者读书！原本就不容易集中注意力于书本的加奈深感崩溃。
    “对啊，就是实验疗法啊。”幻神境一本正经地点头。“——只有对你才能成功的实验疗法。”
    “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个性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他指指不远处的书本，笑道：“看完了这些，我才能更好地教你怎么用那被你忽略了将近十年的，你的个性。”
    “我有个性？”加奈下意识地质疑，却又忽然想到自己在和歹徒搏斗时看到的奇怪光点。难道那就是自己的个性？但是……“你怎么知道我的个性是什么？”她忍不住问道。
    “嘛。”幻神境意味不明地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他解释道 “我曾经认识一位故人——她的个性，和你的几乎一模一样。”
    “正因为如此，我有理由相信，只有你学会了怎么用你的个性，你才能真正的有希望恢复。”
    “……记住了吗小加奈？现在这场战斗，以及以后的很多场战斗，都不会有人能真正的救你——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幻神境表情渐渐严肃了起来，他紧盯着加奈的双眼，仿佛要从中看透她的灵魂。“告诉我，你会坚持下去，并且成功。”
    “我会的。”加奈也似乎被这严肃的气氛感染了，她郑重地点头道。
    忽然，她想起在进手术室前听到的来自安德瓦的那句话。她看向那一堆书——如果读完这些只是第一步的话——她到底需要花多久？她真的可以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恢复过来，并且达到足够考上雄英的水平吗？
    “好啦～那我就放心了。那这些书——”
    “幻医生！”幻神境还在说着，却被加奈急促地打断了。看着对方向自己投来疑问的眼神，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幻医生……如果——虽然听上去像是异想天开但是——我想要两年后报考雄英，您觉得来得及吗？”
    对面陷入一阵沉默。……果然不行吗。友助加奈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雄英？”幻神境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加奈到底说了什么，“你想当英雄？”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艰难道。
    “嗯。”他看着眼前瘦瘦小小的灰发女孩无比坚定地点头。“我和小轰约定好的！我们要在雄英重逢！”【注3】。
    “……”幻神境挑了挑眉。“真是个傻子……我果然应该想到的。”他低声说道。
    又是一声响指，比刚才那个更大的一座书山出现了。“连自己的个性是什么都还不清楚呢，就想当英雄了？——真是个傻子。”
    “那就先把这些全部的书都读完——像你这样的个性，也就是遇上了我，否则按照你现在的状况，修炼一万年也没有用。”他嗤笑道。
    “那……”加奈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突然变脸的幻神境堵了回去。“你不用再问了。想当英雄？在我这里，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
    “我会重新调整你的治疗方案——当然，如果吃不了那苦的话，你大可以在任何时候退出。”
    语毕，他从怀中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闹钟来。和普通的闹钟不同，那平淡无奇的表盘中央还有一个小小的转轮，用以调节钟表指针转动的快慢。“在我的创造的梦境里，”幻神境说道，“我可以调节我想调节的一切：时间，空间，物理规则——可以这么说，我就是梦境中的神。”
    “现在的这个梦境里的时间，也是被我调整过的。我们在这里度过的一小时，也不过是现实世界的一分钟而已。”
    “当然，你自己也可以转动这个调节盘改变时间的流速。但是，”他停顿了一下，“不要做得太过火——如果长时间精神与肉体的时间感知不一致的话，可能会导致精神崩溃。”他如此警告道。
    友助加奈慎重地接过了闹钟。“我明白了。”她说道。
    “那么，先去见一见你的父母，然后就开始好好读书吧！”他这么说着，站起身来，只消一挥手的功夫，眼前的梦境世界便像被石子击中的水面一样变得支离破碎。
    在幻神境的身影完全扭曲消失的前一秒，友助加奈似乎又依稀听到他自言自语式的轻叹。
    “……当英雄？——呵，又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