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天帝本纪

    
    017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世界没有光。
    润玉摸索着坐起来，他的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与初次被授上神时的感觉一样。他感触了一下手下的质地，推断自己应该是在床铺上，身上的衣物也换成了睡袍。可他不是……明昭呢？
    “你醒了。”
    斗姆元君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朝声源处看去，依旧一片黑暗。
    “因为受到冥神神力的洗礼，你暂时会失明一段时间。不用担心，很快就会恢复。”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从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前日你从屏障中被扔出，筋脉尽断、五内俱燃，只余一线生机。众人都以为你活不成了，我却明白这是明昭在为你换命。”
    “换……命？”久不出声的嗓子干涩到极点，他却毫无所觉，“她呢？”
    仿佛没听见他的提问，斗姆元君继续说道：“命数天定，哪怕是天帝也无可奈何。明昭虽贵为冥神，却不能扭转天命，于是她便想了这最笨也是最聪明的方法——借由她的神格洗礼，助你跳出五行，不再受天道制约。”
    “她成功了，现下即便是我也无法看出你的命数了。”
    “代价是什么？”
    这样逆天的禁术，代价只怕比当年的血灵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润玉不敢去想，她到底会做到哪一步。
    沉默了一瞬，斗姆元君避而不答，“你只需知晓从你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夜神润玉便不再仅是天帝之子，更是得天道认可的夜神帝君。尊位既定，神格已铸，自是前路光明，恭喜帝君了。”
    帝君。
    天界只有储君才能有此尊称。
    荼姚心心念念，为旭凤争了一辈子的尊荣，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落到了他头上。
    得天道认可，自是不会再有人置喙他血统不纯，也不会再有人骂他不忠不义弑父夺位。他渴望的名正言顺，竟来得如此简单。
    泪滴到手背上，他才惊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无声无息的，似在为某个人哭泣。他以手掩面，沙哑地问道：“我既已不受天道制约，如何配坐尊位？”还是说那个傻姑娘，又用了什么才换来的这些。
    闻听此言，斗姆元君第一次叹了口气，“都说天道无情，却不知这天道本多情。冥神诞自混沌，本是集天地万恶于一身，如无意外将永远困于冥界执掌轮回。天道怜她万万年苦修，只是在那一日允她出界，谁知她竟一门心思要跟在你身边。这倒也罢了，冥界自有章法，只需冥神提供神力便可保无虞。可她竟然为了续你仙寿，擅自转轮回改因果，而后更因为你过世而迁怒六界——”
    说到这里她语气哽咽了一瞬，“我等在天道眼中不过蜉蝣，即使天地毁灭再换新生便是。可明昭是混沌之体，最接近道之所在，如此行为堪称背弃，天道又怎会允许？可谁知天谴未下，她却先行自爆内丹，死后执念更是借由神力穿梭轮回，只为换你一世平安喜乐。如此种种，虽为神已入魔，天道降罪，夺神格散魂魄，罚她入轮回重新修炼。但没想到她的一缕执念竟生生化作一魄，守在某世轮回中不肯归。”
    “这个尊位其实并无意义，对天道而言是谁做天帝都无妨。你可以当做是天道对你的补偿，也可以当做是她受尽轮回万载之苦的回报。她希望是你，那便是你了。”
    “这一世，是她入轮回后重修的新生。可即使没有记忆，她依然选择了你。就连存放于上清天的那一魄都被她吸引自动归位，才会引起此番动荡。帝君若还想知道更多，不妨亲自去问她罢。”
    “只是此间种种都不过是执念，愿帝君与冥神皆能放下执念，得证大道。”
    不过是……执念。
    如此轻描淡写，就将一切否定。
    上清天，最接近天道所在，是六界众生最为憧憬之地。
    然而座下弟子先花神为天帝天后所害，弟子水神与风神丧命穗禾之手，唯一的徒弟之女锦觅受陨丹之苦险些命归黄泉……
    那个时候的元君是否也像现在一般，只不动声色地叹一声执念？
    “敢问元君，明昭何时能出来？”
    “心魔勘破处，便是出关时。”斗姆元君起身，“帝君请好生休养，待冥神渡过此劫便可——”
    世间停滞了一瞬，自天而下的威压扑面袭来。
    “成了。”
