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天帝本纪

    
    008
    冥界在六界之中一直最为神秘，一来冥界封界太久，世人只知忘川，却不知道那忘川原来应属冥界；再来便是那去往冥界的路早已封死，无人指引根本窥不到法门。
    当然这对明昭来说却是无所谓的，相反她一直觉得正是因为冥界封锁，她才能安心修炼千载。如果不是渡劫，她也不会上到天界现于人前，更不会在有了想要保护之人后还能底气十足。
    从方才起她一直紧紧攥着他的手，本以为会被他婉转拒绝，没想到他竟是一言不发，两人就这么沉默地抵达了冥界。
    空气中的寒意扑面而来，手上温热的触感褪去，润玉踩在冰面上，看着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世界，才欲发问就见她笑吟吟地在他身前站定。
    “润玉，欢迎回家！”
    说完没等他有所回应，明昭自己先不好意思了，“虽然有点唐突，不过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啦！”
    他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家。
    找到生母的时候，他想总会有他们母子相认、共享天伦的那一日。到时不仅是娘亲，他还有了兄弟，以后不论是璇玑宫还是洞庭湖，只要能和家人在一起便是最幸福的事了。
    后来锦觅终于同意嫁给他，他想即使她的心里还有旁人，只要在他身边陪伴着他，千年万年的任什么都会成为过去。而在那很久以后，他们或许还会有孩子，他就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了。
    来日方长，所求甚远。
    不甘愿、不死心、不认命。
    说到底不过是从未拥有，所以才格外渴望。
    “明昭上神说笑了。润玉乃天界夜神，擅离职守已是大错，又怎能因一己之私逗留冥界？”
    ——如果你也是一样的，终有一日会弃我而去，那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靠近。
    “你又在自己纠结什么呀！”明昭看他仿佛又要缩进壳里变回那个疏离客气的大殿下，气得拽下他来，双手捧着他的脸，语气中满是委屈，“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想要对你好，所以我喜欢的在意的都会给你，如果你觉得这些不好那么我们就一起去找更喜欢更在意的。润玉，我不许你老是变来变去的，如果你实在讨厌我，那就明确地拒绝我，现在就推开我！我保证从此以后离你远远的，再也不来烦你了！”
    说完她放下手，整个人埋进他的怀抱，双手死死地抱住他，“你推吧！我是绝对不会走的！”
    被她话里真挚打动，又被她的小孩脾性弄得哭笑不得，润玉只感觉她抱得太紧，紧得都快喘不过气来。
    原来他是这样的被需要吗？
    “明昭，上神的一生是很漫长的。虽然你已是冥神，但现下这段岁月在你日后漫长的神路中也只是短短一瞬。”他第一次尝试着向她敞开心扉，“想要对某一个人好这样的话，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万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终是害人害己。”
    “那润玉也会和我一样活得很长久吗？”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那就好了。”她的声音闷闷的，“喜欢或是爱，这些我并不是很懂。我只是想要你过得幸福，不希望看到你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如果是我让你觉得幸福的话，我也会觉得非常幸福。一年十年千年万年，直到万万年，如果漫漫上神之路我一直都这样想，那么我们也算天长地久了。”
    无妨爱我淡薄，但求爱我长久。
    曾经他也是一样，把自己所能给的都给了。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不属于他的无论怎么算都是死局。
    所有人都说他机关算尽，唯有他百口莫辩。做过的没做过的，新仇旧恨恩恩怨怨全都堆在他身上。
    回首看去，一片狼藉。
    “也许不久以后你就会遇到那个喜欢的人。”
    “我从第一眼见你，在所有人中只看见你，你就像光一样吸引着我。在冥界的时候我一直想要一束光，而我终于找到了你，又怎么会随便喜欢上什么人呢？”