    润玉无法看见元君的神情，却从她仅有两字的语气中听出了喟叹与等待许久的激动。
    是明昭吗？
    他刚想询问，却察觉到元君已然离去，想必是去迎接她了。摸索着下床，他随意变换了一身衣物穿上，随即以灵力探路，与人潮一起前往璇玑宫。
    好在他休憩的场所并不算远，待他到时只觉威压愈盛，却又不似她初登天界时那般骇人。
    “夜……殿下，您怎么出来了？”
    陌生的声音，陌生的气息，润玉下意识地转头后才想起他此刻是看不见的。
    “还未恭喜殿下因祸得福，他日帝君之宴我等必携厚礼前来，望殿下莫要嫌弃。”
    “恭喜殿下了。”
    “我等亦以殿下马首是瞻。”
    ……
    一切寒暄润玉皆以微笑作答，其余的任何则都闭口不谈。
    感受到威压的众仙或快或慢都来了，也不知因为什么，在他身周竟空出了一圈。虽有人上前向他行礼，却无人敢在他身边逗留。
    “看来这局还是夜神略胜一筹啊。”
    “还叫夜神？要尊称帝君了！”
    “这天界敢有人这么称呼吗？这可是公然打天后的脸！你别忘了天帝天后都属意二殿下为储。”
    “这倒也是，可天道——”
    “天道如何还不是天帝说了算？如今这夜神有冥神护着，天后倒不会拿他如何，可万一冥神……”
    “端看今日这冥神能不能渡劫成功罢，连斗姆元君都说无法看透，我看悬。”
    ……
    杂音靡靡，何扰我身？
    润玉听着他们对明昭的种种谈笑，心中久违的戾气涌了上来。
    这天界的秩序无论看多少回，都散漫得令人作呕。
    “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氛围窦然一静。
    而后霞光翻涌，自万丈天上伸出一只虚影之手，带着雷霆与日月慢慢靠近那黑色屏障。
    “……天道。”
    太微眯起眼，身上的天帝之力隐隐附和着，犹豫只一瞬，他便垂衣拱手朗声道，“天帝太微携天界众仙恭迎天道莅临。”
    润玉不知那是什么样的场景，却能从周围人的惊诧声中略微想象一二。他刚想行礼，却被迎面吹来的风温柔地制止了。
    这种力量……
    明昭？
    屏障被轻易击碎，一道光柱照射其中，随着其中人影的移动，那光柱竟然跟着她一路朝外，直到她抵达虚影之手前。
    “道之柱，升天神。”
    斗姆元君颤抖着开口，没去管这简单的六个字会对在场之人引发何等震撼，她见明昭停在原地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终于忍不住劝道：“冥神，天道怜你，此种机缘绝无仅有。庇泽道柱，尊升天神，自此与天同寿，成万世至尊。切莫再为执念左右，因一己之私后悔终身！”
    吸收了完整记忆后的少女终于不再是一番小孩摸样。
    她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地张开手臂。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斗姆元君眼神一凛，如果不是还记着此时是在天界，她只怕要强行阻止了，“明昭，不要一错再错！”
    是非黑白，都被你们说尽了。
    可在最需要公平的时候，你们谁又曾站出来说过一句话？
    ——我之道，绝不与尔等苟同！
    明亮又炽热，比光更暖。
    明昭感受在体力流动的道之力，没有犹豫地将它们散逸出去。
    那些道力一离开她便彻底消散于天地间。众仙只看到她身上源源不断流逝的光芒，随着光芒越来越微弱，那虚影之手也淡去了。
    在彻底归位前，那双手像是想要安慰她一般，轻轻地在她身旁晃动了几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整个天界的灵力疯狂地在她身边凝聚成实体，最后化为一枚玉牌浮在她面前。
    明昭抬手握住它，在这瞬间，所有的一切虚影都消失了。
    没有光柱，没有那双手，甚至连灵气都没有了。
    抽光了天界所有的灵气……这是对他的警告吗？
    太微惨白着脸，想说些什么场面话却喷出一口心头血。
    “陛下！”
    荼姚恨得想将她生吞活剥，自从这个人出现后所有的一切都不受控制了。储君之位、天后之尊，都是因为这个人！
    “冥神！因你之过才有此劫，难道你都不想弥补一二吗？”
    “受道柱洗礼，成半步天神；得天道眷顾，授冥神尊者。”斗姆元君淡淡地阐述事实，“天后，不得无礼。”
    “无妨。”
    明昭朝众仙走去，凡她所到之处众仙皆行礼退让，她就这么闲庭信步般地来到润玉身前。
    “见过帝君，在渡劫时幸得帝君相助，明昭感激不尽。”
    风的声音，夜的声音，梦的声音。
    层层叠叠，缠绵悱恻。
    于黑暗中，他终于找到了追寻许久的光。
    日月星辰，召与我伴。
    昭昭明光，亦与我往。
    ——明昭，我知是你。