    ——我想再试一次。
    ——就这一次，可以吗？
    “明昭。”
    “嗯？”
    “你抱得……太紧了。”
    “……哼！”
    009
    比起魔界的暗色调，冥界显然与世人想象中的风景不同。
    没有血腥，没有魔气，甚至连人影都没有，放眼望去尽是冰之世界。光影的折射使得这方天地看起来剔透又脆弱，但空中浓郁到快成实体的灵气却又彰示了此界的强大。空中源源不断地在下雪，只待他触及才发现那些竟都是散逸成团的灵气。
    脚下所踏的冰层极薄，将手掌贴于冰面上立马就能感受冰下活跃的氛围。明昭告诉他那下面就是冥界独有的幽冥之渊，里面的幽冥之气最适宜她修炼。而团子也最喜成群结队地在下面玩闹。
    这样的话听起来很孤独。
    润玉想，一个人在此处修行千年，无一人可与之交谈，视线所及皆是冰天雪地，即使有团子的陪伴可它毕竟没有生出灵智。
    与世隔绝，修身净心，得证大道。
    这里真干净啊。
    他学着小姑娘仰躺在冰面上，阳光并不刺眼，照在身上却很温暖。身下的冰层奇异地散出温热，勾起了他连日来的疲累。
    润玉看着召唤出一堆团子，挨个帮它们揉捏的明昭，忽然久违地想起了儿时岁月。仅有的、无忧无虑的在湖底与娘亲一起分辨海草的那个下午，阳光层层落下，温暖得让人想要哭泣。
    于是他闭上眼，缓缓入眠。
    今日一定会有个好梦吧。
    010
    “……昭如日月，不如就改为明昭罢。冥这一字终究太冷了些。”
    “明昭，身为天帝，我有自己的职责。”
    “与任何人无关，这是我的劫，也是我的命。”
    “明昭！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本座说过不需要你出手！”
    “我错了。”
    润玉猛然醒来，梦里的人影虽然模糊，但那明显就是他。他与明昭从前就相识吗？自梦中带来的压抑情绪，直到此刻仍让他心中郁郁。
    天幕沉沉，白日里的冰山散出莹莹光芒，他的身上盖着一层绒毯，周围却空无一人。
    “你醒啦？”
    他扭头，就见小姑娘拖着一块石头朝他走来。他刚想用灵力帮她，却被她阻止了。
    “这东西不能碰灵力，否则马上就会被污染。”明昭甩了甩手，“既然你醒了就赶快吸收掉它吧，省得我再拖过去啦！”
    帮她揉了揉手，确定她没事之后润玉才放下心来，“这是什么？”
    “洗心石。”明昭活动了下筋骨，“我看你睡得不安稳，就想到这里还有这个东西可以明心境增修为。可惜那里到处都是瘴气你进不去，不然我直接带你进去挑那个最大的了。”
    洗心石，天帝寿宴曾经出现过的珍宝。
    他记得当时前来送礼的仙人刚拿出此物就引得众人注目，而天后更是对他多加褒奖，直接让他从一籍籍无名的小仙成为上仙。
    见他没反应，明昭催促道：“快点呀！这个东西最娇贵了，外面的环境不适合它，拖得越久效果越差。”
    润玉摇头，“我的心境非它可以开解。不过我有一长辈常年郁郁寡欢，不知明昭能否让润玉以物易之？”
    “当然没问题，只是这东西一离开瘴气林就会慢慢被周围空气污染，又不能接触灵力。在冥界还好些，出了冥界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与寻常石头无异了。”
    “星辰之力也不可吗？”
    “这……”明昭不确定，“你试试吧，如果这块不行我再去搬一块来，反正那里多的很。”
    润玉闻言便不浪费时间，此时正好是星辰之力最浓的时候，他施法缓缓地将它覆盖，“似乎并无异动。”
    明昭用手掌贴着感受了一会，随即眼神亮晶晶地看向他，“真的可以！”
    “那润玉便却之不恭了。”
    待他收好，小姑娘还一个劲地盯着他看，“你真是我见过长得最最最好看的人了……”
    听过太多次，润玉也没了一开始的别扭，只是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伸手。”
    明昭乖乖地伸出两只手，润玉低头含笑地从手腕上褪下手串放到她手心，“此乃人鱼泪，是我最珍视之物。”
    ——也望你珍惜。
    于是他看见小姑娘眼底沁出了一点泪光，“润玉亦是我最珍视之人。”说完她举起手串，“我想你替我戴上。”
    他执起她的手，动作轻柔地将它戴好。
    [“……昭如日月，不如就改为明昭罢。”]
    [“我错了。”]
    人鱼泪垂在她的腕间，衬得她肤色若雪。
    润玉压下心中的不安，含笑道：“已是深夜，我们该回天界了。”
    她丢失的那一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